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相當尋常的一個日子,榮國府的老太太也如尋常那般起身用膳逗弄兒孫,可,轉眼之間,就出了事。


    據說是在午間小憩後,忽然興致大發,非要去看大孫子,結果路上一個踉蹌摔了一跤,沒挨到太醫入府,就沒了唿吸。


    其實那一跤跌得不算重,畢竟就在府裏頭,賈赦的院子又介於內外院之間,還就在老太太院子的前頭,路況屬於賈瑚小盆友體力好、精神佳、動力足的時候,能一路奔到底的平順。


    當然,賈瑚小盆友從跌跌撞撞地走兩步,進化到如今奮發時能獨自走完、尋常時候也能走一半給抱一半的程度,期間也沒少在這路上跌跤。


    除了賈瑚小盆友專屬的學步毯子,他還真就在這一路上跌的跤最多。


    無論是老太太的屋子,還是小顧氏的房裏,都還不及這一路跌的多。


    每一次,賈瑚小盆友總能活蹦亂跳地起身繼續蹦躂,雖然有時候也會流幾滴淚珠兒,但總是撒嬌的成分更多些。


    他至今最嚴重的勳章,也不過是膝蓋上青了小三天的一點點淤痕而已。


    可偏偏,賈瑚跌了沒有成千也有上百次,都完好無損、跌跌更健康,老太太卻一跌就沒了!


    緊趕慢趕也隻趕上確認老太太仙逝的太醫,麵對賈史氏的質問,唯有歎息:


    “老人家的身子骨如何能與孩童相比?小爺們的身子骨雖是稚嫩,恢複力卻也強悍;可老人家,老人家骨頭最是易碎的,娃娃們能自己爬起來繼續瘋跑的一跤,也許就夠老人家跌碎骨頭。


    再說老太太,老太太這些年身子骨一直不怎麽好,前兩年雖好過一陣,近一年又總是病怏怏的,再則又不巧撞到頭,不定碰著哪裏了……”


    賈史氏十分不敢相信:


    “老太太怎麽就舍得丟下這一家子去了呢?大姑娘還不定……二姑娘也才定親呢!”


    她哭得十分悲切,倒仿佛是真受不住這擎天柱忽然崩塌的沉痛一般,太醫略知道點兒賈家情況,少不得也暗暗歎息幾聲。


    然而賈史氏哭著哭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傷心過度之下失了心神,竟是連:


    “老太太去得這樣忽然,偏還是因著去看瑚哥兒的……這可讓瑚哥兒日後怎麽處?若是他知道自己害死了老太太,可還不得愧疚死?”


    都給哭出來了,雖很快反應過來,嚴厲喝令不巧在場的家下人不得多嘴,又封了厚厚的賞封,求太醫另外給她開了一副安神湯,“以免悲痛過度胡言亂語”,但賈史氏院子裏的流言封得住,賈嬌嬌還會倒黴到混進宮裏去嗎?


    更可怕的是,這天下午,小顧氏正忙著打點“過幾天去看大姑奶奶時帶的東西”,因著老太太心意與信重,去了公庫還要去私庫,看了布料還要看藥材,才進了院子又給賈赦新得意的通房一番淘氣絆住腳,等她得到消息的時候,老太太的屍身都冷了,太醫都告辭半個時辰了!


    小顧氏簡直難以置信,上午還好好兒和自己說笑、和瑚哥兒玩耍的老太太,怎麽一轉眼就沒了呢?她還和她說好晚上要帶瑚哥兒一道去她院子裏頭蹭飯呢?大爺還吩咐了,會帶新鮮獵物晚膳加餐呢?


    結果……


    小顧氏乍接到信兒,幾乎站都站不穩,硬掐著掌心撐住了,急急趕到老太太院子裏時,劈頭蓋臉就給婆母一頓訓斥:


    “虧得老太太平日那麽疼你,你可倒好,老太太出了這麽大事,你還能一兩個時辰都不露麵!平日還淨顯擺老太太又是你姑祖母的親近呢,結果就是這麽孝敬的?顧家女兒可真是好教養……


    瑚哥兒呢?還在睡?”


    賈史氏聲音猛地拔高,


    “罷了罷了,瑚哥兒一介小兒,又是老太太臨了還惦記著的,就不說了,赦兒呢?去打獵了?”


    賈史氏的聲音再一次拔高,


    “老太太都沒了,他倒好,還有心思打獵玩樂?可真怪不得你能得他看重,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


    小顧氏在閨閣中時,便很聽說了些賈史氏的故事。


    就連賈嬌嬌當日和尹佳家的陰差陽錯,顧家太太奶奶們也沒瞞著這個已經定下要侍奉那樣極品婆母的姑娘,小顧氏對於賈史氏早有心理準備。


    隻是嫁進來兩年多,有老太太頂在前頭,賈史氏原又因著流言一事不免心虛,又因著想要給心愛的幼子幼女謀前程,也不得不格外奉承老太太,當然對著這和老太太一家子出來的媳婦也慈愛客氣。


    如今日這樣劈頭蓋臉的斥責,小顧氏還是第一迴受著,更讓她眼前一陣陣發黑的是,婆母在太婆婆才走的時候,就立刻翻臉拿捏她這個兒媳不說,話裏話外的,竟是連親兒子、親孫子都毫不憐惜。


    不孝,那是啥罪名?


