似乎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


    男人泄恨似的又踹了好幾下,但是金屬的圓筒隻是被踢得微微挪動了一下。男人將耳朵放在圓筒的側壁,仔細聽了聽。隨後他像是泄了氣一樣地癱坐在了地上。我也覺得胸口“咚咚”地直跳,幸好這裏並沒有真的裝著炸藥或者是毒氣。所有人的似乎都被嚇傻了,之前一直嗡嗡作響的笑聲討論聲也戛然而止。


    我隨即明白,金屬圓筒沒有爆炸也不見得一定是好事。


    黑衣男站起身來,怒氣漸漸爬上了他的臉頰。他開始往迴走,越走越快,步子也邁得越來越大。很快,旁觀的大家都知道他要去做什麽了,但是卻無人阻止。眼睛女孩身邊的人連滾帶爬地將自己的身體遠遠挪開,但是沒能成功。黑衣男拖著眼睛女孩的頭發,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女孩因為疼痛和恐懼而變得淚眼迷離,再沒有剛才咄咄逼人——的樣子。


    “爆炸了麽?又毒氣麽?你這個賤人……竟敢誣陷我!”


    “我沒有誣陷你!”


    “是的,都是我的錯,你們什麽都是對的!****!去你的!”


    男人對眼睛女孩的話充耳不聞,他在現實世界積攢下來的怨氣似乎也一下子爆發了出來。黑衣男用力抓著頭發將女孩拉了起來,然後一把將女孩的頭部摔在地上。在做魚類料理的時候,一般先要將活魚打昏或者打死,要不然不好下刀。常用的手法是抓著魚尾,然後將滑溜溜的魚頭摔在案板上。男人現在用的就是這種手法。


    不像是人類身體發出來的“吧唧”聲在空曠的大廳之中迴蕩。黑衣男露出了施虐的笑容,他繼續抓著眼睛女孩的頭發甩動著。粘稠的血液,唾液,眼淚和鼻涕,甚至是眼鏡的玻璃碎片全都糊在女孩的臉上,旁觀者幾乎無法認出這是一張人類的臉。開始眼睛女孩還能發出尖叫和唿救聲,她的四肢不斷地在地上抽動著,看上去就像是被拖到岸上的魚。不過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麵毫無借力點,很快女孩就失去了力氣,沒了什麽聲息。


    旁觀的空氣人們都沉默了。這是不合理的吧,不論是從法律還是倫理上來看,文明社會的人類是不能隨便這樣施暴的。但是,空氣人們卻無法阻止這種暴行。這時候走上去——不,就算是說一句話,說不定也會被黑衣男打。誰都不想被打,所以誰都不會出頭。極度自私自利的空氣人完美地達到了理性人的要求,陷入了博弈論的困境之中。


    ——隻要坐在牆角靜靜地坐著就好了,這是空氣人最擅長的事情。


    我不禁想要轉過臉去,但是我強迫自己看著。剛才男人胡亂行動的時候我沒有阻止他,眼睛女孩和他爭吵的時候我沒有勸阻,現在黑衣男施暴的時候我也沒有站出來。所以,我也是共犯。我是這樣慘劇發生的原因,我沒有任何理由逃避這一切。我看見理子咬緊了嘴唇,山田先生似乎也想要上前。


    但是在這時,有個人搶先站了出來。


    “再這樣打下去,她要死了。”


    黑衣男轉過身去,他的臉上也監上了鮮血,活像個殺人魔。突然被轉移到莫名其妙的地方,突然出動了莫名其妙的機關,黑衣男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了。站出來的男人穿著深藍的外套,臉很端正。他沒有被黑衣男所嚇倒,隻是很冷靜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再打下去她要死了。”


    “怎麽,你要阻止我?”黑衣男的臉上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剛才她罵我的時候,為什麽你沒有阻止她?”


    “我知道你對她不滿,但是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死掉。她雖然讓你不快,但是你沒有收到生命威脅。”似乎為了增加說服力,他又加了一句,“我是個醫生。”


    “醫生?”黑衣男似乎對這個詞有了反應,“好啊醫生,我就是要打死這個女人,你要阻止我麽?”


    “我不會打架,所以也沒辦法阻止你。”醫生用淡漠的聲音說道,“但是如果你非要打死她的話,我會在旁邊盡我所能救治她。”


    “因為你是醫生?”


    “對,就是這樣。”


    醫生的話另大家啞口無言,黑衣男很困惑地撓了撓頭。


    “我一邊打她,然後你在旁邊救她,你覺得她有可能能活下來麽?”


    “我一個人救治的話,我想她不可能活下來。”


    “那你還要站出來,還要救她?”


    “對。”


    “因為你是醫生?”


