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慢慢散落,雪也隨之而化,春風歸來,穆國府中的楊柳漸漸綠了。


    肅殺的嚴冬一過,人的心情也逐漸變好。


    葉裴青的捷報如雪片般飛來,皇帝高興,朝野上下滿滿都是歌功頌德之聲。葉將軍用兵越發熟練,虛虛實實出其不意,屢敗屢戰,逐漸能與敵軍抗衡。最後一戰中,太子不惜以身試險,權當誘餌引敵兵上鉤,將流寇的主力阻截在山穀之中。


    葉裴青萬軍之中英勇而上,親手將敵軍首領顧其冰斬殺。


    顧其冰是個梟雄,不除則會終成大患。皇帝如同摘除了一塊毒瘤,心情輕鬆得難以形容,下旨讚賞慰問一番,命令二人班師還朝。


    最後一封信傳來的時候,葉裴青的大軍已經在迴程路上了。


    十三算算日子,再過一個月,葉裴青應該就會到家了。


    二刃一直沒有露麵,卻送來了一封信和幾顆藥,說近日事忙,沒時間過來。十三根據信裏的囑咐,把藥丸吞了,跑了幾次茅廁。據說,這樣就能將體內的殘毒清理殆盡。


    葉裴青不在家,十三最喜歡光著膀子練功。身體雖然仍舊細瘦,肌理卻慢慢結實。雪花一落下來,就化成水跡粘在身上,又涼爽又舒暢。


    這天清晨,就著春初的最後一場雪,十三在院子裏練出一身熱汗,去大理寺當值去了。


    他一去,就見到了楊蘊。


    楊蘊最近時常跑大理寺,簡直快要把這裏當成他的戶部衙門了。不得不說,他覺得晉王這一案有蹊蹺。倘若王煥真是莫慶文,他是怎麽活下來的?當年滅莫氏一族時,官兵的腦子都喂了狗麽?連一個小孩都能殺落下,還讓他長大?


    倘若王煥不是莫慶文,床底那幾封信是假造的,那麽晉王一案的真正兇手是誰?那個人又是怎麽下毒的?


    皇帝的確不想讓他明著查這個案子。他明白皇帝的意思,他暗中慢慢地查。


    大理寺眾官員中,他最感興趣的就是梅鬱。這個人安靜、沉穩、無聲無息,從不一驚一乍,也從不引人注意。更重要的,他和傳聞中的梅尚書二公子很不一樣。


    於是他經常來找梅鬱聊天。


    別人怕葉裴青,不敢和梅鬱多說話,他可不怕。就算葉裴青在,他也敢摸摸梅鬱的臉。


    但是這天他卻不是專門為聊天來的。他帶來了皇帝的旨意。


    楊蘊笑咪咪地說:“初春已至,天氣轉暖,禦花園裏景色怡人。皇上龍心大悅,下旨在禦花園設宴,於下個月初讓參與晉王一案的大小官員去禦花園賞景赴宴。”


    君臣一同飲酒賞春,是雅事,也是皇恩浩蕩。大理寺上下,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都在應邀一列,紛紛跪下謝恩。沒去過皇宮的小官員不少,這一次可以去禦花園開開眼,全都高興得議論紛紛。


    十三從不做引人注意的事。既然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去,他沒有不去的道理。而且參與此案的官員大小有幾十人,皇帝難道還能叫他當眾舞劍?


    為了保險起見,十三仍舊將這件事對老太太說了。老太太想了想說:“君命不可違,倘若稱病不去,反而讓皇上不高興,後患無窮。你多長個心眼,不要硬碰硬。”


    “是。”


    於是,三月初五,十三混在一群官員當中,去禦花園赴宴去了。


    園中奇石羅布,佳木蔥蘢,雖然算不上人間仙境,比穆國府中的花園仍舊好看不少。筵席就設在湖邊的沁香閣裏,周圍上百年的古樹比比皆是,處處冒著淡綠色細芽,空氣中散著一股冷香。


    眾人規規矩矩地等了很久,一聲聲傳喚由遠而近傳來。


    “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於是一陣翻騰之聲,十三隨著眾人跪了下來,額頭貼地。


    大家維持著這個姿勢,跪了很久,一陣腳步聲隨著男人和女人的說笑才從身邊而過。皇帝落座說:“眾卿家平身。今日君臣同樂,大家不必拘禮,開懷暢飲!”


