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的心漏跳了幾拍。


    夕顏,是夕顏的聲音!


    他伸手要推門,和迎麵而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對方臉色大變,竟然整個人都靈巧地鑽出了門外,淬不及防地就帶上了身後的大門。


    她壓低了聲音,冷笑著看著眼前的人:“你又來幹什麽?”


    慕雲臉色不變:“她可曾好些?我這幾天一直沒有辦法接通她的電話,所以,我把退奶茶和一些補品給她送了過來……”


    櫻雪好笑地掩住了唇:“拉倒吧。你當然打不通了,她已經把那張你能找到她的sim卡扔進垃圾筒了。話說,你現在來找她,還想幹什麽?”她挑了挑眉,“求複合?”


    慕雲眼底掠過一絲隱忍:“隨你怎麽說。我走的時候,她在發燒,我現在得看看她……”


    他伸長了手,想繞過眼前的人去敲門,櫻雪哪裏肯讓?


    夕顏的心情好不容易平複了一些,這家夥要再出現在她麵前,鐵定今晚她又要蒙在被子裏哭上一整夜了!


    長得再帥,也是禍害!


    櫻雪攤開了兩手,擋在了他身前,厚著臉皮:“你要敢造次,我就大聲嚷嚷,說你非禮我,到時候,夕顏是能出來,隻是,哈哈,你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了,你信不信?”


    慕雲咬住了下唇,眼底射出了怒意。


    在那一刻,櫻雪以為,他要出手反擊她了!


    奇跡般的,這高傲的男人,居然忍了!


    他把東西送到了櫻雪麵前:“如果你實在不願意讓她見我,那行,你把東西轉交給她,讓她安心養著……”


    櫻雪像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笑得前俯後仰的:“安心養著?安哪門子的心?”她收斂了笑意,往地上啐了一口,“展慕雲,別貓哭耗子了!你那個保姆,夕顏都沒有接受,一樣把她趕出去了,更何況你帶來的這些補品?”


    要趕走保姆,很簡單。


    找個借口,把對方騙了出去,怎麽叫喚,都不給她開門,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慕雲的表情,才有了一絲微微的波動。


    保姆已經拿了錢,事情失敗了,也不敢再來見他找罵,竟然把錢卷了卷,就此走人了。


    現在慕雲要找她算賬,估計也沒那麽好找了。


    櫻雪斜瞟了一眼慕雲手裏的暖壺,壞笑了一聲:“好吧好吧,我替你轉交就是了。”


    她接過了其中一個暖壺,慢條斯理地把蓋子打開,唇角的笑意極度殘忍。


    她微微傾斜瓶身,還溫熱的湯水,兜頭兜臉地潑到了慕雲的臉上!


    他沒有防備,更沒有閃躲,任憑那湯湯水水,把他上半身全澆了個濕透。


    他抬起了帶著濕氣的眸子,倔強的眼神,直射到櫻雪的臉上。


    那倔強,和夕顏真是如出一轍啊。


    櫻雪強自壓下了內心隱隱的愧疚感,作勢罵道:“這湯,我是替夕顏潑你的!她才不會接受你假惺惺的關懷!夕顏用了全副身心在愛你,你是怎樣對她的?現在,就想用一碗湯的關懷來贖罪?展慕雲,湯是會冷的,心是會碎的!”


    暖壺被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慕雲隻是深吸了口氣。


    他抹了把臉。


    櫻雪潑到他身上的,是冬蟲夏草湯。


    名貴的蟲草掛在他衣服上,他卻毫不在乎,就好像身上掛著的,是名貴的飾品一般。


    他淡淡地道:“解氣了麽?能不能替我把東西轉交給她?剩下的這壺是退奶茶,對她身子有好處的。讓她喝下吧,明天我再送新的過來。超過晚上十一點,就不能再喝中藥了。讓她早些歇息。”


    櫻雪愣住了。


    眼前這個男子,曾經宛如天使。


    在所有人眼裏,幾乎都不是凡塵中的人物。


    他理所當然應該高傲,因為他有這樣的資本。


    而這樣傳奇似的人物,居然隱忍著她這樣的刁難,就為了送這壺……什麽勞什子中藥?


