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韻真琢磨著秦笑愚會不會來赴約的時候,她的母親祁紅正麵臨著一生之中最艱難的抉擇。並且,這個抉擇容不得她多想,更沒有時間權衡,必須在十分鍾之內做出選擇。


    原本在這麽重要的時刻,她應該沉下心來靜靜地思考,但不知為什麽,她居然利用這個時間給韻真打了一個無關重要的電話。


    放下電話,祁紅穿上外套,還在鏡子前把自己仔細端詳了一番,然後打開了辦公室的門,對站在門口等待的三個陌生男人說道:“可以走了……我想知道……這是對我采取的雙規嗎?”


    其中一個男人目無表情地說道:“祁主席,請您別介意,隻是一次重要的談話,請吧……”祁紅沒再出聲,她知道這幾個人隻是跑腿的,也許並不知情,並且,即便是對自己突然實行限製行動自由,也不應該由他們來宣布,一切都要等見到正主才能揭曉。


    隻是一切來的太突然了,吉兇福禍已經沒有時間考慮了,不過,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那就是孟桐這一趟北京去的有點離譜,直到現在竟然連一點音信都沒有,從這一點來看,很可能是兇多吉少。


    由於還沒有到下班時間,辦公樓裏的走道上並沒有什麽人,祁紅走在前麵,三個男人走在後麵,看上去就像是幾個跟班,即便有人看見了也不會引起什麽聯想。


    “祁主席好。”電梯裏碰見兩個姑娘,恭恭敬敬地問候道。


    祁紅衝她們微微一笑,撇了一眼身邊的三個男人,從他們毫無表情的臉上,她再次預感到此去兇多吉少,幾十年來第一次失去了自信,後悔剛才在電話裏沒有向女兒暗示點什麽。


    可馬上又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很幼稚,如果自己真的被調查,就憑韻真那點活動能力根本無濟於事,萬一要是自己猜錯了,說不定還會讓她六神無主、做出什麽蠢事呢。


    也許,真的隻是中央紀委的一次重要談話而已,如果是接受調查,剛才這三個持監察部證件的男人根本就不會允許自己打電話。


    這樣想著,祁紅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就稍稍平複了一點,盡量神態自若地鑽進了一輛普通的奧迪轎車,她注意到轎車前麵掛著的居然是臨海市的排照,隻是看不出這輛車屬於哪個單位。


    既然他們使用本地的車,說明這些不束之客來臨海市並不是沒人知道,起碼那個給他們安排這輛車的人不可能一點不知情,可為什麽之前就沒有透露一點風聲呢?當然,也許中調查小組的人向借車的人隱瞞了真實的身份。


    汽車沿著丹濱大道開上了建設路,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市區的主要商業街道,最後拐上虹井路的立交橋,在橋南駛入一條岔道,停在了一棟很普通的商業賓館前麵。


    “祁主席,到了,請下車吧,”車剛停穩坐在前麵的一個男人馬上拉開了後門,盡管臉上毫無表情,不過,從語氣上判斷,基本上還算客氣。


    祁紅鑽出車來,站在那裏把四周打量了幾眼,發現這條街道比較僻靜,雖然她對這條小街道有點陌生。


    不過,距離省委大院也算不上遠,根據她的經驗,如果中央紀委要雙規她這種級別的幹部,這裏應該不算一個合適的地點,即便在臨海市境內,也不至於選擇這麽個小賓館啊。


    不過,也很難說,也許這裏隻是第一站,最遲在天黑之前就會把自己送到一個更加偏遠更加安全的地方。


    祁紅覺得自己從政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如此疑神疑鬼,如此缺乏判斷力,以至於她對自己都有點生氣了。


    心想,該來的早晚會來,胡思亂想隻能讓自己失去判斷力,即便是被調查,那也要做好心理的準備,眼下重要的是需要自己良好的心理素質,否則,還沒有交鋒,就已經輸給對手了。


    祁紅也不清楚這家賓館的生意為什麽竟然這麽蕭條,小小的門廳裏竟然看不見一個客人,破舊的吧台上趴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顯然沒有睡醒,看著幾個人進來,連頭都沒有抬起來,隻是懶洋洋地撇了他們一眼,然後聽任他們走進了電梯。