    十三抬頭一看,皇帝攜大老婆和小老婆們都到場了,當真是坐擁江山,美人在懷。禦花園景色雖美,卻爭不過後宮的佳人。皇後端莊冷凝,麵無表情。妃嬪們爭妍鬥豔,貌美如花,各有各的風采和氣質。


    楊蘊被賜了座,是官員中最靠近皇帝的座位。再往上就是皇帝的妃子了。這位置有點尷尬,皇帝開玩笑說:“楊侍郎,等你立了大功,朕再把你的位子往上提一提。”


    楊蘊麵紅耳赤:“微臣不敢。”


    宴會進行到一半,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一前一後地向皇上敬了酒。他們既然開了頭,其他人也便紛紛效仿,端著酒杯上前向皇帝歌功頌德。在座的有一半以上不常見皇帝的,此時更是抓住機會表現。


    當今皇帝男女同吃,不知多少人想借著美色上位。尤其是那些沒有家族勢力的,平時苦於沒有門路,更是巴不得能得到皇帝的青睞。說難聽一點,侍奉皇帝有什麽丟臉,骨氣能值幾個錢?能被皇帝看上才是本事。


    於是便有幾個有些姿色的小官員今夜特意打扮了,在皇帝麵前扭扭捏捏,有一個還不小心打碎了手中的杯子。


    十三隻是低頭喝酒,時不時同李頻和同僚們說幾句話。輪到他敬酒的時候,他和李頻等幾個同僚站在一起舉杯,態度恭敬,沒有做多餘的舉動。他想:皇帝上次是一時興起,這次應該不會出事吧。


    皇帝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十三低著頭,隻當不知道。


    終於,他心驚膽戰地敬完酒,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來,輕舒一口氣。皇帝沒有叫他出列,也沒有問他亂七八糟的問題,今天應該沒事了。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皇帝就到沁香閣樓上的雅間休息去了。


    當今聖上參加這種宴會,也就是一開始的時候同官員們說說話,露露臉,之後若是乏了,或者覺得沒意思了,就會自行休息,讓官員們自己喝酒,等結束時才出來。現在眾人已經敬完了酒,皇帝也不見了,大家接下來就可以放開懷暢飲了。


    皇帝走了,皇後和妃嬪們待在這裏算什麽?便也都去雅間各自休息了。於是眾人說話動作也都隨便起來。


    正喝到一半,一個小太監突然將十三叫到一邊。十三跟著他走了,隻聽小太監悄聲說:“皇後有旨,請梅評事去二樓‘暖玉齋’說說話。”


    十三有些驚訝,心中迅速算計。皇後是晉王的生母,也就是葉裴青的敵人。她召見自己肯定沒有好事。隻不過皇後的旨意難違,不去肯定不行,隻能見麵之後再見招拆招。


    於是他答應了一聲,跟隨小太監上了二樓。


    二樓的長廊十分幽深,卻能清楚地聽到樓下的奏樂聲,小太監說:“暖玉齋就在盡頭,梅評事請過去吧。”


    時間已經不早,天色黑暗。遠遠看去,房門緊閉,房間裏透出光線。十三心中有些忐忑,笑著問道:“不知皇後娘娘召我過去,有何吩咐?”


    小太監說:“奴才不知。”


    十三隻好往暖玉齋的方向走。


    樓下的奏樂聲不止,十三在暖玉齋前站定,不敢出聲,悄悄將耳朵靠在門前聽了一下。緊接著,他的雙目眯起,心中警鈴大作。


    房間裏分明傳來淫/靡的呻/吟和嬌喘聲。


    正在這時,背後傳來一陣風聲,一股大力拍到十三的背上,十三連忙閃避,猝不及防中卻無處可逃,撞在門上。門“嘩啦”一聲開了,他被推入房間之中。


    房間裏的嬌喘立刻化作驚慌的尖叫,叫人抓狂。


    十三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翻身跪下,低著頭什麽也不敢看,額頭上滲出冷汗。


    剛才匆忙之下他沒看清楚,但是房間裏的人分明是皇帝和刑部的一個小官員,就是剛才打碎了杯子的那人。皇帝的衣著尚且整齊,但是那小官員卻幾乎什麽也沒穿,衣服全都散落在地上。


    十三知道,他這次是被皇後算計了。就這樣衝進來打斷皇帝的好事,隻怕立刻殺頭都有可能,而且殺得名正言順。


    他滿頭大汗地說:“小人打攪皇上休息,罪該萬死!”


    小官員嗚嗚咽咽地穿著衣服。


    皇帝竟然沒生氣,也不發話,隻慢慢整理衣服。這時一個中年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跪下自掌嘴巴說:“奴才該死!剛才奴才肚子痛,找慶真又來不及,就去跑了一趟茅廁,沒在門口看著。求皇上降罪!”


    皇帝不急不緩地把衣服整理好,說:“你先出去。”


    十三連忙要走。


    皇帝說:“不是你!”又轉身笑著對那小官員說:“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小官員已經穿好了衣服,跪下柔柔地說:“下官柳任。”


    皇帝笑著說:“不錯,柳任。你先乖乖下去領賞。今天伺候得不錯,改日朕自有封賞。下去吧。”


    柳任看皇帝的心情不錯,也顧不得是不是有別人在場了,撒嬌說:“皇上可別忘了下官,讓下官癡癡得等。”


    說完這才一步三迴頭地走了。


    太監慶祥連忙低著頭服侍皇帝洗手,又扶著他坐好,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皇帝看著十三:“你膽子倒是不小。”


    十三鎮定地說:“啟稟皇上,臣被皇後召來見麵,卻不想走錯了房間。皇上聖明,求皇上恕罪。”


    他現在無憑無據,不能直說是皇後叫他來這個房間的,若被皇後反咬一口,後果更加不堪設想,隻能暫時把這顆苦果吞下。


    房間裏一時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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