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地一屁股坐到椅上,踹了沉重的木桌一腳,那桌子就發出了一聲刺耳鈍響。


    “你趕走了夕顏,抱走了孩子,還趕盡殺絕,讓她連在s市求生都不能!你擔心若汐跟你搶家產,哪怕,他根本就沒這個能耐,你也放心不下,所以,你也要把他徹底趕走,徹底激怒!下一步,你是不是還打算,聯係****上的人,趁他到外地謀生的機會,把他給徹底斬草除根?!”


    慕雲笑了。


    他笑得肩頭微微抽動,笑得眼角都微微濕潤了。


    “好極了,爸爸養了我近三十年,給我的這些揣測和評語,簡直是高得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了。”他揉了揉鼻端,“你起碼一點說對了,我確實早就知道了安若汐的身份……”


    他心裏湧起了一股濃濃的悲哀。


    父親把幾乎所有的事務都扔到了他肩上。


    他一個醫科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現在接手起家族事業,也完全不能出半分差池,否則,董事會那些人,也輕易饒不了他。


    這些,他都一個人扛了下來。


    而父親,多年前的背叛,和一個煙花女子有了安若汐,現在,為了這個私生子,他對自己百般指摘,渾然覺得,做錯事情的人,是他展慕雲!


    “我,展慕雲。”他指著自己的胸口,“這輩子,自認對不起的人,隻有葉夕顏,負過的人,該補償的人,都隻有她!我錯了的事,我自然會承擔,但,不是我的問題,我也絕對不會隨便攬上身。”


    他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至於辭職,就隨便他吧。”他冷冷一笑,“當然,如果爸爸覺得,這件事情是我逼得他,他不能走,為了表示誠意,把我辭退,我也無話可說。”


    他話已至此,也不再多說,大門一開,門外是錯愕的秘書的雙眼。


    偷聽壁角的秘書頓時麵紅耳赤的。


    “啊,展院長,我給你送咖啡來了,您喝了再走嘛……”


    慕雲冷哼了一聲:“當不起,過幾天,我就不是什麽勞什子展院長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父親的辦公室,隻剩下滿臉鐵青的展皓恩……


    外麵又飄起了雨絲。


    慕雲坐進了車子裏,煩躁得狠狠一捶方向盤。


    刺耳的喇叭聲把一對經過的小情侶嚇得不輕。


    男孩連忙把女孩護在了懷裏。


    看起來很是厲害的女孩迴頭對著車窗罵道:“神經病!沒見過情侶恩愛啊!”


    她的話音剛落,後麵的嘟囔就變得極其小聲了:“雖然人長得真是蠻帥……”


    眼神不要那麽冷,就更好啦……


    慕雲冷哼了一聲。


    他把自己的腦袋,狠狠地砸在了方向盤上。


    夕顏準備辭職……


    他是可以通過一定的方式,得知她在s市的任何工作動態,所以,她才和安若汐決定要離開s市,去外地發展嗎?


    這真應了那個詞,叫“雙宿雙飛”?


    不!


    若她去了外地,他工作如此繁忙,還怎麽常常去見她?


    不,她現在在這裏,也避他如蛇蠍,想見,不能見,見了,更把自己折騰得夠嗆……


    他在位置上坐立難安的,最終,才下定了決心,把車子的方向,拐向了自家的花園。


    她可以不見他。


    但是,她絕對狠不下心,不見另外一個人的……


    此時的夕顏,眼前已經是白花花一片了。


    她無意識地抬頭看向窗外,嘟囔了一聲:“原來,又下雨了啊。”


    她伸手去接那雨絲,眼睜睜地看著,那水珠從自己的掌心向著指縫滑落,心裏一片悵然。


    留不住的,除了水珠,還有時光,當然,還有愛情。


    不,她從未擁有那麽奢侈的東西,談何說什麽留不住?


    她歎了口氣,重新坐到了電腦前。


    翻譯的工作,應該可以提早完成了。


    隻要湊夠這筆錢,她就能和若汐離開這座多雨的城市,也拋棄這裏所有的迴憶,所有的等待心情……


    心裏的感覺,卻怎麽也無法用釋然來形容……


    或許,放不開的心情,幾年之後,也能被衝淡?


    門鈴被輕輕按響了。


    對方相當有耐心,似乎預料到了一定有人在家一般,一聲一聲的,不曾間斷過,卻仍有幾分殘留的溫柔。


    夕顏皺眉。


    會是誰呢?


