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空一碧如洗,幾朵殘雲被風吹散,滿目湛藍。


    l市古鎮,塵世客棧。


    客棧是典型的納西族三坊一照壁、跑馬轉角樓二層庭院建築,旁邊有小橋流水,滿院叫不出名字的花木,給人一種舒適幹淨、寧靜祥和的感覺。


    一隻金毛從樓上叼著一袋垃圾小跑下來,一路動作靈敏的躲開了行人,將垃圾丟到客棧角落的垃圾桶。


    櫃台前一對年輕小情侶正在登記房間,女孩兒對男孩兒驚訝嬌笑:“是金毛哎!金毛犬!它這是去扔垃圾麽?這麽乖!”


    前台登記的向大娘笑著看了院子的方向,“那是我們老板娘去年救的一隻病犬,可通人性了!它現在是我們客棧的小郵差,你們要是需要什麽物品,一個電話打下來,它就會給你們送上去的,可乖了!”


    “真的呀?那掌櫃的,待會兒你讓它給我們送一包紙巾唄?”女孩兒躍躍欲試的道。


    “行啊,隻要你們不怕它,我就讓它給你們送上去!”向大娘把門卡遞上去,“二樓右拐,走幾步就到!”


    年輕小情侶道了好幾句謝,歡快的上樓去了。


    室外陽光正好。金毛亨利扔完了垃圾,就沿著客棧的石板路一路小跑,一個小拐角,上三節木梯,就到了這客棧公用的休息區。它放輕、也放緩了腳步,走到角落裏的吊籃椅前,歪頭看了看,就乖巧的趴了下來,將腦袋擱在兩隻前爪上,也閉目享受起這安逸來。


    她的主人叫薄涼,是個二十四歲的奇怪,她此刻正窩在吊籃椅裏,蜷縮著小憩呢。


    薄涼的夢裏,空蕩蕩的,什麽都看不清,就像煙雨江南,一片朦朧。她被困在這其中,撥不開迷霧,退一步就是深淵,耳邊盡是滴瀝的雨聲。


    “亨利——”


    一聲悠遠的唿喚從拐角繞,吊籃椅下的金毛犬抬起了頭,動了動耳朵,歪頭看了看吊籃椅上還在睡的人,才起身循著聲音,響應唿喚去了。


    過了片刻,吊籃椅上的人終於從夢裏醒了。才一睜眼,頓時就像被陽光刺到眼睛一般的抬手去遮,好一會兒才適應這秋陽的明媚,又恢複了先前的享受。


    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做過那樣奇怪的夢了,從離開那個‘世界’之後,沒想到時隔這麽久,她又生起恍惚迴到幾年前的感覺,帶著無法忽略的不安跟愧疚。


    沒一會兒,金毛亨利趾甲踩在木板上的聲音傳來,有節奏的漸行漸近。等聲音停止的時候,她一歪頭就看見了亨利吐著舌頭,一張溫柔似笑的狗臉。


    她伸手模模亨利的頭:“你想我了麽?”


    亨利就把腦袋往她手裏拱了拱。


    她笑:“我們亨利辛苦了,給你燉骨頭好不好?”


    它吐著舌頭哈哧的更厲害了,一副十分愉悅的樣子。


    第二天,薄涼就買了一大塊後腿骨跟排骨送到廚房,特意交待了後腿骨給亨利加餐,排骨給大家煲滋補湯補一補,“…冬天就要來了,咱們趕緊補補好過冬!”


    幾個員工都笑著謝謝老板娘,幹活更有勁頭了。


    結果這一個,亨利都惦記著它的加餐,隻要一有時間,就坐在後廚的門口,端端正正的麵對著緊閉的門,滿眼期待。


    幾天後,l市又下了一場不大的秋雨,滿城霧蒙蒙。她開著那輛銀色的volvo商務去機場接人,結果中途發生了追尾,隻得打電話讓那位‘行走的作家’稍等了。


    她開門下車,查看了一下車尾情況,並不嚴重,連變形都沒有。


    追尾車的司機從車上下來,很禮貌的問了人有沒有受傷,車有沒有問題,然後才問起賠償問題。


    對方像是一個混血兒,有著英國人特有的藍眸。薄涼先是笑笑,看看車尾道:“沒關係,隻是被你這車溫柔的碰了一下,不要緊的。”


