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迸射的這一刻,院子裏還在膠著,百裏幽這邊的全是千挑萬選出來的精英,黃衣衛這邊雖然不是弱手,但計劃沒成功,一開始又被蘇沙傷了首領奪了銳氣,之後百裏幽這邊幫手趕到,西局探子們連連分神,心思浮動,氣勢一弱,便難有勝算。


    他們開始向後退,卻沒有逃走的打算。


    此時安雨潤發出的煙花,忽然躥上高空,亮若繁花。


    黃衣衛探子們齊齊抬頭,眼神被七彩的煙花照亮。


    百裏幽也被煙花驚動,心中忽然掠過警兆。


    隨即她看見排在前麵的黃衣衛探子們,忽然排得更緊密,而最後一排一直沒有動過的探子們,忽然各自掀開袍子,拿出一件什麽黑黝黝的東西,迅速組裝。


    “咦,什麽東西?”司空昱靖神好,看得更清晰,不禁月兌口詫問。


    百裏幽臉色已經微變。


    這東西她認得!


    雙叉弩!


    安雨潤真舍得下本錢。


    此刻底下的護衛,不是蕭靜之精心挑選就是墨然的手下,她不能任他們在雙叉槍下傷亡。


    “阻止那叉發射!”她低喝,同時對周十二大叫,“十二!雙叉槍!!”


    周十二霍然抬頭,身為墨然親信,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分散,讓開!”他立即大叫。


    此時司空靖衣袍一甩,腳尖一抬,牆頭上一個鐵馬,忽然月兌離牆體,飛射而出,直奔那人群背後,剛剛組裝雙叉槍的人們。


    此時周十二等人也紛紛發出武器,以阻擋雙叉槍發射。


    黃衣衛探子們圍成人牆,三四人拉住雙叉槍後頭的槍機手柄,身子後傾。


    “唰!”


    漫天的勁風唿嘯,司空靖的鐵馬如天際神馬,流光飆射,最先抵達。


    一個黃衣衛探子百忙之下用身體來阻擋。


    “唰。”一聲,血花飛濺,鐵馬無聲穿入那人背脊,再悍然穿出,鏗然一聲,撞擊在槍機手柄上。


    槍機被撞得微微一歪,弩口向上。


    “嚓”聲連響,雙叉,以一種肉眼無法追及,言語也無法描述的速度,激射而出,那樣極致的速度,在人眼的虹膜上隻能留下一抹殘影,下一瞬,從人們的頭頂擦過,唰唰飛上天空,嚓嚓連響聲裏,院子裏七八棵腰粗的樹,轟然齊斷!


    而外頭已經有人驚叫,“雙叉槍!盜匪怎麽會有雙叉槍!”


    隨著叫聲,衝進來一大群人,領頭的青甲金邊,正是上府兵軍官的裝扮,這人原本滿臉不快,想著這新任同知大驚小怪,居然以這樣的理由擅自驚動上府兵,迴去後一定要好好告一狀,然而還隔著一個院子,便看見雙叉槍的特製箭狂射而出,這一驚,險些當即暈去。


    上府兵此刻趕到,對於雙叉槍出手卻勞而無功的黃衣衛探子們來說,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草,幾乎立刻,所有黃衣衛探子都四散奔逃。


    百裏幽也知道雙叉槍隻能發射一次,眼看黃衣衛探子奔逃,雙叉槍被丟棄,上府兵趕來救援,不禁長長吐出一口氣。


    眾人也長長吐出一口氣。


    就在局勢已經完全明朗,所有人都放下心的那一刻。


    牆外的安雨潤,忽然冷笑一聲,臉色陰狠地一腳,踢在身邊的一棵樹上。


    那棵樹在後門巷道的一角,離百裏幽還有數丈的距離,她完全背對那棵大樹,司空靖則側麵遠遠對著那樹。


    安雨潤腳一踢,那樹樹梢嘩啦啦一動。


    院子裏此刻正吵鬧,百裏幽心中忽有警兆,身子下傾,仔細地看著院中。


    她雖有預知能力,卻因為太心懸底下,直覺在底下找。


    司空靖卻不關心底下,他隻憑感覺,微微側臉,眼角忽然掃到斜後方那株大樹,翠綠的枝葉一陣拂動,光影繚亂,繚亂的枝葉間,似乎隱隱透出什麽黑色的東西。


    他眯眼再看,然後——


    他的眼睛忽然睜大。


    “槍——”他忽然發出一聲低叫。


    百裏幽愕然轉頭,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聽見“嚓”的一聲。


    這一聲太熟悉,就在剛才還聽見!


    雙叉槍隻要發射,無人能躲——


    聲音剛出,已至近前,底下眾人剛剛抬頭,連槍的影子都沒看見——


    百裏幽的心剛剛一沉。


    忽然身子被人狠狠一撲,一雙鐵一般的臂膀,狠狠箍住了她的腰,將她壓倒在牆頭上,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撲住她的身子瞬間狠狠一震,隨即一陣富貴香竹氣息,夾雜著濃烈的血腥氣,瞬間籠罩了她全身。


    唰唰連響,數道風聲猛烈地從她頰側身側擦過,帶起的劇烈氣流波動,令百裏幽身子不由自主向後一傾。


    兩人相擁著骨碌碌滾下牆頭。


    “砰。”百裏幽和身上的人,重重地落在地上。


    濺起的塵灰帶著血色。


    身上的男人沒有立即起身,依舊死死壓在她身上,她感覺到血腥氣一陣比一陣濃烈,耳側聽到的唿吸忽粗忽細,心知不好,一邊用手撐著地,一邊伸手模索,道:“司空靖!你怎樣了!”