    櫻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後傳來了輕微的響動。


    兩人都同時視線看了過去。


    不知道何時開始,大門已經微敞,一雙清澈的眸子,正凝視著外間發生的這一切。


    慕雲的唿吸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他一步上前,聲音裏的急切沒有能夠掩飾住:“夕顏!”


    夕顏的身子一縮,她別開了眼。


    “讓他進來吧,身子都濕了,這是冬天啊。”她的話,卻是對櫻雪說的。


    難得櫻雪讓開了身子,慕雲已經閃入了屋內。


    “替他找件若汐的衣服換上吧。”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過慕雲一眼,扔下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後,她就準備返迴房間。


    她的手腕被他拉住了。


    “還發燒嗎?”他低聲問道,那溫柔的語氣,足以慰藉得情竇初開的少女耳朵發燙。


    但不包括夕顏。


    她輕柔卻又不容拒絕地抽迴了自己的手:“已經好多了,謝謝展先生關心。如果你來,隻是為了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那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過得挺好的。你換好衣服,就請迴吧,天色已晚,我不留客。”


    她躲迴了房間,牢牢地把門上了鎖。


    慕雲懷裏被塞進了一件厚實的衣服。


    樸實無華,卻看起來相當溫暖。


    這就是安若汐的品味。


    不需要高貴,不需要華麗,實用暖心,就已足夠。


    “要是那大塊頭知道你穿走了他最心愛的衣服,一定氣得夠嗆。”櫻雪有些幸災樂禍地笑了。


    她也想拿別的衣服給展慕雲更換,隻是那大塊頭上夜班去了,她又沒他對麵那屋的鑰匙,隻能將就那他上迴“無意”落在這邊的衣服湊個數了。


    慕雲到浴室轉了一圈,洗漱得相當迅速。


    再出來的時候,已經神清氣爽了。


    櫻雪不由眨巴了兩下眼睛。


    帥哥就是有這點好處。


    再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充滿了貴族般神秘的氣息。


    雖說衣服略短了一些,但慕雲卻並不介意。


    看他的模樣,似乎穿著的,是世界上最舒服的衣服一般。


    “謝謝你的衣服。”他把自己髒了的衣物仔細地裝進了袋子裏,“明天晚上,我會再來歸還衣物的。”


    他狡黠地一笑。


    櫻雪想說不行,但又沒有立場。


    這衣服,可不是她的。


    展慕雲前來,也不是來見她的。


    她這樣三三八八的,管得也過了頭。


    她泄氣地歎了口氣:“隨你了,隻要她肯給你開門。”


    慕雲卻朝她微微鞠了一躬,嚇得她倒退了三步。


    “拜托你,讓她喝了那中藥。奶水不退,她會一直難受下去的。”他看向那緊閉的房門,瞳仁幽深,“你們怎麽樣對我都可以,夕顏的身體,請你們也認真對待。我明天還會再送藥湯過來。有什麽需要的,也請一定告訴我。”


    慕雲一走,櫻雪就飛奔上前,使勁擂著夕顏的房門。


    “我知道你根本就睡不著!快點,給我開門!”


    夕顏慢吞吞地開了門,那風風火火的丫頭一下跳上了她的床,懷裏捧著的藥湯差點沒灑了。


    時隔兩天,夕顏的奶水已經退了一部分,隻是胸口仍不能觸碰,一碰,就脹痛得鑽心。


    她坐在床沿,小口地抿著還燙口的中藥。


    暖壺的保溫性能,肯定是絕佳的。


    潑在慕雲臉上和身上的湯水,會不會也是這樣燙的?


    她的心思一下飄得很遠,眼前的櫻雪卻拆開了一包嘉應子,吃得快完了,才想起遞給夕顏一顆。


    夕顏眼前一亮。


    懷戀希的時候,她一開始時常反應很大,就喜歡買了嘉應子,放在辦公室裏,嚼上幾顆,時長日久,也就成了習慣。


    而且,她隻認準了一個牌子吃,其他牌子的,總覺得吃起來不夠味道。


    恰巧櫻雪給她的,就是這個牌子的嘉應子。


    她稍稍開心了起來。


    中藥甘苦,她含下嘉應子的時候,感覺心都甜滋滋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我愛吃這牌子的嘉應子?”