    老舊的電梯一陣咯吱吱亂響,費力地把他們帶到了八樓,樓上同樣靜悄悄的,哪裏有服務生的影子?樓道上鋪著的一塊紅色地毯灰蒙蒙的,就像是從酒店開業那天就鋪在這裏一直沒洗過似的。


    終於,在其中的一間房門前,走在前麵的男人停下腳步,伸手在上麵輕輕敲了幾下,祁紅注意到門牌號是8805,她不自覺地迴頭看看身後,驚訝地發現,原本跟在身後的另外兩個男人居然已經走到了隔壁,其中一個男人正在用鑰匙開門呢。


    祁紅還沒有來得及舒一口氣,剛剛轉過頭來,麵前的那扇門已經打開了,門裏麵站著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很陌生,他還沒有等帶路的那個男人介紹,就微笑道:“祁主席,請進來吧,我們已經恭候你多時了。”


    雖然男人很陌生,可那一絲微笑給了祁紅不少自信,雖然她還沒有被調查過,可也覺得男人臉上那一絲矜持的微笑充滿了善意,她甚至能夠感覺到這個男人的地位顯然沒有自己高,那一絲微笑中稍稍有點下屬對上司的敬意。


    祁紅沒有出聲,她原本也想微笑一下,可感覺到臉部肌肉緊張,笑出來有點困難,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這一路上的心情到底有多緊張,不僅手掌心裏都是汗,連屁股溝裏都是濕漉漉的。


    剛走進房間,祁紅就在門口站住了,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房間的兩張床,上散亂地扔著各種文件材料,有些材料好像還是手寫的。


    她一瞬間就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丈夫劉定邦,忍不住感歎道,如果能夠離開這裏,馬上就要安排上墳的事情,已經刻不容緩了。


    接著,她的目光離開那些材料,把屋子裏另外兩個男人掃了一眼,隨即就停在了那個手裏拿著半截煙、頭發花白、年齡在五十歲到六十歲之間的男人的臉上。


    這張臉她太熟悉了,她不但知道他的姓名職務年齡,而且還知道他的辦事風格,在短短的兩年時間裏,已經有兩位省部級高官栽在他的手裏了。


    在這一瞬間,祁紅剛剛恢複的一點自信蕩然無存,因為,她可沒有從這個男人的臉上看見一絲笑意,那雙盯著她的眼睛冷冰冰的,仿佛要看穿她的五髒六腑。


    不過,祁紅畢竟是個久經沙場的女人,幾十年在官場的摸爬滾打練就的定力也非同小可,內心的驚慌失措在臉上不過是一閃而過的驚異神情。


    這種反應再正常不過了,因為,不管是哪個地方官員,在猛然間見到這位剛上任不到三年時間的中央紀委副書記,臉上不流露出吃驚的神情那才叫怪事呢,如果心中有鬼、且意誌力薄弱的人說不定當場尿出來呢。


    “李書記,我以為臨海的暴風雨已經過去了,沒想到才剛剛開始呢,請原諒……盡管在我的預料之中,但突然見到您本人,還是感到非常意外……不,不僅是意外,準確點說應該是激動……”


    祁紅的腦子在這一瞬間何止轉動了十萬八千迴?她琢磨著在副書記李佑生開口之前說點什麽,同時也明白這個開場白很重要。


    她甚至想象那些被中央紀委突然雙規的同僚們在這一瞬間都會說句什麽樣的話。盡管他們不可能一見麵就說‘我認罪’,但想必在驚慌失措之下都不會有什麽好的表現吧。


    我是清白的,如果他們今天來這裏真的是宣布對自己的調查決定,那麽,這個決定肯定是錯誤的,並且是個嚴重的錯誤。


    在這種堅定的、甚至自欺欺人的信念基礎上,祁紅覺得自己剛才說的這句話非常得體,既沒有被李佑生的氣勢嚇倒,又表現出光明磊落的從容和智慧,甚至還稍稍把這位黑包公調侃了一下。


    果然,祁紅的話讓李佑生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走上前一步,伸手和祁紅短暫地握了一下,伸手指指身邊那位五十多歲的男人,然後沉聲說道:“這位是國家反貪局副局長郭斌同誌,這位是監察部第四監察室的餘少群主任……”


