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翡做過這樣的夢。


    也這麽真實得可怕。


    那日當她醒過來以後,心中的戾氣幾乎能夠掃平整個京城。


    她一直知道,江離然能夠迴來的幾率少之又少,不然二哥哥和海元陸為何那樣束手無策?


    他們其實心裏也七上八下的。


    因為這樣的罪名,江離然早該推出去斬首示眾了,為何睿王一直壓著沒動,為何一直關著江離然,卻沒有最終定罪?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江離然逃不過了,他們隻不過是在等待最後的判決罷了。


    然而此刻,江離然的聲音就在自己的耳邊,說他迴來了。


    沙啞的聲音裏已經失去了從前低沉的磁性,隻餘下磨礪顆粒一般的粗糙艱澀。


    擁著自己的身子也消瘦得可怕,千翡的臉靠著的胸膛,幾乎能感受得出一根根肋骨的形狀。


    千翡的手箍得緊緊的,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生怕放鬆一絲絲,懷裏這個已經月兌了形的人,她也沒有機會抱到了……


    “我迴來了,真的……”


    腦袋上被寬大的手輕輕地模了模。


    其實一點兒也不舒服,瘦骨嶙峋的手上大概有不少傷口,勾到了千翡的發絲,扯出疼痛來。


    隻是這樣的感覺,卻真實得讓千翡想哭。


    她夢過那麽多次,每一次江離然在自己的夢裏,都和從前一樣,俊朗英姿、美如冠玉。隻站在那裏,就能夠吸引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每一個細節都那麽真實。


    難道。江離然真的迴來了?


    千翡鼓起勇氣,手死死地攥著江離然的衣衫,慢慢地抬起頭。


    滿是風霜的麵龐,臉頰上幹裂的口子,嘴唇蒼白起皮,可他的眼睛,他的那雙眼睛仍舊是自己熟悉的。


    帶著些許笑意和寵溺。亮幽幽、黑漆漆的眸子,裏麵倒影出自己的身影……


    “我迴來了。”


    江離然又重複了一遍,想要笑一笑。好讓千翡放鬆她緊繃的神經。


    誰知他的嘴角剛揚,嘴唇立刻又崩裂出口子來,從裏麵能看見鮮紅的血肉。


    千翡眼裏瞬間湧出淚霧來,伸手將江離然的頭勾下來。張口含住他不斷流血的唇瓣。


    ……


    這是一個極其慘烈的吻。


    血淚交融。分不清究竟是誰的鮮血,誰的眼淚。


    院子裏隻剩下他們兩人,身影纏在一起如同一個人,像是終於填補了另一半的空缺,此生無憾地完美了一般。


    千翡的身子終究是弱了,生產之後,每日精心地調養,也經不住情緒如此起伏。


    隻是她軟倒在江離然懷裏的時候。手裏,仍舊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角。掰也掰不開。


    “姑爺,讓奴婢來吧。”


    百靈知道怎麽能讓千翡放手,賈大夫教她的,隻要輕輕地揉捏手上的一個穴位就成。


    江離然搖了搖頭,就坐在千翡的床邊,將她攥著衣角的手,包在自己的手裏。


    曾幾何時,他也如此過。


    江離然以為他們終究是有緣無分,不管哪一世,似乎隻能有一個人好好兒地活著。


    有這樣的覺悟之後,江離然便不遺餘力地行事,無所顧忌。


    隻要千翡能安好,他便得償所願了。


    可是啊,江離然知道錯了。


    比起死去,長久的心結和痛苦,其實才是最最折磨人的。


    它會耗盡一個人所有的抱負和夢想,隻留下無盡的傷痛,他怎麽忍心讓千翡也嚐到這樣的感受?


    江離然就一直在千翡的身邊陪著。


    全兒醒的時候,百靈將他抱過來,江離然隻轉過臉來看了一眼,嗯了一聲,又將頭轉了迴去。


    “……”


    百靈隻好又抱出去,還是等醒了以後再說吧。


    ……


    千翡這迴清醒得很快,都沒等賈清知趕迴來,她就自己睜開了眼睛。


    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地往旁邊看。


    她見到江離然迴來了!可為何那麽真實的場景之後,她又是在床上醒來的呢?難不成又是夢?


    “醒了?賈清知已經快到了,你先躺著,等他來了,給你瞧過了再起身。”


    仍舊是沙啞到難聽的聲音。


    千翡呆呆地看著江離然,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眶酸澀都不敢眨眼。


    “這段日子,苦了你了。”


    江離然見到千翡謹慎的模樣,心裏一陣陣發酸。


    也不知道千翡究竟是怎麽撐過來的,還要生孩子,她怎麽能挺得住的……


    “……真……迴來了?”


    “嗯,迴來了。”


    “不走了?”


    “不走了。”


    這麽說,沒事了?睿王當真將人給放了?


