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人心裏七上八下的,省裏和市裏的領導終究是到來了。


    接待上安排在城南區最高星級的酒店——四星級酒店天華大廈,楊東軒作為工作人員之一要跟著下鄉,自然要過來,得先見一見領導們。總不能等做工作時,連領導都不認識也會壞事。


    提前半小時在酒店等,見車到來楊東軒有些期待,傳聞兇神惡煞一般的省裏大佬會是怎麽樣子?不敢往前湊,站在領導們身後,等周瑾瑜下車時,楊東軒眼睛卻花了。眼前這人有些麵熟,一個幹瘦的老頭子,穿著也一般。完全沒有傳的那種官勢威壓,但下車後看了一眼酒店,隨即轉身不跟市裏的領導走,而是往外走。


    領導們見了,也不敢問,急忙跟在後麵。弄不清周瑾瑜是要到街上去轉轉,還是其他什麽原因。跟在後麵走,楊東軒作為工作人員自然要考慮到領導往外走的可能種種,才能夠將準備工作做好。急追往前,楊東軒突然想起來,當初在省城大三時有一個學期不就是這位上黨史公共課?每當有同學提問,涉及到社會現實的種種腐敗問題時,他也一副憤世嫉俗的樣子,大家覺得很對胃口又有些搞笑。


    不過,當時隻知道他叫周教授,卻不知他還有這等顯耀的身份。


    想到自己曾是省裏大佬的弟子,楊東軒不禁在心裏一熱,可轉念想,當初在公共課裏將近兩百人的學生中,周教授可記住一兩人?至少不會記住自己。真有機會跟他說句話,敘師生情誼隻怕讓人笑話而已。當即收住那份心,聽領導們傳言周瑾瑜的事跡,以他的性情風格,也不會對自己有所提攜。


    周瑾瑜一直往前走,天華大廈接待領導下車處比較隱秘的,但周瑾瑜仿佛很熟悉,直接繞著拐著就出到大門外。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身邊有兩人是從省裏跟著出來的,一位是省政府督查室的領導,另一位則是跟在周瑾瑜身邊的工作人員,相當於秘書性質的幹部。市裏隨同而來的領導見這情況,也覺得不對勁,便跑到周瑾瑜身邊問情況。周瑾瑜不說話,市裏領導便請省裏的位督導去探問。


    周瑾瑜才說了一句:這種酒店他住著睡不著。


    市裏和縣裏的領導明白了,隻是,要安排什麽樣檔次的住處卻犯難了。省市領導都不好做主,隻得跟在周瑾瑜身後走。城南區楊卓林、葉幸、年連成等領導臉上很不好看,楊東軒等下麵的工作人員也感覺到情況不對,隻是,確切的消息卻不會讓他們得知。領導也不會說穿,而他們更不會莽撞去問。


    周瑾瑜沿街到自顧走著,跟來的兩台車在旁邊開著,他也沒有要上車的意思。好在天華大廈就在主街不遠處,出來後,走過幾條街,到一家不顯眼的賓館一頭鑽進去。


    楊東軒對城南區這邊的賓館的了解,完全是因為跟方瓊之間的約會,要開防歡娛。對賓館的檔次也熟悉,周瑾瑜進這家賓館他沒到過,但這種賓館的雙標間一晚費用在八十到一百元之間,而四星級酒店的標間至少是四倍。


    看著周瑾瑜進賓館、要房間,領導們知道這次的事情難搞了,工作人員更是小心翼翼,怕領導沒地方撒氣將晦氣撒在自己身上。


    市裏沒轍,城南區更沒有辦法。


    將省裏來的張督導、市裏兩位陪同領導都安排在賓館裏住,晚餐該怎麽安排,鄭超本來負責這攤子事,此時也不知要如何定下來。硬著頭皮找市裏領導問,市裏領導也沒有明確迴應。但工作還得做,張督導去敲周瑾瑜的房間,老頭在房間裏洗漱過後,笑嗬嗬地說到街邊攤子,特別是火車站不遠的街邊攤最有風味特色,到平秋市不嚐一嚐太可惜。


    張督導此時明白周瑾瑜的心思,到平秋市來是借著“三評合一”的名目,實際上是要督促下麵對教育投入到位。至於接待方麵,根本不要下麵的人費心。出來跟市裏和城南區這邊進行溝通,餐宿問題不用城南區這邊張羅,隻要明天有工作人員隨同下鄉去轉就可以了。


    這種情況之前都沒聽說過,城南區這邊措手不及,對之前的準備其實有很多都是按自己的思路來做的。周瑾瑜下來後根本不按照基本規則來出牌,市裏表示無能為力城南區這邊隻有按張督導說的去布置。


    連夜開會,對之前的行程進行安排。周瑾瑜即使沒到過城南區,區裏也才估測明天下去看硬件建設不會聽從區裏的安排。到如今,要怎麽做表麵的工作都無從做起,隻有聽之任之。區裏安排好人隨同、協調,也給下麵鄉鎮和學校先通知,讓各鄉鎮及學校都進行準備。所謂準備就是將環境打掃好、上班到位、鄉鎮領導對轄區情況熟悉,學校領導和教師對教案、學生作業等常規的東西絕對不能有任何疏漏。