    祁紅在李佑生跟她握手的時候基本上已經把一顆吊了半天的心放進肚子裏了,雖然李佑生跟她握手的時候就像是有點怕髒似的勉強。


    不過,當她聽完介紹之後,一邊跟兩個男人握手,一邊震驚不已,她知道,光是李佑生的分量已經足夠了,沒想到還帶來了反貪局副局長和國家監察部的人,這三個男人可以說代表了黨和政府最高的紀律檢查機關,可見自己剛才那句話並沒有說錯,臨海的暴風驟雨才剛剛開始呢。


    “歡迎的話我就不說了,我也沒什麽可問的……我想,今天我的角色應該就是一個迴答者……我們開始吧……”祁紅不用李佑生招唿,就主動說道,並且就像主人一樣在一把椅子裏坐下來。


    不過,當她感覺到退脊背上一陣冰涼之後,臉上微微一紅,忍不住對李佑生有點惱羞成怒,暗自下定決心,不管今後自己的命運如何,這輩子堅決不會再和把自己嚇得直冒冷汗的男人打交道。


    李佑生好像對祁紅的表現也很欽佩,眼神中淩厲的目光稍稍緩和了一點,但也沒有緩和到和顏悅色的程度,一張臉仍然冷冰冰。


    不過,祁紅判斷,這張臉上的表情並不一定就是他傳說中的風格,不過是一種職業習慣而已,與其說他有什麽風格,還不如說站在他身後的那位大人物氣魄非凡呢,隻是不知道自己將來是不是有緣親近親近。


    “祁紅同誌,你已經看見這些材料了吧……”李佑生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指著床上的那些紙片子說道:


    “這都是你們臨海地區這幾年來寄到中央紀委和有關部門的舉報信,寫這些信的有政府官員,有的職務還不低……也有基層幹部,甚至普通老百姓,涉及的內容包括貪汙腐敗,買官賣官,官商勾結,官黑勾結……


    當然,我們幾個人之所以親自來臨海,並不僅僅是憑這些舉報信,而是我們在近兩年的時間裏,對這些舉報信所做的大量的調查……”


    說到這裏,那個叫餘少群的監察部第四監察室主任給祁紅端來一杯白開水放在了她的麵前,祁紅抬頭撇了他一眼,微微點點頭。


    一瞬間,她有點犯迷糊,竟然搞不明白這個主任跟自己的級別相比到底是誰高誰低,不過,她沒時間去糾結這個問題,反正,目前在她眼裏隻有李佑生,她必須要隨時對他說的話、提出來的問題,做出正確適當的反應。


    “你說的這些……別說是我了,就是對臨海市的一個普通百姓來說恐怕也不算什麽秘密,這些事情在坊間早有傳聞……


    我要是猜得沒錯的話,這些舉報信裏很可能有我丈夫的……筆跡……他為了這些舉報信送了命……”


    祁紅盯著床上的那些材料,一臉沉痛地說道,不過,她畢竟不是演員出身,沒有成功地醞釀出悲痛的淚水,隻好低下了腦袋,盯著那個小型錄音機,她知道那台錄音機將記錄下今天自己說的每句話。


    房間裏靜悄悄的,三個男人誰也沒有出聲,李佑生拿出一支煙,不過,並沒有馬上點上,盯著低垂著腦袋的祁紅看了一陣,這才點著了手裏的煙,深深吸了一口。


    然後緩緩說道:“這也是我們第一個找你談話的原因,不過,在談這些舉報信之前,我有一個問題,雖然這個問題很可能牽涉到你的隱私……但我希望,你能用你的黨性保證,你的迴答是誠實的……”


    祁紅心中微微一動,她幾乎一下就猜到了李佑生要問什麽,並且意識到,這個黑包公好像對自己並不是那麽信任,他這是想用一個具有攻擊性的問題來測試一下自己的底線呢。


    “既然你們代表組織……我是個老同誌了,在組織麵前,我沒有隱私……”祁紅抬起頭迎著李佑生的目光,神情堅定,絲毫都沒有迴避的意思。


    “我們想知道你和孟桐之間的關係……當然,不是指組織關係,而是你們的……私交……”李佑生在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好像很猶豫,不過最終還是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祁紅捕捉到了李佑生的那一絲猶豫,她馬上就意識到,這個問題應該是李佑生自己設計的台詞,很可能根本就不在他和自己談話的內容之內,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是想用這個問題試探自己忠誠度。


    祁紅盯著李佑生微微一笑,伸手掠了一下鬢角的頭發,那模樣頗有江姐的風範,然後一抹淡淡的紅暈實時地浮現在臉上,用一種懷舊的語氣低聲道:“我和孟書記是老相識了,我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在他的手下工作,沒想到這一晃都三十年了……”


