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慌忙推著他:“那你趕緊進去,有什麽事情要及時告訴我!千萬不能再吃虧了!”


    她臉上還帶著淚痕斑斑,心思卻已經不在丈夫出軌身上了。


    數十年的老夫妻,已經看透了什麽恩愛纏綿。


    反正,展皓恩也從未把她捧在手心上疼愛過。


    她現在擔心的就是家產的旁落,別的,都入不了她法眼了。


    “行行行。”慕雲連聲應著。


    母親的身後,悄無聲息地又站了一襲清新身影。


    許靜迴頭,看見了來人,連忙道:“啊,婉柔啊,趕緊也進去幫忙,我看見那小雜種就氣得不行,我要迴家去吃多些補品!”


    慕雲示意護士扶她離開,才和姐姐推開身後的病房大門。


    安若汐正把一張紙拍在了展皓恩麵前的桌上。


    展皓恩臉色慘白,他捂住開過刀的痛處,唇瓣顫抖著,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孩子,你這又是何苦……”


    “我不是你的孩子。”若汐昂高了頭,借此掩飾自己眼眶裏即將滑落的淚,“我也不稀罕你的什麽財產,聽清楚了,我放棄你的財產繼承權,你愛給誰,給誰去!”


    他猛然轉身,看見了身後站著的展家姐弟,忍不住冷笑了兩聲。


    “還怕我賴著不走?得兩人一塊來?”他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不用你們費心,我立馬走人,行不行?”他拍了拍手,“放棄聲明請收好,不用送了。當然,你們也不會送我的。”


    他和慕雲擦肩而過時,對方卻攥住了他的手。


    “幹嘛?”他沒好氣地想掙出自己的臂。


    慕雲的手卻相當有力。


    他從父親手中接過了那份草擬的聲明,當著若汐的麵,冷冷地撕成了碎片。


    若汐的瞳孔縮了起來。


    在他眼裏的展慕雲,變得更加神秘莫測了起來。


    “你腦袋抽了?”他不客氣地道,“還是被你媽的門給夾壞了?”


    慕雲並不去計較他的粗俗,他隻道:“第一,這財產,是爸爸分配給你的,是你應得的,談放棄,就跟個十幾歲的孩子一樣幼稚,愚不可及!”


    旁邊的婉柔,也情不自禁地把視線投注在弟弟身上。


    她很想知道,在這件事情上麵,他會怎樣處理。


    “第二,爸爸剛做了心髒搭橋手術,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受刺激。你已經失去了母親,唯一的親人,就在你麵前,難道,你還要活活把他氣死麽?”


    “第三,”他頓了頓,“我為我母親,向你道歉。”他微微地鞠了一躬。


    在場三人,都愣住了。


    “不過,也請你體諒,一個女人,在和丈夫相守幾十年後,發現原來丈夫曾經出軌過,還有了這麽一個孩子,換做誰,都是無法接受的。但我也勸過她,這件事錯不在你,希望你也能多多體諒。”


    若汐瞪著他,並不答話。


    展皓恩心頭一軟,差點又落下淚來。


    他知道,慕雲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才做出了這樣的讓步的。


    “慕雲,你……”


    若汐卻哼了一聲:“展慕雲,你別以為你這樣做,我就能把夕顏讓給你,夕顏是我的,這點請你記清楚!”


    慕雲唇角微勾:“那未必。看個人本事吧。今天這份協議,我們都沒有看到。我也希望這幾天,你能留在這裏,我會安排好時間讓你和爸爸見麵的……”


    若汐粗聲粗氣地道:“不必了,你們家,我高攀不起!”


    他把水果籃一拎:“這些爛水果,你們有錢人家,也不稀罕的了。”他竟然一腳踢翻了垃圾筒,極其粗魯地把水果全塞進了垃圾筒裏,仿佛這樣做,就能讓他自己泄些火氣,“反正,你們也是扔進垃圾箱裏,我也就不麻煩你們還得親自動手了。”


    他拍了拍手,極其瀟灑地轉開了門:“我走了,不必送了,我也擔不起。”


    他走得瀟灑,甩上門的動作也毫不含糊。


    門反摔著發出了巨大的響聲,震得展皓恩身子一顫。


    婉柔微蹙起眉:“這個人,真是又爆脾氣又粗魯……”她看著滾落一地的水果,微微搖起了頭。


    “他很自卑。”慕雲蹲下了身子,居然耐心地把一個一個水果挑出來。


    婉柔挑高了眉:“扔進垃圾筒的東西,你還要?慕雲,我想不出你竟然是這樣的人。”


