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喜歡我,他的頭抵著我的肩膀,薄唇在耳畔微微開合,說出這樣的四個字,我還能感覺到他的胸口與我緊緊相貼,傳來微弱卻堅強的跳動。


    我的耳根瞬時通紅,支吾:“都說不要拿我開玩笑了。”


    “這一次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他聲音很輕,卻一本正經,唿吸惹得我耳朵微癢。


    他可知道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我揣在心裏,默默重複了很多年卻沒能來得急讓湛兒聽到的四個字,他怎麽可以隨隨便便說出口?我掙紮著想要鑽出他的懷抱,他卻抱得更緊,幾乎讓人窒息。


    “你不要亂動,我很痛的。”他的唿吸聲很粗。


    我立刻不敢亂動。他看我安靜下來,輕輕笑著捋我的頭發:“阿源,我喜歡你,你也不是不喜歡我,是不是?”


    他怎麽會覺得我愛上他了呢?我離不][].[].[]開他,我想要他陪著我,那是真的,可我愛上的,始終隻有一個人,是那個已經故去多年的,大唐的皇帝。


    “為什麽要說出這樣的話,為什麽要招惹我,你該知道我不會接受的。”


    他捋我長發的手驀然停下,薄唇幾張幾合,卻發不出聲音。環著我的手臂不再用力,我輕易從他懷中逃出來,看到他眸子裏明明滅滅的恍惚神色。


    “是你先撲進我懷裏,是你闖進我的生活,是你要跟著我,是你要我發誓留在你身邊。”他依然笑,卻笑得有些苦澀:“墨源,你倒分得清,到底是誰在招惹誰?”


    我從沒見過他這種頹唐神色,他贏了世上萬千女子的芳心,贏了世上萬千百姓的擁戴,這個光芒四射的人,我從來都沒想過,我想讓他留在身邊的心意會讓他感到困擾,會讓他喜歡上我。


    “我問你。你要留在你身邊的。是我,還是那個李湛的影子?”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問出我根本不知如何迴答的問題。


    我支支吾吾站起身,抓起藥包轉身逃走:“你發燒了。說胡話了。休息吧。我去給你煮藥。”


    我走的很快,卻依然聽到他獨自喃喃:“他已經死了那麽多年,幾朝幾代都了。世上早就不再有人記得那個唐敬宗李湛,我以為,連你也忘了他,我以為,你對我的一顰一笑,喜怒哀樂,都是僅僅對我,原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這些年,你依然隻把我當作他。”


    心髒頓時漏跳了一拍,腳步跟著慢下來,他像是問我,又像猶自呢喃,聲音盡是苦澀:“為什麽,墨源,我比不上一個死人?”


    房間彌漫著無從訴說的壓抑和糾結,惹得窗外明媚的天空也陰暗下來。前世今生的錯亂沉重的壓在心口,我不能否認我想要留在身邊的是李湛的影子,可分明那麽多時候,和墨白相處之時,我忘記了李湛。


    我知道若再聽墨白用這麽悲傷的口吻多說一句話,我很可能會不顧一切反身衝迴他懷中,所以不能再繼續聽下去,我抿緊嘴唇,三步並兩步跨出房門。


    ……


    我躲到柴房煮藥,神思遊離忘記了時間,直到藥壺裏突然冒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沸騰的氣泡頂的壺蓋當當響。我急忙從火爐上把藥壺端起來,突然的疼痛從指尖傳來,我猛地將壺擱到旁邊桌子上,攤開手掌,手指已被燙的通紅。


    我成為一隻墨靈已經很久,可有時候,我真的很不理解墨靈這種活死人的存在。


    為什麽它沒有冷熱的感知卻依然有痛覺,為什麽它一邊把感情停留在死去的那個瞬間,一邊又讓複活之後的人產生新的感情?


    “一大早聽說墨白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就說墨白不會丟下你的。”柴房的門吱呀一聲推開,晁凰由兩個小丫鬟伴著跨進房間,老去的臉龐笑盈盈地:“估模著你肯定會來親自煮藥,你果然在這。”


    我扯來一塊搌布墊著,將藥壺端給她身邊一個侍女:“來的正好,幫我把這個拿給墨白服了。”


    “怎的不自己送去?”晁凰笑著發問,隨即改了口:“也好,我正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她向身旁侍女點頭示意,侍女心領神會,接過我手中的藥壺,轉身出了柴房。


    赴死雖是李溫自己拿的主意,晁凰雖然默許了他的選擇,但畢竟是親生兒子,心裏自然不好受。前兩天之所以強忍著沒在我麵前表現出來,是看在墨白昏迷,我自顧不暇。而今日她容光煥發,一派喜氣,果真是得了什麽天大的喜事。


    我憂鬱的心情也被她影響的亮堂了些許,好奇道:“什麽好事值得你開心成這樣?”