    本朝以孝治天下,主子爺不隻對著親祖母虔孝至極,就是對著不是生母、也沒如何親自養過他的母後皇太後,也是孝順有加,晨昏定省從無懈怠——


    如今婆母,卻這樣迫不及待的,要在親兒子頭上,扣上個對祖母不孝的罪名?


    需知便是尋常人家,不孝也是個汙點,不說仕途前程,就是兒女親事都不好說,更何況,不孝的還是主子爺幾乎當自家老人親近的老太太?


    “吾家老人”四字評語,康熙雖隻說過一迴,但多年來四時八節從未間斷的賞賜,近兩年更是進展到固定太醫輪值請平安脈的堪比老太妃待遇,還有能庇護得一個庶出孫女,才承寵就妃位待遇的情麵……


    小顧氏曾經很欣慰老太太在皇帝跟前的麵子,如今卻很惶恐,老太太與皇帝那樣情分,偏太太卻這般說話,萬一皇帝真信了這說法,悲痛之下遷怒自家爺們,隻怕,最好的結局,也是褫奪承爵資格,庸庸碌碌過一生了吧?


    賈史氏還在厲聲嗬斥,小顧氏卻已經是閉上眼睛便是天黑。


    可憐的家夥,這還是沒知道賈瑚被他親奶奶扣上個什麽罪名呢!


    但知道得也不晚。


    在賈代善父子先後接到消息趕迴來的時候,在賈代善進了府門卻還沒到老太太院子的時候,在賈赦的馬剛剛進入寧榮街口的時候,小顧氏就知道了。


    她的大哥兒,她的寶貝兒,老太太的心肝子,居然給親祖母,扣上這麽個害死□□母,或者最起碼,也會給說是克死□□母的“好名聲”?


    小顧氏不用閉上眼睛,也已經是天黑了。


    她一直都知道婆母偏心,一直都知道婆母心愛小叔子,也曾聽說婆母有過“可惜了我的政兒,一個腸子裏頭爬出來的,不過小那麽兩歲,就……”的話,但真的怎麽都想不到,婆母不是一般的偏心小兒子,她竟是將長子一家,都視為仇寇了!


    小顧氏心寒不已,但這時候她能這麽辦?要怎麽辦?太太所言自是十分偏頗,但一個孝字壓死人,太太又有“悲痛過度口不擇言”的理由在,就是說得過火些,她還能如何?


    小顧氏幾乎沒法子站穩了。


    就在這時候,賈赦從賈代善身邊衝過:


    “老太太怎麽了?是哪個烏龜王八蛋胡亂造謠,竟敢說老太太不好了?我打斷他的腿!”


    賈代善比他先來一會兒,隻不過也給賈史氏的哭訴氣得胸悶,才在院門口扶著門柱略站一站、以免進門衝著兒媳發火不好聽罷了。


    這會子賈赦迴來了,大房那一家子混賬的頭子迴來了,自己親兒子,賈代善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直接一腳踹過去……


    賈赦沒能將造謠者打斷腿,自己先給親爹踹裂了腿骨。


    沒斷,隻是裂開了而已。


    太醫診治完畢,賈史氏還在哭:


    “都說小棍受、大棒走,你怎麽就不知道體諒你阿瑪的心呢?就是沒臉去見老太太,也不能陷你阿瑪於不慈不義之地啊……”


    她的聲音那麽悲痛而淒切,賈瑚也跟著嚇得大哭,賈赦更是沒給疼傻,反而給親娘話裏話外的豐富內涵給震呆了。


    賈代善原本還有幾分愧疚心疼的眼底,再次被理直氣壯、恨鐵不成鋼等等情緒充斥了。


    賈政扶著賈史氏,看向親哥一家子的眼神,也是隱隱不屑不耐,甚至暗含得意的。


    小顧氏看著這一切,聽著這一切,忽然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唇,在滿嘴血腥味兒重,原本搖搖欲墜的身姿,忽然又穩穩地站住了。


    暢春園那邊的消息,是小顧氏親自送達的。


    雖然賈史氏自嫁進門來,就從太婆婆那兒接手了管家權,她的很多人脈甚至是從前頭老太太——賈代善的祖母那兒繼承下來的,但老太太畢竟是老太太,即使一輩子懶得摻和賈家家務事,為了親兒子大孫子,有些勢力該經營的還是經營了。


    特別是在賈嬌嬌來了之後,老太太很是為大孫子大孫媳埋了些人手。


    所以雖然賈史氏反應迅速全力打壓,小顧氏當機立斷之下,還是順利的,抱著瑚哥兒,到了暢春園。


    賈嬌嬌一聽說,立刻就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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