    “給爸爸留個念想,不好麽?”慕雲淡淡地道。


    水果來迴地洗了好幾遍,直到他確認幹淨了,才重新放到了果籃裏,端迴到展皓恩跟前。


    展皓恩微微動容了:“慕雲,謝謝你……”


    慕雲卻是搖頭:“爸爸,你們上一輩人的事情,我不想參與和了解,但是,我掛心你的身體,也掛心媽媽的,放心,我會以我最大的努力,來促成若汐認祖歸宗,前提是,這樣做,不會傷害到我的媽媽……”


    展皓恩激動得熱淚盈眶。


    婉柔卻朝弟弟招了招手。


    趁著護士給展皓恩重新紮針,兩姐弟一前一後地,來到了安全出口。


    “你這麽做,是在補償?補償爸爸,還是補償安若汐?”她單刀直入地問道。


    慕雲挑眉:“我做了什麽殺人放火的事情?我得補償他們?”他甚至笑了出聲,“姐姐,你是不是推理劇看多了?”


    “你和夕顏,重新在一起了。”婉柔用的並不是問句。


    慕雲饒有興趣地看著姐姐:“你聽到我跟媽媽說的話了?”


    “不隻。”婉柔垂下眸子,“你受傷入院那天,我看到了夕顏。我以為,是我眼花,原來,真的是她來看你。”她感慨萬千的,“她是個好女子,更加是戀希的媽媽,我私心真的希望你們能複合,隻是怕你,又虧待了她……”


    慕雲悠悠歎了口氣:“她不肯接受我呢。”他揉了把臉,“姐,她失去了所有過去的記憶,安若汐給她灌輸了一套新的記憶……”一說到這個,他就一肚子火,“她忘記了我所有的不好,當然,也忘記了我們曾經有過的婚姻和孩子。甚至,安若汐還跟她說,他是她未婚夫,她居然也深信不疑……”


    他懊惱地靠在了樓梯上:“我明明感覺到,她對我是有感情的,可是她不敢接受我,因為怕傷害了安若汐……”


    “因此,你希望,給安若汐別的補償?比如金錢?比如財產?比如名分和承認?”


    慕雲默然了。


    “夕顏會認為,你把她當成是種商品,和安若汐交換的。”婉柔長出了口氣,“更重要的是,安若汐也不吃你這套。如果你要想得到夕顏,你就隻能逼著兩人翻臉……”


    慕雲卻是搖頭:“不要。”


    她愣住了。


    “夕顏會難過的。”他隻道,“夕顏雖然不愛他,可把他當成很重要的親人。他們反目了,我是得到了她,可她心裏會留下一個被親人拋棄的傷疤。”他看向婉柔,“我不會讓夕顏再難過,再為我流一滴眼淚的。”


    婉柔笑了。


    她本來就長相秀美,這麽一笑,更加讓人是如沐春風。


    “我似乎感覺,我對愛情的信心,又有了那麽一點了……”


    “你變化可真快。”慕雲嘟囔著吐槽,“我在這裏再守爸爸一夜,待度過危險期了,我就去看夕顏……”


    婉柔卻推了他一把:“知道你是孝子啦。我來看護爸爸,今晚你去看看人家吧,明早再來看爸爸。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要是讓我知道,你又讓夕顏哭了,我可不饒你。”


    慕雲做了一個得令的童子軍手勢,把身上的白大褂一脫,就準備閃出安全出口。


    婉柔卻再度喚住了他。


    “慕雲……”慕雲迴頭,看見了姐姐眼底掠過的憂愁,“既然夕顏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那你有必要讓她早些知道戀希的存在。有些事情,不能老是瞞著的。”


    慕雲頜首。


    兩姐弟心意相通。


    他知道,他擔心的,就是姐姐所說的。


    謊言和隱瞞就像兩顆定時炸彈,埋在兩人的關係之中,隨時會爆炸。


    爆炸過後的可怕後果,是他無法想象的!


    和仁愛醫院一牆之隔的,就是夕顏所在的幼苗孤兒院。


    慕雲再度踏入這裏時,已經恍如隔世。


    三天未見,她還好嗎?