    如果是若汐,他一般按了一下門鈴之後,就會開始不耐煩地直擂門了,絕不會如此有耐心。


    而櫻雪根本就不知道她會住在這裏,畢竟,自己騙了她,已經搬到莊家去住了。


    她生怕是有壞人,隨手抓起了一把掃帚,踱到貓眼前,往外頭一探。


    適時的嬰兒啼哭聲響起。


    夕顏手中的掃帚應聲而落。


    她什麽都顧不上了,她隻是飛快地打開了門,衝了出去,抱過了那人懷裏的孩子。


    “戀希,戀希……”她一口一口地親在孩子的臉蛋上。


    戀希依舊記得媽媽的味道,他的小手小腳揮舞著,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珠,甜甜的笑容卻已經出現在唇角了。


    孩子宛如天使。


    這樣的依賴,就像一把刀一般,狠狠刺中了夕顏的心。


    她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


    離開之後,她見到戀希的機會,就更加少之又少。


    她已經把自己每天睡眠的時間壓縮到了五小時,四小時,三小時,可都沒有辦法阻止,這可愛的孩子,和那俊挺的身影到夢中的報道。


    她哭了。


    她笑了。


    抱著孩子的她,情緒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幸虧,旁邊的人適時扶住了她。


    “走吧,外頭有些涼,把孩子抱到屋裏去。”


    夕顏如夢初醒。


    她甚至是跟隨著慕雲的腳步,跨進了自己的家。


    在那一刻,她才算是找迴了自己的一絲殘餘理智。


    “你怎麽會知道我住這裏?”


    “我跟蹤了安若汐。”他垂下了眸子,掩去自己眼底的沉痛,“我知道,你準備辭職了。”


    她沉默了,抱著孩子的手也不由緊了緊。


    他聲音幹澀了幾分:“而且,我聽說,你要去外地謀職。所以,以後你和戀希碰麵的機會,就少之又少了。”他揉了揉鼻端,在心裏補上一句,和我見麵的機會,也少之又少了。


    “所以,我就想趁這個機會,把戀希抱過來,讓你能這幾天,再和他多親近親近……”


    夕顏已經淚如雨下。


    她的淚,一顆一顆滴在了孩子的臉蛋上,戀希眨了眨眼睛,小手兒忍不住要來揉臉。


    夕顏慌忙把掉落的淚珠擦去。


    慕雲默默地遞過來一方絲帕,替她把臉上的淚痕拭去,再鄭而重之地收迴懷裏。


    這,也是他念想她,唯一的方式了吧?


    “不了。孩子還給你。”她狠了狠心,把孩子交還到他手上,“我現在這地方小,容納不了你和孩子同時住下。而且,我已經和若汐在一起了,他會介意的。”


    她戀戀不舍地看著孩子,哽咽道:“我離開前去找你,你把孩子抱出來,借我抱一抱,可好?”


    慕雲的心更是酸楚難當。


    “你和安若汐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他不肯伸手去接孩子,“你因為怕他介意,連留下孩子都不敢?”


    夕顏不敢開口。


    她不是怕留下孩子。


    她是怕,留下的他。


    他歎了口氣,隻能道:“我不會在這裏妨礙你們的。”他咬牙切齒地道,“我隻是單純想你陪陪孩子就好。放心,我會迴避。”


    她不敢置信地抬眸看他:“你不怕我偷偷把孩子抱走?”


    上迴,他不正是用這樣的理由,硬是賴在櫻雪家裏的麽?


    “我更怕你難過。”慕雲轉身走向了廚房,他挽起了袖管,“你陪陪孩子吧,家裏有什麽,我來做晚飯。”


    他雖然家庭優渥,但是常年在國外留學,做飯煮菜的技能可不是蓋的。


    夕顏也嚐過他好幾次手藝。


    隻是,現在讓他紓尊降貴地來她家裏做飯,似乎有點不太合事宜。


    她抱著孩子連忙跟了上去:“不用了,等會若汐要來……”


    她隨便湊合著吃些就可以了,但是若汐和慕雲,卻萬萬不能碰在一起。


    等會,又不知道該發生些什麽衝突了。


    慕雲打開冰箱的動作停住了。


    他轉過了身,臉色陰沉:“所以,你急著趕我走?”


