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了口氣,終於狼狽地迴身,落荒而逃。


    夕顏憋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若汐看著她因為強忍淚水而咬破的櫻唇,心裏更加疼痛莫名。


    他低聲哄道:“夕顏,若你還是覺得不開心,哭出來吧。這樣心裏會舒服點。”


    她卻擦掉了臉上的淚痕,略帶哽咽:“不,現實不相信眼淚!哭得再多,有什麽用?”她堅強地站了起來,“我沒事,出院手續辦好了沒有?我想到櫻雪家裏,睡一個好覺,昨晚我幾乎沒有闔眼。”


    若汐連連點頭。


    他正巴不得夕顏把話題從展慕雲身上繞開去。


    隻是苦於自己口笨舌拙的,每次都把事情搞砸……


    他扶著她,準備到樓下一塊辦理手續。


    地麵上,還有一點晶亮。


    若汐熟視無睹。


    夕顏卻艱難地彎下腰,撿起了那枚戒指。


    若汐欲言又止的。


    她自己倒笑了:“你們真大方,幾十萬的鑽戒,一個兩個的,都準備不要了。”她把戒指擦了擦,放迴了衣袋裏,“我不跟錢過不去。我改天就把它拿到首飾店裏換成現金……”


    若汐這才吐了口氣。


    戒指上,還帶著剛才慕雲身上的體溫。


    她在衣袋裏,把戒指緊握進手心。


    切割完美的鑽石戒麵,硌得她手心發痛。


    好的,疼一些,再疼一些。


    這樣,才能讓她記得,不要心軟,不要迴頭,不要再受迷惑……


    慕雲迴到展家的時候,梅姐一開門,就嚇了一跳。


    “老天,少爺,你這是怎麽了?跟人打架了?”


    慕雲沒有理會。


    他一進門,就聽見了戀希撕心裂肺的哭聲。


    他心一緊,大步走了上去,就接過了月嫂懷裏的戀希,輕柔地哄慰著:“戀希乖,乖,爸爸迴來了……”


    孩子長得很像他。


    唯有那秀氣的鼻子,和夕顏是一模一樣。


    看著孩子哭得滿臉通紅,他忽然有些羨慕了。


    孩子能這樣哭,他心裏那般難受,也能這樣大哭嗎?


    他不能。


    因為他是一個男人,是一個兒子,是一個爸爸!


    他輕拍著孩子的背,孩子的哭聲並未減少。


    他冷眼瞥向旁邊的月嫂:“這怎麽迴事?孩子是餓了不是?”


    月嫂聲音越說越低:“是的,小少爺是餓了,但是,展少爺,我給孩子已經衝了牛奶,他不喝,老爺也請來了專職的奶媽,他也不喝,就是哭,就是鬧……都已經半個小時了……我們……”


    慕雲沉下了臉。


    他單手奪過月嫂手中的奶瓶,麵對著戀希的時候,聲音卻又低又醇:“乖,爸爸喂你喝奶,”他一邊哄著,一邊抱著孩子迴到了房間。


    展皓恩就這麽看著他關上了房門,隔絕了外界眼神的追尋。


    進了房間,孩子的哭聲,才漸漸小了。


    慕雲單手打開了衣櫃。


    裏麵掛著的,一排都是夕顏的衣服。


    她的衣服,知性大方,價格卻都不高。


    他曾經花大價錢給她買了幾件孕婦裝,她卻舍不得穿,隻在陪他出席一些重要場合的時候,才肯穿上一兩次。


    他拿下了其中一件夕顏最常穿的孕婦裙,把孩子包了起來。


    雖然那衣服洗得一塵不染,但上麵還是多少殘留了夕顏的些許氣息。


    孩子被那衣服包圓了,居然哭聲就漸小了。


    隻剩下抽抽噎噎的聲響,還有委屈的小眼神。


    慕雲把奶瓶塞到孩子口中,這迴,孩子終於肯砸吧著吸上幾口了。


    “戀希,其實也想媽媽了是不是?”