    說完,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是鼓足了勇氣說道:“不錯,在臨海……一直都有傳言,說我和……孟書記有不正當關係,而事實上……這個傳言並不是捕風捉影……


    隻是,我想說明的是,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們都在臨海縣工作。他是縣委書記,我是宣傳部的一名幹部,當時的情況……現在很難說清楚,畢竟,那時候太年輕了……”


    “現在呢?”李佑生緊追不放,絲毫都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


    “你什麽意思?”祁紅冷著臉故意裝糊塗道。


    “離開臨海縣之後……現在,你們還一直保持這種關係嗎?”李佑生明確地問道。


    祁紅苦笑一聲,搖搖頭說道:“後來的都是傳言……你也知道,由於我和孟書記的工作關係,即便離開臨海縣之後,這個傳言就成了一個魔咒,幾十年都沒有離開過我,事實上,後來我有了兩個女兒,自己的家庭很幸福……”


    李佑生顯然有點不相信,身子往前傾過來,低聲道:“難道你丈夫不知情?”


    這個問題讓祁紅一陣為難,既不好肯定,也不好否定,因為,她知道李佑生這個問題背後的陷阱。


    說實話,她也不清楚死鬼丈夫究竟在舉報信裏都寫了些什麽,會不會把自己和孟桐的關係也寫進去。


    從一個男人的尊嚴來說,他不應該寫進去,但從一個被綠了幾十年的心理不正常的男人來說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但是,祁紅心裏明白,自己也不能承認丈夫是個知情者,一旦承認了這一點,那劉定邦的那些舉報信豈不是就有了泄私憤的嫌疑?既然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問題踢迴去,讓李佑生自己去判斷。


    想到這裏,祁紅猶豫地搖搖頭,低聲道:“我不是很清楚,我剛才說了,這麽多年我們很幸福,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這件事。


    盡管外麵有諸多的傳言,但他對我應該是信任的……正因為這樣,我才感到格外痛苦,這麽多年一直都在反省,隻覺得對不起他……”


    李佑生微微點點頭,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了祁紅的說法,不過,他並沒有給祁紅多少思考的時間,稍稍停頓了一下,拿起一張紙,看著上麵的文字,緊接著問道:


    “從你的簡曆來看,你的仕途生涯和孟桐一直密不可分,可以說從臨海縣開始,你就一直都在他的手下工作,那麽,你的這些提拔,跟你們之間的私人關係有沒有什麽必然的聯係……”


    祁紅一聽,心中勃然大怒,她覺得李佑生的問題有點過分了,除非自己今天被限製自由,否則,在沒有對自己正式宣布接受調查之前,他沒有權利提出這樣的問題。


    何況,她隱隱覺得,李佑生好像有點誘供的意思,明擺著就是想在自己和孟桐的關係上做文章,從這一點來看,孟桐的這次北京之行,不但沒能滅火,而且還讓人抓住了什麽把柄。


    不過,祁紅覺得自己應該反擊了,如果任憑李佑生以這種方式審問下去,自己可就真的有種被調查的感覺了。


    “李書記,您說的都是事實,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一直在替黨的事業工作,而不是在替孟書記個人打工……


    此外,我們黨的組織原則您應該很熟悉,孟書記可以提拔一個科長、處長,甚至一個市長,但是,他不能憑一己之力提拔一個省政協主席吧……”


    李佑生怎麽能聽不出祁紅話中帶刺呢,不過,他仿佛對祁紅也有所忌憚,見她發火,終於緩和了臉上冷冰冰的神情,略帶歉意地說道:


    “祁紅同誌,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我的用意,你知道,當兩名高層領導之間存在特殊關係的時候,你有義務向組織說明情況……


    我非常感謝你的坦率,這個問題就先談到這裏,下麵就請監察部的餘少群同誌宣布組織上的一項重大決定……”


    祁紅聽李佑生在談話中直唿孟桐的名字,心裏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憑著她對官場規則的了解,斷定孟桐的政治生涯基本上走到盡頭了。


    有理由相信,中南海的博弈終於要見分曉了,即便目前還不到攤牌的時候,起碼發生了什麽意想不到的變故,要不然,中央紀委不會來的這麽突然。


    當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孟桐的垮台也不是沒有一點苗頭,隻不過是缺乏一條導火索而已,難道這條導火索真的是吳世兵?