    他的中文很好。盡管她一再表示不需要賠償,奧迪的車主還是執意留下了聯係方式給她,讓人難以推月兌。她隻得收下,準備返迴車上時,忽聞一聲“蘇暖”,腳下不由的便頓了,她驚詫的迴頭,那輛奧迪副駕門口站著的男人,有幾分麵熟…


    她想不起這個人是誰,心裏已經暗叫了好幾遍糟糕,才終於迴過神,收起震驚看了看周圍,疑惑道:“你是在叫我麽?”


    那人也同樣收起了震驚,緩緩走上前,“我叫陳墨涵,是清大美術設計係的畢業生,你很像我一個朋友,能將你的電話號碼給我麽?”


    他說這話時始終盯著她的眼睛,暈在眼裏的笑意透著幾分審視跟探究。


    薄涼看懂了,也想起這個人是誰了,那一年有過一場電影之緣的陳墨涵,任慧那位優秀的師弟。她看著他遞在眼前的手機,少許猶豫之後還是把手機號輸了進去,“這樣搭訕的方式已經過時很久了。陳先生,我叫薄涼,人心薄涼的薄涼。”


    陳墨涵接過還迴來的手機,但笑不語,眼睛裏閃著一些晦澀難懂的光。他說:“是,這世界相像的人太多了。我的那位友人已經過世了,可能是我認錯了。”


    已經過世的人,又怎麽用“可能認錯”這種說法?他分明就已經懷疑的不得了了。薄涼想了,她們僅有一麵之緣,且相隔將近七八年,她的外觀早已改變了,他不會冒然指認的。遂歉意道:“讓你想起過世的朋友,不好意思了。我還有約急著去赴,再見。”


    她說完,開門上車。


    陳墨涵看著她的背影,眉頭皺起又舒展。即便她剪短了頭發,染了栗棕,化了淡妝掩蓋了特征,他還是一眼就認得出來,那種淡漠的疏離的眼神,依舊如前。


    朋友alex見前麵那輛商務開走了,他還遲遲不上車,忍不住道:“你認識那個?”


    “no,idon‘tknow.”


    ————


    薄涼一路上都在忐忑遇見陳墨涵這件事,直覺告訴她陳墨涵不會因為她一句兩句話就否定自己的想法。但是,也隻能如此了。想想有些可笑,她如今竟然有一種在逃通緝犯的感覺,一個小小的風吹草動都能讓她驚的炸毛。


    機場大門口,陸觀觀一身長毛衫長裙,配了一個看起來格外舒適的短靴,再是典型不過的森女打扮。她手邊立著一個大大的萬向輪旅行箱,上麵還擱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布藝斜挎包。此刻她正在打電話。


    薄涼的手機響到了第二聲,車子準確的停到她麵前。陸觀觀還在台階上愣了一下,直到她窗戶搖下來,她臉上的表情才從不滿換成了幾分驚訝:“你是塵世客棧老板娘?”


    “是,”她從車上下來,站到陸觀觀麵前,笑著伸手:“您好啊,行走的作家!我是薄涼。”


    “wow——”陸觀觀搖頭,帶著幾分不可置信的道:“沒想到塵世客棧的老板娘這樣年輕!我還以為會是一個三十多歲有閱曆的,果然傳言不可信,他們誤導我!”


    薄涼好笑:“走吧走吧,我們先迴客棧,客棧有wifi,你可以上微薄找他們算賬去。”


    “走走走,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見亨利了!”


    陸觀觀提到亨利,頓時就來了勁頭,把行李往後備箱一塞,還眼尖的看到車尾那一點撞痕:“你之前打電話說的‘耽誤’該不是追尾了吧?”


    “不是,是碰見一個搭訕的。”為了不讓她多想,薄涼把實情省略掉了。


    陸觀觀臨上車還模了一把她車尾的撞痕,感歎說:“真不愧是瑞典車,安全係數就是高,追個尾就這麽一點點小痕跡。”


    她已然認定了追尾事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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