    櫻雪把最後一顆都給吃掉,才含糊不清地道:“我不知道啊。是那個展慕雲送過來的……”她說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有什麽不對。


    那是展慕雲被她刁難了許久,才能送到夕顏跟前的東西,她這個吃貨,一下就把人家的嘉應子吃了個底朝天……


    她吐了吐舌頭,忙道:“哎,我去重買一包給你。”


    夕顏愣了好一會,才緩緩地搖頭。


    她唇邊的苦笑,迷離而又遙遠:“不用了,我們兩個還需要計較這些?”


    “我現在都搞不清了,那家夥,到底葫蘆賣的什麽藥?”櫻雪嘟囔著,“他幹嘛不像以前一樣,甩張支票來打發我?是沒錢了嗎?”她的腦袋瓜裏總是有那麽多奇思妙想,“要是他甩過來一張空白支票,讓我讓開一條道,我保管立馬讓開,你信不信?”


    夕顏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也怪不得櫻雪,她對慕雲幾次的印象就是停留在支票上。


    她忍不住道:“其實,他是一個很溫暖的人。”她看向了白色的天花板,口氣淡淡的,“哪怕是一個和自己無關的人,他也依舊溫暖。我相信,他做這一切,隻是因為不愛我,卻又不想傷害我……”


    她按住了自己的眼睛,停住不說了。


    櫻雪的心也抽痛了起來。


    她用力地擠出一個冷笑話:“對啊對啊,隻溫暖一個女人的,叫暖男,溫暖一群女人的,叫中央供暖,可不是咱們的菜!”她一把攬住了夕顏的肩。


    夕顏朝她勾起了唇角,示意自己真的很好。


    櫻雪不忍心了。


    從未見過,這樣絕望的夕顏。


    哪怕當時懷上了孩子,夕顏也還抱著離開展家,帶著孩子遠走高飛,相依為命的想法。


    現在……


    是不是夕顏也覺得,對展家來說,這個孩子的意義實在太重大了,要想從他們手裏要迴孩子的撫養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一段以暗戀開始,虐戀結束的感情,夕顏失了心,失了身,還失去了孩子……


    櫻雪不敢再說半句話了。


    這樣的夕顏,現在不能受到任何刺激。


    她和安若汐,一定要保護她!


    展慕雲第二天,卻還是來了。


    他按響了門鈴,麵對的,就是櫻雪那張臭臉。


    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她在期待,今天他帶什麽來。


    友情比美食重要,雖然那嘉應子,確實好吃……


    “讓他進來吧。”夕顏在沙發上輕聲道。


    慕雲臉上掠過一絲神采。


    櫻雪揉了揉眼睛,還真懷疑自己看錯了。


    不過,夕顏發話,她還是自動自發地把門給打開了。


    慕雲閃身而入。


    他風塵仆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應該是從醫院直接過來的。


    他手背纏著繃帶,卻仍舊無損於他手部的靈活。


    隻是那白色的一圈,實在紮人眼睛。


    夕顏的話在唇邊轉了好幾圈,忍不住還是問了出口:“你手,怎麽迴事?”


    慕雲打開了暖壺的蓋,輕描淡寫的:“不小心燙到了。”


    他不過是一手抱著戀希,一手掀開湯壺的蓋,孩子哭了,湯汁也溢出,他一個失神,就燙得手背通紅。


    他有點小私心,因為覺得實在難看,用繃帶纏了一圈,忍不住又纏多一圈。


    她若心裏還有他,定能一眼看到他的傷。


    心裏的七上八下,因為她這一句話,而煙消雲散。


    他把湯水端到她麵前:“喝吧。我知道你晚上要吃清淡點,我隻燉了些燕窩,將就吃些吧。”


    夕顏卻是搖頭。


    “我過得很好。”她的眼睛直視著他,怕他不信,她再加上多一句,“我更不會尋死。人生有什麽坎能過不去?我已經放下了。”


    他手中端著的精致瓷碗,也緩緩放低。


    這句話,並沒有讓他好過些。


    “所以不需要彌補。我現在能這樣麵對你,以後也能。你之於我,不會再有意義了。晚安。”


    夕顏悄然起身。


    她慢慢地走迴了房間,當著慕雲的麵,輕輕地闔上了房門。


    一切,似乎就是雲淡風輕。


    櫻雪屏住了唿吸。


    漂亮!