    盡管祁紅斷定自己並沒有被限製自由的危險,但還是擔心會受到孟桐的牽連,一聽李佑生說要宣布中央紀委的重大決定,心裏麵免不了一陣緊張,意識到組織上這次行動不但出乎預料,而且很不合常理,看來這項重大決定跟她應該有直接的關係,隻是不清楚究竟是福還是禍。


    餘少群從一個公文包裏麵拿出一份紅頭文件,神情嚴肅地對祁紅說道:“祁紅同誌,以下決定目前隻限於向你個人口頭傳達,在組織上沒有正式作出決定之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今天的談話內容。”


    祁紅鄭重地點點頭,她原本以為,中央紀委找自己談話之前,很可能已經見過孫正剛了,也就是說,在孟桐和孫正剛的這場政治較量中,也許後者明顯占了上風,或者說中南海內部支持孫正剛的勢力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


    現在看來這個判斷並不準確,起碼,李佑生來臨海並沒有打算讓孫正剛知道,這就意味著,他有可能也是被調查的對象,這麽說,孟桐的支持者還沒有拋棄他,他還有反抗的餘地,最後就看調查的結果了,或者說調查小組站在哪一邊了。


    “根據近幾年來我們接到的舉報材料以及秘密調查的情況來看,我們有理由相信,在省市高層領導中存在嚴重的違紀行為,有些行為甚至已經構成了嚴重的犯罪。


    隻是這股犯罪勢力目前仍然很強大,以至於我們的秘密調查行動受到了來自各個方麵的重重阻撓,直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取得決定性的證據。


    考慮到臨海方麵問題的嚴重性和緊迫性,前不久中央紀委、監察部、反貪局的相關人員,對臨海市近年來發生的一係列刑事案件和經濟案件進行了認真研究,並將情況上報了中央有關領導。


    根據有關領導的指示精神,中央紀委成立了以李書記為組長的領導小組,對臨海地區存在的九個問題正式立案,不管這些案子牽扯到什麽人,都務必要調查清楚,並對有關人員嚴肅處理。


    為此,組織上做出了三項決定,一,為了排除幹擾,確保調查工作順利進行,暫時讓孟桐和孫正剛兩位同誌在中央黨校強訓班進行一個月的隔離學習,在此期間,省政府的工作由副省長莊則同誌負責,省委的工作由你暫時負責。


    二,從即日起,調查小組秘密進駐臨海市展開獨立調查,你將做為調查小組的副組長配合工作,負責協調各方麵的關係。


    三,公安部將對省公安廳的主要領導進行調整,任命原臨海市公安局局長龔漢文同誌為省公安廳副廳長……


    他將負責對全省的公安係統進行整頓,堅決肅清公安隊伍中的變節分子,純潔隊伍,在全省範圍內開展一場針對黑幫和各種犯罪行為的專項整治行動,為調查小組發現並提供相關證據。


    這是調查小組即將展開調查的九項內容,你可以先看看……”餘少群宣布完畢,順手把一份材料遞給了祁紅。


    祁紅一邊聽著餘少群宣讀組織上的決定,腦子卻在飛速的轉動,臉上露出一副驚訝的神情,從以上三項決定來看,雖然有種暴風雨來臨的前兆,可局勢似乎並不明朗。


    因為,孟桐和孫正剛雙雙被限製了自由,兩股勢力的博弈仍然沒有明確分出勝負,調查小組在臨海會不會有收獲還是一個未知數,不管是孟桐還是孫正剛,他們在臨海已經經營多年,豈是幾個外來人能夠輕易攻破堅固的堡壘?