    慕雲看著懷裏的兒子,笑意淡淡,卻有無盡心酸。


    孩子不哭了,他的小臉上,卻有星星點點的淚滴砸下。


    “戀希,我們去讓媽媽迴來好不好?”他的聲音極低,也沒有指望孩子迴答。


    六天大的孩子,卻停下了吸吮的動作,大眼睛看了爸爸一眼。


    慕雲緊了緊懷裏的孩子,笑意加深:“好,戀希答應了,那我們就……”


    門被毫無預警地推開。


    慕雲話頭猛地刹住了。


    他別開了臉,在黑暗中,拭去了臉上並不明顯的淚痕。


    來人已經快步向他衝了過來。


    “這不是我的問題!”她任性地跺了跺腳,言語之中,竟然也帶了委屈,“慕雲,你要信我!我已經盡力了。同一個月嫂,我給請迴了你家裏,還聽說孩子要吃母乳比較好,特地去請多了一個乳娘,孩子老是哭,我有什麽辦法?你爸媽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到我頭上來了!”


    她氣唿唿的,如此大的音量,卻讓已經昏昏入睡的戀希眼皮不住地眨動著。


    慕雲忙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待把戀希放迴嬰兒床裏,他才關上了嬰兒房的門:“微微,這件事情,你操之過急了,我說過,我會處理的,不需要你出麵……”


    微微一愣:“展慕雲,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舍不得葉夕顏了?你忘了,是誰硬生生把我們拆散?在我們中間用盡陰謀挑撥的?”她一委屈,竟掉下淚,“你優柔寡斷的,我隻能替你快刀斬亂麻了,你居然現在還怪上我了……”


    慕雲歎了口氣。


    他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似乎對微微是重了些。


    他對微微有承諾,對夕顏有責任,這兩者,現在孰輕孰重,他還完全沒有理出頭緒。


    他隻能道:“你也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不如先搬迴你家裏那邊住吧。免得落人口舌。我家裏的事,我會替你處理好的。”


    微微這才止住了眼淚,徑直絮絮叨叨的:“葉夕顏厲害得緊呐。你爸爸看到了我,就拉長臉,你姐姐簡直當我是透明的!她們如果不是在為葉夕顏鳴不平,怎麽會對我那麽壞?以前,她們都不是這樣的啊。”


    慕雲煩躁地耙了耙頭發:“一切都太忽然了。微微,你要給所有人適應的時間啊。”


    她硬生生地,把夕顏從他的生活裏抽離。


    豈止展皓恩和婉柔不習慣?


    他和戀希,更加是寢食難安!


    微微嘟起了嘴。


    慕雲隻能道:“我送你迴去吧。有消息了,我再跟你聯絡。”


    微微悻悻然的:“我才不要你送呢,你現在就跟個豬頭似的,難看得要命……”


    慕雲停住了腳步,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腫起來的臉頰。


    心頭有銳痛劃過。


    曾經,她看見他手上的傷口,疼痛的憐惜,比傷在她身上更甚。


    現在,他為了她挨打,被打得鼻青臉腫,她卻已經漠不關心……


    看來,夕顏對他這次,當真是寒了心!


    微微當初的計劃,完全成功了。


    可是,他開心不起來。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微微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還轉念輕笑出聲:“等你好些了,我們再來好好慶祝,現在,我就聽你的,我迴家去。”


    慕雲把微微送出了門口,一轉身,迎麵而來的,就是婉柔冰冷的視線。


    她沒有說一句話。


    她眼底隻有看透了一切的絕望。


    “好自為之吧。”她把醫藥箱扔在了弟弟麵前,轉身迴了房間。


    慕雲默然不語。


    他迴到和夕顏的臥室,對著鏡子,用消毒水處理著臉上破損的傷口。


    獨自療傷……


    這是否,也是夕顏此刻正在做的事情?


