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和墨白歸隱棲鳳山後,黃巢親自鎮守西京鳳翔,另派大將朱溫率三十萬大軍攻入浙東,浙東各州聞風喪膽,毫無招架之力,紛紛投降叛軍。隨後朱溫兵分兩路,開山路七百裏突入福建,將閩南各地悉數收入囊中,而後又揮師北上,克潭州,下江陵,進挺中原,廣明元年十一月,起義軍一把大火燒到東都洛陽城門之下。


    在大唐王朝,東都洛陽是僅次於皇城長安的第二大城池,固若金湯,易守難攻,城中士兵雖不敵三十萬大軍,但尚有五萬勁旅,憑借守城優勢,本可死死拖住朱溫的步伐。但不料城中雖有兵有馬,但卻因常年戰亂,萬畝良田毀於戰火,軍中糧餉早已所剩無幾。而朱溫憑借江南富庶的物資,優哉遊哉地圍城七日,洛陽城內餓的連兵器都拿不動的士兵憑著最後一絲力氣開城獻降,五萬戰俘跪倒在朱溫大軍的鐵蹄之下。


    然而朱溫的腳步遠遠沒有隨著東都的淪陷而終止。


    就在大明宮中剛剛得知洛陽陷落的消息的時候,朱溫已經重新集結兵馬,帶領大軍沿山路奇襲皇都要塞——潼關。


    十二月,潼關天險如同一隻紙糊的老虎被起義軍的長矛刺破,起義軍直搗長安。


    潼關天險被破,通往長安的一路再也無險可守,起義軍所到之處,城池全都開關放行,大軍一路北上,不曾遇到絲毫抵抗。


    次年一月,山上萬物凋零。冷梅怒綻,長安城宣告陷落,大明宮的宮門上換插了起義軍的黃龍旗。僖宗李儇倉皇帶家眷和幾百神策軍逃往蜀地。


    皇城陷落,皇族逃往蜀中,與安史之亂幾乎如出一轍的曆史又一次上演。


    聽聞叛軍攻入長安後,將僖宗出逃沒來得及帶走的珍寶悉數散發給殺敵建功者以及窮苦的奴隸和老百姓,還將皇城一切象征貴族階層奢侈yin逸的地方一把火燒幹淨,包括玉緣坊,包括百裏玉蘭花林,均用作良田分給農民。


    聽說驪山之上建造阿房宮的勞役們聽到僖宗南逃的消息後。歡唿雀躍。一把火將阿房宮化作齏粉,大火連燒三天三夜而不休,整座驪山上空一派通明。


    亡秦者,秦也。非天下。


    亡唐者。唐也。非黃巢。


    大唐累世的基業,沒有毀在被世人唾以魔君的人手裏,卻毀在曾被世人寄予厚望的賢君手裏。


    墨白立在棲鳳山頂。遙遙望著長安方向一片火光通明,將我攬入懷中:“阿源,如果江山太平,我也想要和你一直這樣避世隱居,可是現在……”


    他沒有再說下去,擔心我會難過,因為我曾要求過他一直在棲鳳山裏陪著我。


    可是其實我明白的,我之所以想要留下他,是覺得隻要他一直避世隱居在這裏,就是平安的,但我知道,他的心不在這裏。


    前世的他曾是九五至尊的帝王,他的眼睛裏始終看見的是整個天下,如今他雖已擺月兌了帝王的身份,但我愛上的這個人,他身體裏流淌的終是帝王的血液,即便已經擺月兌了帝王的身份,也擺月兌不了身為一個帝王所肩負的責任。這個人,他何其強大,何其睿智,生來就是要守護天下蒼生的,我想要讓他屬於我一個人,可天子終究是要屬於天下人的。


    “現在我必須要走了,阿源,你願意陪著我麽?”


    他低頭吻上我的眼睛,墨發飛揚,眸子在如火的夕陽中深沉堅毅。


    他終究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片曾經屬於他的江山淪為敵手。我相信這世上如果還存在一個力挽狂瀾,拯救大唐基業的人,那個人非墨白莫屬。


    我點點頭,同他一起眺望遠方:“你隻管往前走,不管去哪,我都跟在你身後。”


    你來負責守護大唐的天下,我來負責守護你。


    ……


    三個月舟車勞頓,我和墨白來到了蜀中,僖宗李儇在山間建起臨時居住的行宮。


    彼時皇族已在物產富饒的川蜀之地站穩腳跟,蜀中多險山峻嶺,成為比城牆更堅實的屏障,加之起義軍連年征戰,雖攻無不克,但人馬俱疲,早該喘一口氣,再加之攻克皇城乃開天辟地的大勝利,黃巢忙著在大明宮裏改元建國當皇帝,暫時收斂了兵馬,放棄了繼續滅亡李唐皇族的打算。