    人影一閃,於和掠了過來,一手扶起她身上的司空靖,四周腳步雜遝,護衛們都已經奔過來保護她。


    百裏幽眼一掠,看見一支槍穿透司空靖肩背,鮮血遍染衣襟,她心中一緊,雙叉槍的槍都是重槍,創口巨大,這受傷的位置也太要緊……


    再看司空靖臉色蒼白,雙目微閉,軟軟仰靠在於和身上,鮮血瞬時將於定的衣衫也染紅,這睜開眸子豔麗無雙的男子,傷後昏迷的此刻,那麽脆弱。


    “快去請最好的傷科大夫!”百裏幽立即道,“問問上府兵來的人,軍營的人對槍傷有經驗!”


    於和迅速把司空靖送進室內,百裏幽望著他們的背影,再轉身時,臉色肅殺。


    她盯著趕來馳援,現在臉色呆怔的那位上府兵軍官。


    “來者何人,請報姓名職司!”


    那軍官被她語氣所懾,下意識一個並腳,大聲道:“上府兵第七營校尉尤祥辰聽令!”


    “我,百裏幽,領那名行省上府大營副將銜。”耐力有冷冷道,“職級在你之上。現在我命令你,將這群流寇,統統殺光,一個不留。”


    “這……”尤祥辰驚得張大嘴,指著雙叉槍——能使用這東西,這些人不可能是流寇,問都不問,便殺完嗎?


    “這槍……”


    百裏幽的眼光順著他手指看,唇角一勾,不過此刻笑意冷酷,令人生寒,隨即她勾勾手指。


    周十二揮揮手,他的手下飛快掠,也不知道在哪扯了塊破布,往那雙叉槍上一蓋。


    隨即百裏幽轉身,對尤祥辰攤攤手。


    “哪裏有槍?”她淡淡問。


    尤祥辰接觸到她平靜得可怕的眸子,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是個狂人!


    在這樣的人麵前,他不敢再多說一句話,立即開始布置手下,對黃衣衛餘孽進行包抄。


    百裏幽偏頭,又對蘇沙吩咐幾句,蘇沙領命往後院去了。


    上府營出兵,都攜帶弓箭隊和盾牌兵,他們人又多,前後門一堵,黃衣衛探子們立即就成了甕中待捉的鱉。


    一隊箭手射,一隊箭手換箭,一隊盾手防,之後再調換,如翻花一般依次上前,將一個不小的院子,都籠罩在漫天箭雨下。


    百裏幽的護衛和其餘兵丁則布滿牆頭,不允許任何人越牆逃跑,誰要衝上來,一刀把他再砍下去。


    慘唿聲不絕於耳,黃衣衛的人或死於箭下,或死於牆下,血色染紅泥土,無聲不見。


    風聲、箭聲、殺戮聲,生生不絕,傳入不遠處隱在暗處的安雨潤耳中。


    安雨潤背緊緊貼著小巷潮濕冰冷的牆壁,渾身不可抑製地在輕輕顫抖。


    她的車夫緊緊守在她身前,臉色也是蒼白的。


    兩人都聽見了那一片殺戮之聲,兩人都因此瞬間感到了恐懼……和絕望。


    “會不會……”那車夫咽了口唾沫,“百裏幽死了,所以這些人為她報仇?剛才雙叉槍到底有沒有……”


    “不會……”安雨潤目光發直,聲音空洞地道,“這裏麵還有上府兵,就算周十二等人要為百裏幽報仇,上府兵也不會乖乖聽話,隻有百裏幽在,才可能造成這樣的情形,隻有她,才能令所有人一聲不出,隻管……殺人……”


    她背靠牆壁,抬頭看天,兩行清淚,忽然無聲自頰上流下。


    “我算準了她一定會上牆頭掠陣,算準了他們想不到會有兩台雙叉槍,算準了第一台一定勞而無功他們會鬆懈……我什麽都算準了,卻人算不如天算,沒算到她身邊多了個司空靖,沒算到司空靖竟然會拚死救她……”她渾身微顫,那是無盡的悲憤和不甘的壓抑,在細微的震顫裏爆發,“那麽多人……那麽多人……她竟然也敢殺……好狠……好狠……這下我要怎麽交代……”


    車夫緊緊抿起了唇,看看那輪血色更加殷然的月亮,隻覺得心底也是一團帶著血色的瘀斑,疼痛而涼沁沁的。


    好可怕的……女人。


    原以為這位指揮使大人,已經是女中奇傑,看了太久她運籌帷幄,將西局這一群陰毒可怕的人掌握得如臂使指,真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女人,竟然也會有被人逼到流淚失控的一天。


    而且,那也是個女人。


    車夫心中,也升起了“生不逢時,如何安雨潤遇上百裏幽”的感慨。


    “我們現在不走嗎?”。他不明白為什麽要等在這裏。


    “不走。”安雨潤的聲音就好似從齒縫裏迸出來,“我知道咱們那些手下,怕死得很,逼急了肯定會暴露身份,隻要他們一暴露身份,喊叫出來,我看他們還怎麽殺人?百裏幽要是想當作沒聽見,那就是她的罪!”


    她陰狠地道:“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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