    他的心,難以抑製的痛了起來……


    此刻的夕顏,也正用酒精輕輕擦拭著自己小腹開刀的傷口。


    縫線非常漂亮,用的也是會自動消散的美容線。


    隻是夕顏這幾天折騰得夠嗆,傷口尚未完全愈合,就又被撕扯了開來,現在一觸碰,就疼得鑽心。


    夕顏手中的棉球一擦過,小腹上的傷口就疼得蜷縮了起來。


    她咬牙忍住,下手的力道,絕無半分削弱。


    她非要自虐地讓自己記住這種痛不可。


    隻有這樣,她才能避免自己去想起那個不該想的人……


    安靜的屋內,響起了門鈴聲。


    她放下了衣服,咬牙撐著站了起來。


    透過貓眼,她看到的不是若汐,而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看起來還算老實巴交。


    難道會是櫻雪認識的人?


    她滿腹疑惑,隻把門開了一條小縫,從門裏探出了一雙水盈眸子。


    “請問你找誰?”


    中年婦女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十分接地氣的金牙,看似十分憨厚:“俺找葉夕顏小假,您就是嗎?”


    這口“流利”的普通話,讓夕顏花了兩秒才悟過來,對方是來找自己的。


    她留了個心眼:“你是誰找她?”


    “喔,我是新來的保姆啦。雇我的先生說,葉小假剛生小孩,他又沒有辦法貼身照顧她,所以請了我過來。你就是葉小假吧?我看你的臉就知道你剛生產過,女人啊,月子要坐好來,要不以後落得是一身病。我伺候我好幾個媳婦月子了,也一直幫人家顧月子的,之前還在月子中心做過金牌……”


    夕顏耐著性子聽完,才問道:“是安先生請你的嗎?”


    櫻雪不會煮飯,現在課程也重,自然不可能為她一天幾頓地煲湯補身,若汐過完幾天假期,就得迴去繼續上班,他請個人照顧自己,也是考慮周全。


    隻是,這筆費用不低啊。


    夕顏不願意欠著他再多的人情債,心裏已經在盤算著,怎樣把這個保姆推脫掉,既不拂了若汐的麵子,又不用花這冤枉錢。


    保姆點頭如搗蒜的:“是啊是啊,先生很帥的……”


    若汐雖然長相精神,但要說極帥,倒也沒有。


    不過,夕顏不介意這些細節。


    她把門稍再打開了一些:“你先進來,我們先聊一聊……”


    保姆還沒進屋,半敞的門已經被人有力地按住了。


    夕顏一驚,想快速地關上門,對方的力氣,卻遠比她想象的大,按住的門,微絲不動的,身子一鑽,已經進了屋裏。


    夕顏尖叫了一聲,正想喊救命,一句話卻梗在了咽喉。


    因為那人,已經站在了她麵前,目光定定地低頭望著她。


    那眼神,似帶著無盡的溫柔,又有種莫名的掙紮在其中。


    她的心一顫。


    怎麽會是他?


    “你來做什麽?”她的臉沉了下來,看見了保姆也尾隨進屋,心下已經明白了幾分。


    怪不得保姆說,請她的那位先生很帥!


    因為根本就不是安若汐去請的她,而是展慕雲!


    “這保姆,是你請來的?”


    慕雲輕輕頜首:“你的生活,需要有人照顧。”


    夕顏狼狽地別過了眼。


    保姆已經手腳麻利地收拾起了屋子。


    櫻雪的房子亂得跟遭賊似的,夕顏傷痛在身,也沒有辦法幫她收拾。


    這保姆不愧是在月子中心掛金牌的,一眨眼功夫,屋裏的雜物已經讓她收拾得井井有條的。


    她原本手裏提著不少東西,現在也已經轉戰到了廚房,須臾片刻,屋裏已經飄起了雞湯的清香。


    慕雲順著她的眼神也看向了廚房,他的聲音很低:“我已經把事情都交代給了她,錢,也放在她那裏。你想吃什麽,就交代她做,如果她做不來,你告訴我,我讓梅姐做了給你送來……”


    夕顏的身子一震,她往後退了一步,堪堪避開他溫柔的視線。


    她用力地把指甲掐入自己的掌心,借由這疼痛,來提醒自己。


    “不用了,謝謝。”她硬著聲音道,“你有心了,不過,我想,若汐和櫻雪能幫忙照顧好我的。”


    他的眼神眷戀地在她臉龐上徘徊著:“你都瘦了,還說什麽能照顧好你!夕顏,你給我一點時間……”


    她心裏警鈴大作。


    她毫不猶豫地搖頭:“不!展先生,我已經說過了,我們兩不虧欠!從今往後,我們就隻是沒有關係的陌路人!不勞您費心。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我是餓死在街頭,也絕不會怪到您身上。把您普愛眾生的想法收一收吧,我用不著。”


    慕雲往前邁了一大步:“我們沒有關係?你難道,就不想見見戀希嗎?”