    “對,就是這樣。”


    醫生說完了之後,似乎覺得已經做出了必要的說明。他當即蹲下來,開始檢查眼睛女孩的傷勢。眼睛女孩躺在地上顫抖著,黑衣男想了一陣似乎接受了醫生的主意。我完全搞不懂醫生在想些什麽,我想周圍的所有人都搞不懂。就算是他施加治療也不過是增加了眼鏡女孩受折磨的時間罷了。醫生的動因不是為了救人,隻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罷了。正當我這樣想著的時候,黑衣男再次蹲了下來,他似乎要抓起女孩的頭發。


    “等等。”


    醫生阻止了他,然後蹲子緊盯著眼鏡女孩的身側看去。女孩的身側是漆黑的大理石地麵,上麵粘著鮮血,一聲就在這裏不斷地用手模索著。黑衣男也感覺好奇,他也蹲子去看——


    正在這時,醫生將手朝著黑衣男的眼睛猛地一揚。黑衣男發出了慘叫躺倒在地上,醫生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體壓住了黑衣男。黑衣男不斷地掙紮著,他的塊頭要比醫生壯,力氣也要更大。他不斷地想要將壓在自己身上的醫生推開,但是醫生卻死死地抱住了他。醫生突然仰起頭對著我們大喊。


    “快點來壓住他!大家都上來壓住他!”


    一時之間,無人迴應。所有人都呆住了,大家搞不懂為什麽黑衣男會突然倒下,也搞不懂醫生在幹什麽。醫生看到這種情況,露出了苦澀的表情。若是不將情況解釋清楚,恐怕沒有人會動。


    “我往他的臉上扔了玻璃渣,現在他還看不見。大家一起壓過來就能將他製服。”醫生的聲音在這時候聽起來也很冷靜,“還是說,你們要放任他胡來?今天他打了這個女人,明天他也會打你。”


    我一下了反應過來。剛才醫生在地上摩挲的就是眼鏡女孩被打碎的眼鏡,他將那些隨便抓在手裏,趁著黑衣男來看的時候甩了過去。若是正麵較量醫生不可能是黑衣男的對手,所以他才用了這種招式。


    “混蛋!你也騙了我!”黑衣男一邊掙紮著,一邊大罵。


    “我沒有騙你。”


    “你不是說你隻是要救治這個那個賤貨麽?”


    “沒錯,這就是我救治的方式。”


    “你不是說不可能救得了她的麽?”


    沒錯,之前醫生的確是這麽說的。因為醫生自己都這麽說,黑衣男這才會放鬆警惕。聽了男人的話,醫生笑了。掙紮時,黑衣男的手不斷地抓撓醫生的臉,醫生的腳也被踹了好幾下,但是他還是咧開了嘴。這是他第一次讓自己僵硬的表情溶解開來。


    “我一個人的確做不到,就像現在這樣,我幾乎壓不住你。”醫生轉過臉,對著周圍的人說道,“但是,如果不是我一個人要救她的話,說不定可能成功。”


    人群騷動了,醫生的話雖然平淡,但是那裏麵似乎蘊含著一股難以置信的力量。那話語好像是一道熱流,直衝向我的大腦。我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身體也不斷地顫抖著。身邊的理子站起身來,仔細一看,山田先生已經邁步走了出去。其他的“空氣人”們也站了出來,他們撲了過去,和醫生一起將黑衣男按倒在地。


    記得有人說過,數量就是暴力。等我走到搏鬥發生的位置時,人群已經將黑衣男壓得死死的了。剛才還不可一世的黑衣男身上趴著三個人,胳膊和腿都有人按著。另外還有幾個人把醫生和那個被打的女孩拉了出來,放到了牆邊。被打的女孩恢複了神智,但是隻是張著嘴,目光呆滯地坐在那裏。醫生的一條腿似乎受了傷,他在為自己包紮。除了照顧傷者,製服黑衣男的人之外,還有二十幾個空氣人呆呆地站在旁邊。我也是其中的一員。


    仔細想想,如果有這麽多人的話,隨便就可以阻止黑衣男了。但隻有醫生站了出來,他在出手之前應該就已經有了一計劃。先是用對話麻痹黑衣男,然後找機會襲擊,最後號召所有人一起上。我是躲在牆角瑟瑟發抖的那一個,所以我可以理解醫生的偉大。


    “太厲害了……”


    在此之前,周圍的空氣人們所扮演的不過是個看客的角色。但是醫生憑借著一己之力讓大家明白,所有人都是這個舞台上的演員。我們之前的圍觀,不過是在扮演懦弱無能的醜角罷了。我們明明早就應該理解了,參加了這個試煉的所有人都不是旁觀者。但是要是裝作觀眾的樣子,就可以逃過良心的譴責。是醫生將我們從這種自我安慰的狀態之中喚醒。我們在現實社會時是人類之中的敗者,要是在這裏再成為空氣人之中的敗者就無藥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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