    這無疑給了躲在川蜀的皇族以喘息之機。


    前些年,前宰相令狐綯臨終早已將大唐時局看破,預感到大唐必然慘遭血雨腥風的洗禮,他臨終對榻前一眾子女說,若他日亂世將起,如果天底下還有一人能挽大廈之將傾,便隻有當今畫聖墨公子,說完便咽了氣。


    令狐綯的子女們不知道老爺子何出此言,但這一番言論卻流傳開來,這也是為什麽墨白從不攝政,閑居於野,僅僅是個畫畫的卻受到了遠超出一個畫聖的禮遇。


    李儇並不知道今日來到川中的墨白就是當年大明宮中被他誤以為刺殺李儇的刺客,隻是知道墨白是當今畫聖,而墨白在天下享有的盛譽他也早有耳聞。再加上令狐綯臨終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讚美之詞,導致墨白的到來受到了李儇的熱情款待。


    李儇特意派了身邊心月複親信迎接我們,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禪位,如今被封為壽王的七皇子李曄。信州城破時,他被迫棄城逃往長安,皇都淪陷後,又跟隨李儇一路南逃到川蜀之地。


    此時的李曄已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十四歲孩童,他高大挺拔,一表人才,著一席戎裝,生了一副濃黑的劍眉,抬眼時眉毛像一把出鞘的寶劍。


    他貴為皇弟,帶著浩浩湯湯百十來號人在豐華殿外相迎時卻不顧尊卑。抱拳向墨白欠身行禮。


    “自信州一別,曄已恭候公子久矣。”他抬起頭,眉眼間流露出看到勝利曙光的笑意。


    我卻聽的糊塗,悄聲在墨白身後嘀咕:“你們在信州見過?”


    我自己嘀咕,已經大約猜到了答案,朱溫圍攻信州時,墨白就在城內,李曄能堅守城池半個月死死拖住朱溫,應得益於墨白在一旁建言獻策。


    李曄耳朵很尖,我嘀咕的聲音自己都聽不清。他卻聽了去。笑道:“能夠偶遇公子,委實是與公子有緣,承蒙公子指點,應是天意。”他笑著側身讓開一條路。引我們向身後的豐華殿走:“公子千裏而來。一路奔波。我們進去再談,我已備好茶點為公子接風。”


    我斜了墨白一眼,嘟起嘴:“緣分和天意都扯出來了。怪不得你發誓說我不在的那幾年你沒有看上別的姑娘,原來是斷袖了?”


    他哭笑不得地敲了敲我的頭:“淨胡說八道。”


    我哀聲歎了口氣:“看來不光姑娘們喜歡你,連男人也來跟我搶了。”


    他一臉拿我沒轍的表情:“怎麽還胡說。”


    我朝他做了個鬼臉,他拉過我的手,攜著我一起步入廳堂。


    我們剛剛入座,李儇便派人送來一頭烤全鹿和一壺美酒,說今日他與藍妃早已有約,不能當麵來向墨白接風,李曄代替他接待賓客有功,賜美酒佳肴與客共享。


    我唏噓一陣子,皇城都被人搶了,夾著尾巴逃到蜀中還“初心不改”,不理政事,荒yin依舊,李儇能做到這麽“始終如一”也是夠不容易。


    李曄恭敬領了李儇的美意,傾一杯酒為墨白滿上,笑言:“當年皇兄一時魯莽,陷公子性命與危在旦夕,公子不僅大人大量,不計前嫌,還專程來到川中輔佐皇兄,助皇兄重返中原,此番風度,曄著實佩服。”


    我一看到李曄拿一副崇拜的要死的眼神看墨白,心裏就十分不痛快,別過頭去冷哼一聲,自己嘟囔道:“說什麽巴結討好的話,若按照你這樣的說法,理應是你更有風度才對。”


    李曄正要端起酒杯飲酒,動作停下來:“姑娘此話怎講?”


    我一時尷尬,李曄的耳朵不是一般的靈,離著這麽遠又被他一字不落聽到了。


    不過想想反正我有理有據,也不是胡說,還怕他不成,便張口道:“陛下與墨白之間隔得左右不過是個誤會,可陛下與王爺之間隔得卻是天下人可遇而不可求的皇權,與王爺跟陛下比起來,墨白和陛下的那些小恩怨可算不得什麽。如此說來,王爺一如既往追隨陛下,豈不是更有風度?”