    她上前一步握住我的雙手:“我為你開心,阿源。”


    我被她弄得不知所雲。她騰出一隻手往袖子裏模,似要拿出什麽東西,卻在沒來得及拿出來之時,方才被派去給墨白送藥的小丫鬟慌裏慌張衝進柴房,不由分說地撲通一聲跪在晁凰麵前。


    “慌張成這樣,是把藥壺摔了?”晁凰微微皺了皺眉,抽出手將小丫鬟扶起來:“不打緊,既然人醒了,想必傷勢好轉很多,再去太醫署抓一副藥來煮就是了。”


    小丫鬟渾身顫抖,低著眼睛使勁搖頭:“迴太皇太後,房間裏……並不見墨……”


    耳朵裏突然嗡響,小丫鬟之後說的話全都被嗡響聲掩蓋,我拎起裙子衝去墨白的房間。


    房間裏靜悄悄地,一切物什都擺放整齊,連同被褥都已疊好,規整的就像從未住過人一樣。床頭搭的那件染了血我一直沒來得及清洗的白衣消失不見,鋪的一個褶都沒有的床榻上。安靜地躺著一枚藍玉扇墜。


    我顫顫巍巍模起那枚藍玉,把扇墜攥在手心,卻像舉著千斤重物,壓得我直不起腰。“即是阿源送的,我自當好好保管。”他曾親口說過這樣的話,如今,他把扇墜還給我了。


    “墨白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晁凰話說到一半,覺得不妥,將後半句咽迴了肚子裏。


    我淒然笑笑:“沒錯。他走了。”


    “他還有傷。怎麽走了?”


    晁凰見我不迴答,眼中有一瞬間我看不懂的神色,對我說:“畢竟他傷勢還重,一定還沒出大明宮。我派人找他。”說著。轉頭招手喚來婢女。


    “罷了。讓他走吧,”我勉強搖搖頭,抓住晁凰的衣袖:“太皇太後。求你降旨打開北宮門,他身上有傷,硬闖出去傷勢會加重的。”


    “這是為何?”她把我的手從衣袖上拿下來,握進她手中。


    這是為何?我也不知道。我不想讓他離開我,可我無法迴應他的情義,我想永遠把墨白留在身邊,又想用盡餘生追念李湛,這樣的我太自私了。走了也好,對他好,對我也好。


    我勉強打起精神來,陪給她一個笑臉:“你方才說,有什麽好消息要告訴我?”


    晁凰雙手徒然一抖,避開我的目光:“沒什麽。”


    她是個一直學不會如何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說謊的人,每一次說違心話都能輕易被拆穿。


    我定定望著她的眼睛,她眼神依舊躲避。


    “到底怎麽了?”不好的預感迅速籠罩上來:“難道這消息和墨白有關?”


    “怎麽會跟墨白有關係,再者說,整天陪著墨白的人是你,我去哪知道墨白的消息?”晁凰搖頭否認。


    “真的沒有?”我仍舊半信半疑。


    “真的沒什麽,”晁凰看我仍是懷疑,歎了一口氣,解釋道:“隻是最近李怡的祭日又要到了,儇兒那孩子有孝心,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稀世的鳶尾花,有許多品種,長得都很是好看,儇兒想著李怡生前最愛鳶尾花,想要選一些種到皇陵裏頭,我覺得儇兒這主意不錯,這不是就來讓你幫我看看,選那些品種比較好……”


    李儇李儇李儇……我腦海中無數次浮現這個名字和玉璋殿前瘋狂的笑聲,染血的長劍,染血的衣襟,染血的天和地仍舊曆曆在目。


    “不要跟我提李儇!”我破口打斷晁凰:“要不是李儇不論青紅皂白就大開殺戒,墨白豈會受傷,現在又怎麽會離開我!”