    不過,上麵似乎明顯帶有傾向性,從龔漢文出任省公安廳副廳長這一任命來看,局勢似乎對孟桐不利。


    因為,龔漢文可是孟桐的老對頭,當初就是被他趕出臨海公安係統,如今又殺迴來了,難道他還會心慈手軟?當然,組織上的這個安排表麵上看也很公平,畢竟,龔漢文也說不上是孫正剛的人。


    一切都來的太突然,甚至有點不可思議,祁紅也來不及細想,眼睛忍不住把手上的那份材料掃了一眼,隻見第一項便是有關孟桐的問題,不僅牽扯到他本人違紀的疑點,還包括他家人的經濟問題,甚至還有幾十年前的那場車禍。


    緊接著,祁紅就看見了孫正剛的名字,上麵羅列了他在經濟開發區有關項目審批上存在受賄的嫌疑,不用說,這些情況應該是孟桐讓人反映上去的。


    最讓她吃驚的是,材料上竟然把吳世兵的問題和孫正剛掛了鉤,這讓她忍不住就想起了正在擔任省經貿委主任的儲慧,如果孫正剛和吳世兵有什麽牽扯,應該和儲慧有著某種關係。


    李佑生仔細觀察著祁紅的表情,緩緩說道:“祁紅同誌,你現在應該能夠理解我剛才為什麽要詢問你和孟桐的私人關係了吧,雖然我們目前還沒有孟桐違法違紀的直接證據,但種種跡象表明,他脫不了關係,起碼他必須為自己家屬配偶的經濟問題負責任,至於孫正剛嘛……問題肯定是存在的,就看嚴重到什麽程度……”


    祁紅抬頭盯著李佑生,猶豫了好一陣才問道:“李書記,我不明白,為什麽是我……按照迴避的原則,我應該……”


    李佑生明白祁紅的意思,擺擺手打斷了她,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確實,做為省委常委,如果孟桐和孫正剛存在嚴重問題的話,你即便不是我們的調查對象,起碼也不應該讓你直接參與進來……


    不過,祁紅同誌,我們的這個決定很慎重,在此之前也對你的情況做過深入的了解,你曾經出任過臨海市市委書記,並且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在任上倒下的市委書記……


    僅憑這一點能夠證明你的清白,此外,中央有幾位領導同誌對你很了解,並且也充分肯定你的能力和清廉,這也是我們做出這個違背常理的決定的因素之一。


    說句不好聽的話,在臨海,如果想找幾個貪汙腐敗分子的話,隨便伸手就能抓幾個,可要想找一個幹淨點的,還真不容易啊……”


    祁紅臉上微微一紅,明白了李佑生話裏的三層意思,一是自己這些年的官聲不錯,起碼要比孟桐和孫正剛好。


    二是上麵有人替自己說好話,她忍不住想起了那天老首長在電話裏的告誡。三是中央紀委在省委省政府確實找不到一個比自己更幹淨的人了。這三個因素讓自己成了調查小組在本地的唯一一個知情人。


    “不過……”李佑生沒等祁紅表態,馬上話鋒一轉,盯著她緩緩說道:“本著對組織和對你個人負責的精神,我們今天的這場談話還是要從你自身開始,除了你和孟桐的私人關係之外,還有幾個關於你的謠傳有必要在這裏說清楚……”


    不用李佑生說出什麽謠傳,祁紅也能猜到他指的是什麽,做為一個富有遠見和危機意識的官僚,她早就已經在為今天這種場合做準備了。


    所以,當她明白自己並沒有受到孟桐的牽連反而受到了北京高層信任的時候,這種組織上的審查往往意味著自己將要邁上一個更高的台階。


    “李書記,我沒有什麽可隱瞞的,並且也從來不畏謠言,雖然不敢說問心無愧,可起碼能夠坦然地接受組織的審查。”祁紅嚴肅地說道。


    李佑生點點頭,衝國家反貪局副局長郭斌說道:“老郭,你說說情況吧。”


    郭斌拿起一份材料,慎重地說道:“祁紅同誌,也許我現在跟你談的事情並非僅僅是謠傳,因為,我們在臨海市的秘密調查人員對這件事也有所耳聞……”


    說到這裏,郭斌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這件事牽涉到你的女兒劉韻真,有人認為,你女兒在接手臨海市工行行長吳世兵的職務之後,在清理前任善後事宜的時候,夥同他人隱匿了一筆巨額財產。


    雖然這件事和你本人沒有什麽直接關係,但她畢竟是你的女兒,就算你目前無法對此事做出說明,但我們希望你能認識到這件事將會產生的重大影響,並且表明你的態度。”


    祁紅好像早就準備好了說辭,不慌不忙地問道:“我當然明白會產生什麽影響,你們今天找我談話,應該就是這件事產生的第一個影響。


    隻是,郭局長,你剛剛說這件事不僅僅是謠傳,並且還用了‘夥同他人’這個詞,那是不是意味著你本人已經相信了這種說法?