    可有也一樣掛念著自己?


    他不敢問。


    他知道,她不會答他的。


    隻是,用“普通朋友”的幌子來欺瞞自己,他又能再忍受多久?她又能再逃避多久?


    他手腕上纏著繃帶。


    這是他前幾日的傑作。


    她問他,是否是受了傷。


    他隻說是扭到了。


    其實,根本就不是。


    傷口也需要有愈合的時間。


    而這傷,是為她而傷的……


    夜涼似水。


    秋葉漫天。


    慕雲推開了夕顏為自己備好的休息室。


    果然,夕顏做事,從來都是井井有條的。


    屋裏收拾得非常幹淨,仿佛他每天都會迴來睡覺一般。


    床上的被褥,仍舊是一整套淺紫的色係,因為天氣變涼,甚至有專門為他備下的薄毯。


    他唇邊勾起笑意,彎腰,拉出了自己放在床底的行李箱。


    裏麵還碼著些他常穿的衣物,仍未拆封。


    他耐心地翻出了最底層的紙包,也顧不上現在是什麽時間了,來到門口的院子裏,找到了工具,便鬆起了土。


    他襯衣解開了最上方的幾顆扣子,袖管也高高地挽起,名牌軟皮鞋踩在鏟子上,也一樣用力用得巧妙。


    門口的軟土上很快便多了好幾個小土坑。


    他逐一樹上了支架,搭好了小涼棚,才珍而重之地打開了紙包,把裏頭夕顏花的種子,慢慢地灑入土坑之中。


    他凝望著種子的溫柔眼神,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的心都柔軟下來。


    當然,也包括站在庭院之外,倚著半敞大門的那位女子。


    他重新把土坑掩好,澆上了水,又生怕貪玩的孩子們把剛長出的幼苗踩壞,還大費周章地用竹枝做了籬笆,掛上了“愛護小生命”的警示牌。


    輕輕的腳步,邁入了庭院。


    慕雲渾然未覺。


    他甩了甩頭發。


    微涼的天,他竟出了滿頭的汗。


    這麽一甩,眼前卻甩出了一張半是嬌嗔半是溫柔的臉。


    他眼睛一亮,整個人從地上跳了起來。


    “你怎麽還沒睡覺?”他壓低了聲音問道,“現在都幾點了?”


    “你還知道現在幾點呀?”她瞪著他,眼裏卻沒有生氣的模樣,“偷偷摸摸地進來,卻搞出這般聲響,我還以為進了賊,趕緊披上衣服來看看……”


    慕雲表情一窒:“若真的是賊,你這麽一人出來看,那豈不是……”他正色道,“以後,絕不能這樣冒險了,答應我,聽見了嗎?”


    夕顏沒好氣地背對著他。


    其實,他的動作已經很是輕柔了。


    是她自己半夜沒能入寐,來迴地想著他……


    這幾天夜裏,她總時不時來到他這邊,看著那個大敞的空無一人的房間,還安慰著自己,說不準,什麽時候,半夜他便迴來了。


    沒料到,今晚,還真讓她逮住了他。


    隻是,明明是指責他偷偷摸摸的,怎麽變成是在討伐她罔顧自己的安全?


    夕顏不幹了。


    她咬唇道:“你這人,別岔開話題!三更半夜的,你搗鼓些什麽呢?”


    慕雲笑了。


    他走近了她,伸手,攬她入懷。


    她的背一下挺直了。


    “放開我啦,你全身都是汗……”她的聲音極低,聽起來,像是撒嬌多於拒絕。


    “普通朋友的一個久別的擁抱都不成麽?不過,現在我們也已經不是普通朋友了。”他有些傷心,“你是我老板了,所以,我要更積極地表現才是……”


    夕顏指了指那塊小花圃:“所以?”


    “裏頭種的,是我從向陽孤兒院要來的夕顏花種子。”慕雲終於解開了謎團,“我知道,你想念那裏,那就讓那裏的夕顏花,也在這裏安家落戶吧。”


    她迴頭看他,眼底有淚光閃動。


    他隻笑道:“不許哭。我手很髒,如果你哭,我沒法幫你抹淚,我隻能用吻的方式了……”


    這話,果然湊效。


    夕顏一下躲得遠遠的。


    “都多晚了,趕緊洗幹淨了,睡覺去。”


    話雖這樣說,她還是給他打來了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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