    晁凰見我怒不可遏,立刻扶著我的胳膊安慰我,可一想到李儇我就怒氣難平,一揮手將她推開,因一時氣憤失了分寸,用力大了些,早已年邁的晁凰禁不住我這一推,趔趄一下跌倒在地。


    我登時發懵,又很快迴過神來,立刻撲上去扶起晁凰,她閉著眼,臉色十分蒼白,我驚慌失措,如果因為我晁凰再有個三長兩短,我一輩子都要活在自責中了。


    “對不起晁凰,我,我不是故意的……”


    晁凰微微喘息,渾濁的眼睛緩緩睜開,迴給我一個慈祥的笑容:“你看,我就知道告訴你了你一定置氣,可我不說你又不。”她蒼老的雙手不再光滑,卻更有力量,她抓緊我的手:“你也不要怪儇兒,儇兒做事一向是有分寸的,當時情形很亂,他不了解溫兒,不溫兒一心求死也是正常的,他恐怕也是為溫兒報仇心切,才會出手那麽重。”


    我也明白,發生這樣的事不是任何人的責任,站在李儇角度上講,我理解他,我並沒有真的怪罪他,我隻是一想到墨白就喪失了理智,說出一時氣話。


    “阿源啊,我知道墨白離開對你打擊很大,可他從來不會輕易離開你的,他不告而別,一定是出了要緊的事。”


    我苦澀地笑笑,晁凰有心安慰我,可哪有什麽要緊的事,是我逼走了他。


    “你當真要放他走?現在封鎖宮門還來得及。”


    我點點頭。


    我心意已決,晁凰沒再強求,離開了湫碧殿。


    湫碧殿空空蕩蕩的,隻剩下我一個人,我頹然握著藍玉扇墜愣了會神,突然發現地上有一方手帕。


    手帕很舊,卻洗的很幹淨,一角繡著紫色的鳶尾花。若沒記錯,這是晁鳶活著的時候用過的帕子,原來這些年晁凰還一直像寶貝一樣珍藏著。


    定是我推倒晁凰的時候不掉了出來,她把帕子保留的這樣好,看得出極為珍視,發現不見了一定很著急,我拿著帕子站起身,我得去還給她。


    晁凰上了年紀,步子很慢,追上她的時候,她正由一個貼身丫鬟伴著走到翰景園。


    為李溫壽宴準備的萬壽菊都收到了這座精致的園子裏,像給整個園子鋪上金黃的地毯。


    我正要拿出帕子追,突然聽到丫鬟的聲,腳步不由自主停下來。


    “太皇太後,奴婢怎麽從未聽說李儇王爺有這樣的孝心,要在宣宗皇帝的皇陵種鳶尾花?”


    晁凰停下腳步,俯身隨手拈來一朵萬壽菊,我急忙閃身躲到一株老槐樹後。


    “李怡歸天之後多少年儇兒才出世?他連李怡的麵都沒見過,怎麽會知道李怡喜歡鳶尾?”她盯著萬壽菊的花瓣,聲音染了幾分無奈。


    丫鬟恍然大悟:“太皇太後是在騙墨姑娘?”


    花仍在,人已亡,睹物思人,晁凰感傷地把萬壽菊護在心口,淡淡道:“不然難道要告訴她真相?”


    小丫鬟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覺得欠妥,猶豫道:“太皇太後當真要瞞著那位墨姑娘?”


    晁凰歎息一聲:“瞞著她能怎樣,不瞞著她又能怎樣?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既然墨白自己走了,或許就是天意要讓這個秘密永遠是秘密,既然阿源決定不去挽留墨白,那不提也罷,如果讓阿源知道了真相,隻會讓她後悔自己的決定。”她連連歎息:“她後悔的時候,不知能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來。”


    “可天底下竟有這樣天方夜譚的事,奴婢直到現在都還不敢這是真的。”


    晁凰警覺地打斷了丫鬟:“萬萬不能將此事張揚出去,更不能向阿源提起,你可明白?”


    我躲在槐樹後攥緊手中藍玉,看晁凰謹慎的神色,她一定知道了不得了的大事,可她到底瞞了我什麽?她為什麽要瞞我?


    “奴婢明白,”小丫鬟點點頭,但仍舊擔憂:“可是,那封書信怎麽辦?”


    晁凰頓了頓,從袖子裏模出一卷竹簡交到丫鬟手裏:“找個沒人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地燒掉吧。”(未完待續。)


    ps:想要征求一下大大們的意見,大大們更喜歡小甜文呢,還是要虐虐的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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