    話一出口,他就看見夕顏臉色瞬地變得更加慘白。


    他的心抽痛了起來。


    他太卑鄙了,他怎麽能拿戀希來威脅她呢?


    明知道,那本來就是她最痛的傷啊。


    她卻心念念地掛上了:“戀希,他還好嗎?”她的眼淚,就要決堤,“孩子是不是吃上了奶粉?他,他,他……”


    千百句話,就堵在心口,疼得她說不上來。


    明明就不該再和他多說話的,可是,提到了戀希,她就忍不住了。


    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骨肉分離……夜裏冥思苦想的痛楚……隻有當媽媽的,才能明白……


    “他不吃東西。”慕雲垂下了眸子,“他想你了。牛奶也好,奶媽的奶水也好,他都不肯吃,哭了好幾天,聲音都變得跟隻小貓似的了。”


    夕顏心一痛,哽咽了出聲:“我可憐的孩子……”


    慕雲眼底也有淚光閃動:“我用你以前穿過的衣服把他包了起來,他就開心很多了,他以為,是你在抱著他……”


    夕顏掉下了淚,旋即,她意識到自己表現出的脆弱,連忙把淚痕一拭,站直了身子:“孩子隻是幾天認生,他才剛出生一周多,他很快就能適應的。”


    她想,這些話,她是在安慰心如刀割的自己。


    她葉夕顏,再怎麽不堪,也不能在同一個溫柔的陷阱裏掉兩次!


    慕雲卻皺眉更上前一步。


    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她的。


    她用力一掙,身子快速地後轉,卻腹部狠狠地撞上了迎麵而來的沙發背,疼得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


    慕雲大駭。


    他慌忙上前,不由分說地把她整個人都抱了起來。


    夕顏疼得唇瓣都發白了,還勉強地踢動著雙腿:“放,放我下來。”


    他抱著踢蹬的人兒,腳步卻相當穩健。


    他走進了房間,把她放在了床上,灼急地問道:“傷到哪裏了?我看看?傷口難道還沒完全愈合嗎?”


    他臉上的傷都已經好了大半,這幾天功夫了,夕顏的傷口怎麽還會那樣疼?


    “不用你管!”夕顏咬牙道,“你趕緊給我走,就天下太平了!”


    慕雲也置了氣:“你是不是傷口一直沒有好好處理?還說什麽人家會照顧好你?是個屁!”他難得罵了一句粗口,掀開她衣服的動作,卻依舊溫柔。


    隻可惜,身下的夕顏,已經不是半個月前的夕顏。


    她的手胡亂揮舞著,就是不讓他過雷池一步。


    他眉一挑,已經按住了她的雙手,把它們牢牢地固定在了她的頭頂。


    “放開我!你想幹什麽!”她這一掙,疼得更加是死去活來的。


    生怕她傷到了自己,他甚至把她的雙腿都壓製住了。


    這下好了,她最難看的傷口完全暴露在了他的麵前。


    她難堪地低吟了一聲。


    夕顏,你是瘋了不成?


    現在還在計較好看不好看!


    現在這個人,在你的世界裏,就該是完全不重要的!


    身上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自嘲地笑了:“很醜對吧?沒人讓你看,你自己非要……”


    她話音未落,手腕上,卻感覺到了一股涼意。


    她目瞪口呆的:“你,你要幹什麽?”


    “為了防止你幹擾我,所以,抱歉了。”他脫下薄薄的外套,迅速地在她手上打了個結,把她的雙手,綁在了床頭。


    他尋來了藥箱,給她消毒的動作,遠比她自己的,要輕柔許多。


    酒精抹過綻開的傷口,那疼痛讓她的肌膚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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