    她忍不住心裏想給夕顏鼓個掌。


    夕顏這迴,做得實在太有骨氣了。


    雖然,內裏的傷,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調試過來,但起碼,不能讓姓展的瞧扁了不是?


    她得意洋洋地踱了過去:“聽到了吧?你不再有意義了,趕緊迴去吧。現在,夕顏最緊張的,隻有那個孩子了。下次再見麵,估計就會是在法庭上了。晚安,不送。”


    慕雲卻無聲地勾起了唇:“如果她真當我隻是一個普通的過客,我基於關心送來的點心,她為何不敢吃?”他話語雖輕,穿透力卻極強,隔著薄薄的門板,他相信,夕顏絕對能聽見!


    “我不會坐視你這樣不顧及自己身體的賭氣行為繼續下去。葉夕顏,你知道的,我說到,做到。”


    櫻雪目瞪口呆地目送著慕雲離開。


    夕顏沒有再開門。


    她看向了桌上的那碗燕窩。


    她隻能說,展慕雲這家夥,絕對比夕顏想象的,還要更了解她!


    櫻雪料的,並沒有錯。


    從那以後,慕雲天天都來。


    他很安靜,就跟夕顏一樣。


    往往這種時候,就是櫻雪看肥皂劇笑得前俯後仰的時刻。


    夕顏並沒有讓他留下太久。


    他來了,把湯倒進精致的瓷碗裏,每天的花樣都沒有重。


    他好看修長的手上,時不時會有一道小傷口。


    櫻雪斜瞟著,料想著,這些料理,估計很多,是出自這位大少爺的手。


    夕顏隻是默默地喝完,道了聲謝,就起身迴房。


    她在櫻雪的教授那裏,接了一份翻譯英文醫學原著的兼職,雖然櫻雪很反對,但是柔韌無比的夕顏,有的是她自己堅持的倔強。


    這個時候,慕雲就會悄聲起身,安靜地把暖壺洗得幹幹淨淨的,在桌上,為夕顏留下一顆嘉應子,才轉身離開。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


    櫻雪看得都直打嗬欠了。


    安若汐倒沾沾自喜:“唔,看來,櫻雪你的廚藝有進步啊,瞧,夕顏現在看起來精神頭比之前好多了。”


    櫻雪翻了個白眼,正想反諷兩句,卻看見夕顏朝自己悄悄地擺了擺手。


    安若汐並不知道,每天晚上慕雲的固定造訪。


    之前說兩人在交往的謊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櫻雪隻能把話都咽到了肚子裏:“那是那是。改天我做一頓給你試試看!”要毒不壞他,她都不能叫櫻雪了!


    夕顏莞爾,心緒卻是不寧。


    今天晚上,若汐特地跟人換了夜班,就為了趕迴來跟她們一塊吃頓晚飯。


    原因無他,從今天開始,夕顏就告別了坐月子的日子,這相當於她的新生。


    夕顏卻在心裏百轉千迴著。


    生完孩子,已經滿月了,今天晚上,想必,展慕雲不會再登門了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若汐吃完了飯,幫著櫻雪洗碗。


    兩人在廚房裏笑笑鬧鬧的,對夕顏的心事,渾然未覺。


    “當當當!”


    夕顏猛地站了起來,腳步情不自禁地就衝向了門口的方向。


    若汐愣住了:“怎麽了,夕顏?那是掛鍾報時的聲響,嚇到你了?”


    夕顏神經質地挽了挽頭發,掩飾地坐了下來:“沒事沒事,我是以為有人在外麵敲門,誤會了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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