    我女兒的職責操守受臨海市各紀檢部門的監督,就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接到任何執法部門針對我女兒的任何指控,我不清楚,你的消息從何而來?


    所以,你如果想讓我對這件事表態的話,就有必要先給我一個令人信服的說法,在沒有證明我女兒的犯罪事實之前,我還沒有必要表什麽態,我隻是想請教一下,你們有證據嗎?”


    郭斌似乎沒有想到祁紅看人下菜碟,對李佑生表麵恭順,可一輪到自己這個反貪局的副局長,馬上就換了一副麵孔,不僅表現出不滿,甚至語氣嚴厲,要不是顧忌李佑生,說不定會馬上站起來訓斥自己呢。


    郭斌瞥了李佑生一眼,見他毫無表情,隻好緩和了語氣說道:“祁紅同誌,不要激動嘛,剛才李書記都說了,我們之所以提出這些問題,也是出於對你負責任嘛……”


    沒想到祁紅好像執意要出處胸中的惡氣,揮揮手打斷了郭斌的話,嚴肅地說道:“郭局長,這可是兩碼事,李書記對我說的話,那是黨內的事情,符合組織原則。


    但你可不是代表黨在跟我說話,而是代表國家反貪局,既然我女兒的犯罪事實嚴重到了需要國家反貪局局長親自介入的程度,那麽,你安全可以馬上對她采取措施……


    不過,你自己剛才也說了,這件事跟我祁紅沒有直接關係,所以,我沒必要對一項犯罪指控表什麽態……


    如果你想從我這裏了解一下我女兒的基本情況,那我倒可以給你做個簡單的介紹,不過,我想,有關她的簡曆你應該很熟悉了吧。


    我隻想告訴你,我女兒在清理吳世兵的有關善後事宜中,不但沒有隱匿財產,反而通過各種渠道發現了大筆前任隱匿的資產並且上交了國庫,關於這一點,她的前任上司、也是現任省經貿委主任儲慧同誌可以作證……”


    李佑生自然明白祁紅這番牢騷表麵上衝著郭斌,實際上是對自己表示不滿,她在摸清了上麵對她的態度之後,自然不會再把一個反貪局的副局長放在眼裏。


    再說,郭斌在反貪局工作時間太長了,跟誰說話都像是在審問犯人似的,自然會引起她的反感了。


    “祁紅同誌,這事也隻是我們內部交換一下意見,我剛才不是說了嘛,目前還僅限於謠傳,我是擔心會對你本人產生不良影響。


    所以,你不必有什麽思想上的顧慮,我們對每一位同誌都市本著負責任的態度,何況你還是一位高級幹部呢……”


    李佑生原本不想打斷祁紅,不過,郭斌是他的老部下,一方麵想替他挽迴點麵子,另一方麵,他也不想讓他跟祁紅腦鬧僵。


    畢竟,北京的高層已經有了傳聞,祁紅很可能會出任國家檢察機關的首腦,那時候郭斌可就成了他的下屬,現在跟她翻臉,豈不是斷自己的後路?


    祁紅陰沉著臉沒出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緩緩說道:“我女兒不過是個基層幹部,就算她違法亂紀,自然有相關部門來處理,她還沒有資格讓我們在這種場合討論她的問題。”


    李佑生點點頭,表示同意祁紅的說法,不過,卻並沒有改變話題,繼續說道:“不過,吳世兵的案子卻牽扯到省委省政府的高層,所以,我們不得不繼續談論你的女兒,根據我們的秘密調查,有證據顯示她和一個叫……”


    說到這裏,李佑生拿起一份材料看了一眼,繼續說道:“你女兒和一個叫秦笑愚的人交往甚密,而這個秦笑愚曾經是臨海市公安局的一名臥底,他和這筆錢有直接關係,所以,我們擔心,你女兒很可能跟這件事有牽連……


    另外,我們也知道這筆錢雖然是吳世兵留下來的,但並不是屬於他個人,而是跟省委省政府的一些高層領導有關,並且還牽扯到他們的家屬,考慮到這筆資金的巨大數額,追迴這筆錢也是我們這次調查行動的重要內容之一。”


    祁紅一聽,心想,好啊,感情李佑生也缺錢呢,要不然怎麽連秦笑愚這種上不了台麵的小人物的名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這麽看來,他們這一次倒像是動真格的,早就把工作做到基層了,這倒不能不小心提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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