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涵感覺身體被撕扯著,不受她的控製。連思緒她都控製不住了,很多東西無序地湧入她腦子裏。


    好多霧氣,濕噠噠的,像是進了蒸籠。


    她試著掙紮,身上像是被潑了盆熱水似的。她想起趙嘉善說要帶她去看神仙山的天瀑的。


    據說神仙山上,一到雨過天晴的時候,一股股山泉跳躍在盤根錯節莽莽蒼蒼的草木溝壑中,青山如洗,霧靄彌漫,似是氤氳仙氣一般。到了夏日,山下赤日炎炎,山上卻是涼風習習,避暑遊玩最好不過。


    她仿佛看見了神仙山翠綠的山體,和在娘娘廟前跪拜的村民。她好想同嘉善一起遊山玩水,可惜,她等不到了。腦袋像是被什麽錘了一下,徐清涵腦子一片空白。


    耳邊嗡嗡地轟鳴,在某一刻,似乎完全消失了。


    一切如靜止了一般。


    井然有序的步子,斷斷續續的低語,還有彌漫在空氣裏的血腥氣味,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被徐清涵感知著。


    她就像浮在空氣裏的一粒塵。


    似乎被人捧起舉到半空似的,身上涼颼颼的,隨即迅速被人用什麽東西裹住了。


    胸腔像是被擠壓了一樣,她不受控製地發出聲音,連自己都嚇到了。她居然像嬰兒般啼哭了一聲!


    感知愈發清晰起來。


    她定了定心神,方猜測到自己是新生了。就像人們常說的投胎,轉世。


    忍不住苦笑一下,她拖著病體為了澤兒苟延殘喘,不料最後卻受不了刺激活活被惠娘氣死。


    不知他了沒有,接到她的死訊沒有?


    不知澤兒被照料的好不好,粥飯進食的多不多?


    她自嘲地想,牽掛再多,前世的事也與她無關了。可她還是忍不住牽掛。


    奇怪,前世的記憶怎麽沒被抹去呢?


    她投生到了哪裏,現在是幾世幾年,趙嘉善他們,還在世嗎?


    新搭的產房寬敞又暖和,十分舒適。徐清涵一麵環顧四周,一麵挺著她小小身子,乖乖地任丫鬟婆子們擺弄。


    “看二小姐耳垂生的厚,定是有福氣的。”穩婆討喜地說道。


    江嬤嬤衝她一笑。看她收拾妥當,淨了手,讓人引著她到賬房結了拆紅並賞錢。


    二小姐自然是有福之人。


    “二小姐長得可真好看。”一個小丫鬟湊,盯著徐清涵感慨了一聲。


    說的徐清涵小臉微紅,可旁人哪知她是得了誇獎害羞了。


    前世她長相並不出眾,頂多算端莊溫柔。


    而且澤兒剛出生的時候,也醜的很,身上紅黑紅黑的,皺巴巴似剝了皮的小老鼠。


    可趙嘉善總愛抱著澤兒給她看,這鼻子小巧像她,眼睛大大的像他···


    她想到了澤兒出生的時候,她前腳已經進了鬼門關,又被救了迴來。


    趙嘉善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她好幾日,人瘦了一圈。


    嘉善真是個好男人,可惜她命薄!要是她還活著多好,給嘉善再生幾個孩子,兒女繞膝承歡膝下,嘉善一定會很開心。


    江嬤嬤懷抱著徐清涵與有榮焉地笑道,“那是。二小姐這模樣,跟太太出生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江媽媽是太太的乳母。


    隻見她通身的氣派,不似尋常乳母。確實也是這樣,她是太太出生時,皇後娘娘特意賞下來的。


    太太是齊相府的次女,閨名從真。出那事之前,老將她當心尖兒上的寶貝捧著。


    徐清涵家道鼎盛之時,也跟相府攀不上丁點關係。比起世族大家,徐家的家底實在單薄,也不怪乎一點風吹草動,就讓人掀了徐家的底。


    在這些人眼裏,趙家更是寒門小戶。她隻盼著趙嘉善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能投生到這種人家,許是上天可憐她上輩子福薄命薄吧。當然了,徐清涵對此一無所知,隻覺得連小小產房都布置的雅致極了,看上去不是尋常人家的手筆。


    “太太。”江嬤嬤拉開產床帷幔,將徐清涵輕放在太太身邊。


    察覺到一道目光在溫柔地打量自己,徐清涵也瞪著眼睛好奇地打量。


    這女子看似二十六七歲年紀,皓齒青蛾,姿色天然。隻可惜她長眉顰蹙,憂傷的神色凝在臉上久久不化。


    太太靠著大迎枕,注視著徐清涵,許久嘴角才牽起一抹淺笑。


    她也有家了,有母親了。靈動的眼睛裏沁出淚水來,她瞬間就下定了決心,既然是新生,自然要好好過日子。隻要她用心,遲早會幫娘親將心中的苦悶鬱結都趕走的。


    或許投生的時候抹去記憶才是最好的,前世的紛擾不會幹擾到今世的生活。可上天既然讓她帶著記憶,說不定自有用意呢。


    “嬤嬤,抱出去吧。”太太背過身捂著帕子咳了一聲,完全沒有力氣。江嬤嬤小心翼翼地將徐清涵抱起來,交給乳娘。又扶著太太換了個仰臥的姿勢,方才說道,“已經給大小姐替了信,說不定再過一兩日大小姐就迴來了。”“舟車勞頓的,讓她不必著急迴來。”太太一臉疲憊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徐清涵前頭還有個長姐張令晨,今年剛剛及笄,隨老安人敬香去了。齊氏還生養過一個小少爺,可惜夭折了。


    老爺養在外頭的,已連生了兩個,如今肚子裏還一個呢,怕是等著太太什麽時候一閉眼,就要登堂入室。


    這些話,隻下人之間敢偷偷地說。


    江嬤嬤也恨得緊,太太為了他跟娘家人不睦,他卻是個狼心狗肺的。這幾年趁著太太病著,越發猖狂無度了。


    大小姐出生的時候,他還在門外守著孩子出世。等到了太太生二小姐,連個人影兒都見不著他的。定然不是去喝花酒,就是去外院陪那個賤蹄子了。


    他不肯正正經經抬個妾室,卻去養那種。


    若不是太太為了他跟娘家鬧成那樣,出了這種事,相府焉能不管?


    江嬤嬤避過太太,吩咐道,“去將老爺請迴來。”


    “一早就派人去請了,被老爺趕了出來。說是外院那個也要生了···”說話這個,身上穿戴比別人要好些,可見是太太近前的大丫鬟。


    “糊塗!”江嬤嬤跺腳罵了一句,也不知是說傳話的人還是在說老爺。


    沒人避著徐清涵說這些話,她順著江嬤嬤的話一理,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她直感歎,世上如趙嘉善一般的男子太少了。


    接著她又忍不住自嘲起來,惠娘說那些話做那些事是不是故意讓她看見的,她都沒來得及思考。究竟是他二人有什麽首尾,還是惠娘一廂情願覬覦嘉善呢?這不爭氣的身子,她還來不及想,就···


    那嘉善到底知不知道惠娘的心思呢?


    徐清涵燃起了一股鬥誌,要是趙嘉善和澤兒還活著,那是不是意味著她有機會重迴趙家,用這個新的健康的身體去照顧他們父子?


    到時候,她一定健健康康站在趙家人麵前,站在惠娘麵前,親口問一問她!


    她沒有任何時候能比今日更感激上天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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