    夕顏站定了腳步,半晌才道:“你們最好還是別碰麵吧……”


    “他是我弟弟。”慕雲咬了咬牙,才打開了冰箱。


    夕顏愣了一下,才算是反應過來:“已經確定了?”


    她話音剛落,慕雲卻猛地轉身,狠狠地瞪著她,那副表情,似乎是她忽然窺知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他必須殺了她滅口似的。


    她忍不住往後倒退了一步。


    “該死的!”慕雲狠狠地把冰箱門甩上了。“你每天都在吃些什麽!安若汐就是這樣照顧你的嗎?!”


    冰箱裏除了一顆雞蛋之外,空空如也。


    誰家的冰箱,能空成這副德行?


    除非那戶人家是天天不在家裏煮飯的!


    而夕顏,又絕對不會是這種人的。


    唯一的解釋隻能是,她這些日子以來,吃下去的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


    夕顏當真仔細迴想了一下。


    她這些天裏,天天忙著翻譯稿子,有時候一天吃幾頓都忘記了。


    若汐雖然遞了辭呈,但還是必須在交接的人到來之前去上班的,他自然也照顧不了夕顏。


    所以,她到底吃了什麽進肚子裏,應該會是個未解之謎的。


    但她還是淡淡地迴道:“雖然吃的是粗茶淡飯,但感覺還不錯。謝謝你費心。我等會自己來煮。”


    慕雲瞪了她一眼,抓起了牆角的雨傘,一陣風似的衝出了夕顏的家。


    就這麽走了?


    夕顏眨巴著眼睛,有些不太適應。


    她從廚房摸出了一包麵,打了最後一個雞蛋,隨便拌了碗麵準備當晚餐。


    孩子的包裹收拾得相當妥帖。


    隻是這次,不知道是不是慕雲疏忽了,竟然沒有讓人把孩子的小床送過來。


    夕顏也不介意。


    她把自己的床更緊地挨向床邊,把小嬰兒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戀希就迅速地揮舞著小手小腳,精力十足的。


    孩子被照顧得很好,夕顏的指尖從他臉上撫過。


    這張臉,和慕雲的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她情不自禁地出著神,直到再度被門鈴聲喚迴了神智。


    門外仍舊是慕雲。


    “你怎麽又來了?”她愣愣地問道。


    慕雲臉色相當難看,他滿手提著的,竟然都是從附近超市買來的肉菜。


    他一股腦兒地把東西往冰箱裏塞著,看見了廚房那碗素得不行的拌麵,他居然打開了垃圾筒,看都不看一眼,就把那麵給倒掉了。


    “喂,那是我的晚餐!”夕顏著急了。


    雖然廉價,可那也是錢啊不是?


    她已經莫名支出了一筆房租錢,現在可不能再亂花一分錢了。


    慕雲冷哼了一聲,隨手打開了抽油煙機。


    夕顏還來不及阻止呢,一股黑煙就朝慕雲噴了過來。


    他咳嗽了幾聲,眼淚幾乎都要被熏了出來。


    夕顏有些不忍心:“這抽油煙機是房東附贈的,隻可惜是壞的,不僅抽不了煙,反而會噴煙。”


    慕雲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頭也不迴地繼續泡發海參:“你為什麽要來住這樣的房子?”被熏得發紅的眼眶,剛好能遮擋住某些情緒,“我已經說過了,我半山那棟房子,主人是你。”


    夕顏淡淡一笑:“什麽都不會是我的。”她低頭看著自己空空落落的雙手,“我想有個全新的開始。”


    “所以,我和戀希,都已經被你丟下了?”他輕聲地反問著,卻不敢去傾聽她的答案。


    “我是一個重信譽的人。”夕顏抬頭看著他在廚房中忙碌的頎長身影,“我既然跟你簽了離婚協議,所有一切,我都認了。不過,我會在以後盡量地爭取營造一個好的環境,一旦我有更好的條件,我一定,一定會迴來,跟你們爭奪戀希的撫養權的。”


    她握緊了拳頭,卻不知道,這番話,是不是在安慰著自己。


    “當然,你也可以用一些手段,讓我在其他地方找工作也連連碰壁。我知道,這孩子對你很重要。但孩子對於我,也一樣重要。哪怕,我還能跟別的男人再生孩子……”


    還能嗎?


    她不知道……


    但是,眼前的人卻已經猛地轉身。


    窗外雨絲飛舞,一片昏暗。


    廚房裏,他的眼眸卻比燈光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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