    區裏開過會,楊東軒等人迴到辦公室,鄭超過來,強調這兩天的工作紀律。大家都知道目前的形勢對城南區非常被動,說不定會有人給從位置上拿下。周瑾瑜到底打什麽主意真不好說,或許,他從省裏下來本身是有針對性的。


    “滕軍主任、楊東軒,你們明天的任務不變,隻是任務更重了。文璐主任留在家,聯絡各方麵工作,要記住,手機暢通、電池都充好電。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這兩天出任何問題都不能處在我們身上。”鄭超警示很直白,也說明情況很不妙。


    第二天大早到賓館,賓館有一個小院子,不大,綠化卻好。楊東軒準備進賓館看看狀況,卻見院子的亭子裏有人在練太極拳。隨即見這個人就是周瑾瑜,當下站在那裏看,見周瑾瑜練拳沒什麽力道,主要是引導身體血氣流轉。拳法練得很精妙,心裏那種太極的韻味是理解得圓潤透徹。


    楊東軒接觸太極拳是在大學時跟體育老師學過,當初有練拳的基礎打底,對太極的接受和練習不是一般學生所比擬的。後來沒有專一練習,但眼力卻到了。


    看一會,沒有驚動周瑾瑜,自己雖沒擺出架勢但神隨周瑾瑜的手腳、姿勢而動感覺著太極的韻味,也是一種享受。


    二十四簡化太極拳不用多長時間就練完,收斂氣息,周瑾瑜能夠感覺得到站在不遠處的楊東軒,隻是看他一眼,繼續下一套路的練習。等周瑾瑜練完,楊東軒才見鄭超、滕軍等領導都站在自己身邊,才覺得自己看拳看得入迷了。


    鄭超先鼓掌,楊東軒等人也跟著鼓掌,周瑾瑜神色不變,這種場景或許見多了,不理睬,隻是看了楊東軒一眼,折身迴賓館去。


    一眾人跟在後麵。


    吃過早點,天下起雨來,鄭超等還不能確知行程,在周瑾瑜麵前聽下一步行動。周瑾瑜似乎不忙,閑庭靜氣地吃著早點,張督導陪在身邊,見鄭超進來,說,“鄭主任,不急,坐下來一起吃吧。周老對平秋市熟悉,不會是第一次過來了。”周瑾瑜不否認也不承認,鄭超聽張督導這樣說,心裏一驚。說不定周瑾瑜對城南區這邊的情況早有掌握,現在不過是來揭開蓋子。情況到底有多嚴重?也不好直接跟區領導匯報。


    楊東軒等人在外麵等,人和車,城南區如今如同繃緊的弦,就等周瑾瑜在這弦上撥出什麽樣的力度。


    等有了動靜,楊東軒、滕軍等人都注意力集中起來,在賓館外等著的人沒幾個,但外麵還有教育局的一檔子人。走到外麵,周瑾瑜上車,才跟鄭超說目的地。鄭超隻是讓其他人上車在後麵跟著,沒有交代往哪裏走,或許是周瑾瑜已經有意不讓消息外傳,下麵有所準備和掩飾。


    從城南區往下麵鄉鎮走有三條路,三大方向。出市區往前,楊東軒已經判斷出來是往雄龍鎮方向走,這個方向可通達一鎮三鄉,具體的目標還不知。滕軍已經將去向打電話跟文璐說了,有文璐在辦公室裏聯絡部署。這時候,少出錯就是最好的局麵。


    到雄龍鎮後,周瑾瑜稍停,對鄭超說,“上午先看鎮完小,但我們不驚動學校的正常教學秩序。秋季入學才開始,學校工作不容易。”


    教育局那邊讓副局長林長順和教育督導主任李槐兩個,政府這邊就讓滕軍一個。隊伍一下子小了,楊東軒看著領導們走進學校,便迴車裏。雖說他該跟著收集信息,但領導交待了,隻能在外等。


    其他人心裏患得患失的,大家沒有說話的意思。楊東軒之前在一中,跟教育局這邊的人都不熟,如今,彼此之間的狀態不一致,即使教育局那邊的科室副職見到他都會表現出尊重。留在外麵的人,有教育局辦公室、普教股、督導室的人五六個,他們知道楊東軒的來曆也知道楊東軒跟年旺等人的一些衝突,沒有湊過來拉關係。雨不大,但讓在雨裏等著的人心更懶。


    差不多一個小時,周瑾瑜等人終於出校園,上車後,讓車往村裏去。滕軍讓楊東軒跟在他身邊,到車裏,滕軍說,“完小這邊的情況還行,你寫信息時注意措辭,數據能夠找得到吧。”“主任,數據我記得。”楊東軒說著將雄龍鎮的數據報出來。


    “不錯。”滕軍說,車裏還有其他人擠著,楊東軒心想有滕軍這一句,今後在辦公室的處境多少會有些轉變吧。


    村村通早在幾年前就啟動,城南區這項工作推進得並不順利。城南區是平秋市經濟情況較好的一個區,主要是火車站、長途汽車站都集中在城南區,但城南區發展不平衡,隸屬城南區的鄉鎮卻比較落後,經濟發展滯後,山區更是如此。不過,雄龍鎮離市區不遠,山地也不險峻,村級路卻是修通了的。


    車蜿蜒盤旋在山間行駛,走一個多小時,到一個村小。還沒進村,就看到漂亮的村小立在村頭。楊東軒想,這老頭選這裏來看,區裏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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