    說話間,婢女已把鹿肉端到我麵前,鍋底還有微火烤著,我聞著香噴噴的鹿肉,抑製住口水道:“王爺和陛下的關係,不僅不像世人揣測的那般僵硬,反而……似乎很融洽。”


    李曄微微抬起眉毛:“哦?何以見得?”


    “我聽說你們曾經互贈美人,陛下兄弟眾多,此番出逃卻隻帶了王爺一人,其他人的死活他根本不理睬,這不是最看重王爺麽。”


    這是我最想不明白的事情,當年李儇逼宮篡位,奪了李曄的江山,李儇應對李曄處處謹慎,李曄也應對李儇懷恨在心,這才是人之常情,按常理來說兄弟兩個應是互存殺心,至少也應老死不相往來,如今卻能和樂的同處一個屋簷下,實在搞不明白,我可不願意相信李曄真的是有風度,心甘情願把皇位拱手讓人。


    “我還聽說陛下送給王爺的美人病故後,王爺為追念亡妻,誓言終生不再娶;王爺送給陛下的美人,陛下也寵幸之極,好像是叫藍妃吧?陛下還為她遣散後宮,獨寵她一人,為她重修驪山阿房宮,搞得天下大亂……”


    李曄仔仔細細聽完,唇角的笑意漸漸褪了下去:“姑娘所說的,似乎隻能說明我們各自愛上對方贈予的美人罷了,怎能看出我與皇兄的關係好?”


    “也對哦。”我撓撓頭,一時竟找不出可反駁的話說。


    他也並未再深究下去,端起那杯喝到一半的酒飲盡了。他從始至終都沒認出我來,雖然我們隻見過一次,沒記住也很正常,還是叫我略微失望,憑什麽每次都是墨白就能叫人過目不忘啊,太不公平了啊。


    我搭下眼角,灰溜溜地撕了塊鹿肉埋頭啃起來。


    “公子,我們還是談正事吧。”李曄獨自喝了一會酒,將目光轉向墨白:“公子值此李唐危難之際前來,可是有了應對良策?”


    墨白搖著折扇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顯然早已成竹在胸。“王爺可還記得安史之亂中逃到蜀地的唐軍是如何攻迴長安的?”


    “自然是川蜀物資富饒,唐軍能夠在此休養生息。”


    墨白搖搖頭:“川蜀物資雖然富饒,但單依靠唐軍自身的實力,和起義軍抗衡絕無勝算。”


    “公子的意思是——”李曄說著,目光望向西方。


    “沒錯,”墨白點點頭,亦向西方望了一眼:“聯合西方蠻族,迴紇。”


    當年為盡快平息內亂,剿滅安祿山史思明,肅宗皇帝與迴紇可汗簽訂條約,與蠻族結盟,請來一支浩浩蕩蕩的草原大軍,果然不出幾個月,安祿山和史思明紛紛戰敗,皇族重返長安,江山重歸李唐皇室。


    李曄恍然大悟,接過墨白的話:“迴紇部族已被武宗所滅,如今大唐邊境外最強大的部落當數沙陀族。”


    兩人在席間取出地圖,不停圈圈畫畫,墨白一番籌謀,淋漓發揮了他的軍事才華:“沙陀族首領李克用是個勢利小人,隻要給他足夠的好處,他不會拒絕同我們為盟。若能聯合到沙陀族一支勁旅,”他在地圖上勾出三道線,兩道從蜀中出發,一道來自北方,終點直指長安,呈三麵合圍之勢:“如此一來,奪迴長安並不是毫無勝算。”


    李曄讚成地連連點頭,但眼神中仍舊晃過一絲憂慮:“聯合李克用自然能使皇族實力大增,可如果李克用獅子大開口,索要的報酬太大……”


    墨白打斷道:“都給他。”


    “都給?”李曄驚愕:“公子難道不知,當年迴紇助大唐複辟後,索要錢糧布匹,攪得大唐幾十年無寧日。”


    墨白唇角隱笑:“可最後迴紇不是被大唐滅族了麽。”


    李曄恍然:“公子的意思是……先允給他,再過河拆橋?”


    他二人圍著地圖又談了許久,我不懂軍事,所以聽得甚是無聊。與其在這裏無聊到睡著,不如借此機會欣賞川蜀的大好風光,想及此便馬上來了精神,立刻出了豐華殿,獨自到外邊閑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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