    雖然不知道是何緣由,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千翡也不想去知道。


    她隻要知道江離然安好,活著迴來了就行,其餘的,管他怎麽樣,她都不關心。


    江離然一個沒壓住,讓千翡從床上坐了起來,隨後懷裏一暖,她整個人已經撲了過來。


    千翡從來都很矜持的。


    從前隻有江離然使美人計的時候,才能見她主動親近一下,還必須偶爾用一用,用多了還不管用。


    隻是自己這會兒,怎麽也談不上美男子了,千翡卻一刻也舍不得放手。


    “我去換一身衣服,雖然從牢裏出來已經換過一身,不過仍舊不算幹淨……”


    “沒關係,我喜歡。”


    “……,那我先去洗一洗,滿身濕冷的氣息。不能過到你身上。”


    “沒關係,我喜歡。”


    “……聽話,你先躺著。我至少先去把胡子清理一下,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這麽狼狽的樣子。”


    “沒關係,我喜歡。”


    千翡死活不放手,胡子衣服什麽的,隻要是江離然的,她一點都不介意。


    江離然拗不過千翡。又舍不得將她拉開,隻好就這麽由著她抱著。


    屋裏伺候的下人早被百靈遣出去了,連她也隻是守在門口。讓千翡和江離然兩人單獨相處著。


    多令人感激涕零,百靈擦了擦眼角,餘光瞄到外麵走過來的賈清知,急忙迎。


    “賈大夫。已經醒了。已經沒事了。”


    “醒了?醒得倒是快,我聽說,你家姑爺已經迴來了?”


    “是,正在裏麵呢。”


    百靈覺得吧,通常這種情況,正常人,不是都應該通情達理不去打擾久別重逢的小兩口嗎?


    怎麽賈清知裝模作樣地“嗯”了一聲之後,目不斜視地又踏進去了呢?


    “賈、賈大夫!”


    “嘖嘖嘖。抱得夠久了,可以鬆一鬆手了。這兒還有外人呢。”


    千翡聽見聲音,從江離然的懷裏微微地抬頭,手卻不鬆開。


    “我喜歡,我的夫君我抱多久都樂意。”


    “少這是連性子都變了?都說女子生了孩子偶爾會性情大變,沒想到是真的。”


    “……”


    “行了,讓江少爺趕緊去洗漱收拾一下,你身子弱唧唧的,若是過了病氣,江家小少爺怎麽辦?”


    “對了,全兒。”


    千翡鬆開手看向江離然,眼睛亮晶晶的,“你可瞧見全兒了,我們的兒子。”


    “嗯,瞧見了,你受苦了,那種時候我也不在身邊。”


    “不苦的,大家不都是這麽過來的,不過……”


    千翡眼睛微微垂下,又看了賈清知一眼。


    “不過,我興許隻能給你生這麽一個孩子了。”


    賈清知心裏大驚,夏千翡為何會知道?他都不敢讓她知道,甚至誰都沒有說。


    之前夏千翡破釜沉舟魚死網破的氣勢,賈清知還安慰說她的身子養得不錯,他怕這個消息變成壓垮千翡的稻草。


    可她居然知道?!


    “我的身子太弱了,隻生了全兒都有些撐不住,所以……”


    “沒事的,有全兒就夠了。”


    江離然模了模千翡的臉頰,別人家出了月子的產婦都會體態豐腴,可千翡的臉上卻連多餘的肉都沒有。


    “娶你的時候我就想,便是你不能生產,於我來說也不重要,江家還有許陸和許平,不差我這點兒。”


    可那不一樣啊……


    千翡看著江離然的眼睛,知道他所言非虛,隻是子嗣事關重大,江離然真的一點都不介意?


    “行了行了行了,你們還想怎麽肉麻?給我鬆開,江少爺去沐浴更衣,老夫給少診一診,方才暈了?”


    “……不礙事的。”


    “礙不礙事由我說了才算!”


    也不知道為什麽,千翡總覺得賈清知的情緒有些焦躁。


    江離然也真的害怕過給千翡病氣,於是起身去淨房沐浴去了。


    “手腕。”


    千翡將跟著飄出去的眼神收迴來,伸出手腕,任由賈清知診脈。


    “跑不了的!他還能飛了不成?!”


    賈清知動作並不和緩,皺著眉切了一會兒,將手指鬆開。


    “少是何時得知你的身子不適合再行生產?”


    “我身子如何,我心裏明白,多謝賈大夫多番安慰,千翡感激不盡。”


    “少來這套,你若真是感激,又為何我說什麽你非逆著來?讓你不要憂思過慮你何時聽過?讓你老老實實養胎你可曾當真老實過?”


    “是小女子錯了,還請賈大夫原諒。”


    “……”


    果真是江離然迴來了啊,這認錯的態度都誠懇了不少。


    以前說什麽她都能反駁一下,這會兒倒好,幹幹脆脆地就認錯了。


    “賈大夫,過會兒還要勞煩大夫給夫君診斷一下,牢裏陰濕重寒,夫君的身子怕是吃不消的……”


    千翡想到江離然消瘦的模樣心裏就難受,不知道有沒有落下什麽病根。


    “這是老夫分內的事情,我自然不會怠慢,隻是少真真是好福氣,還真讓你得償夙願了。”


    又來了……


    賈清知又是這種陰陽怪氣的焦躁口氣。


    從他見到江離然開始,他就有些奇怪,仿佛……,並不樂意見到江離然平安歸來一樣……


    “老天當真是偏心的,這就是命,是命啊!”


    “賈大夫……”


    “並不是所有如同你這般拚盡一切就會有迴報的!隻能說是命,除了怨恨上天不公,我還能做什麽……?”


    千翡震驚地發覺賈清知的眼圈紅了。


    這是頭一次,頭一次,賈清知的情緒如此顯露在人前。


    他憤恨著老天的不公,嫉妒江離然成功月兌險,他也曾經如此不顧一切過,所有攔在麵前的阻礙他都可以去拚一拚,卻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明明就差一點點了,明明觸手可及的人,卻輸在了對世人的指責無限的羞愧之下。


    若是當初,她能夠擁有夏千翡這樣堅韌的心性,是不是一切,都不是現在樣子?


    從賈清知身上傳出來的悲傷令千翡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隻有經曆過滅頂悲痛的人,才會擁有這樣的氣息。


    幸好,江離然安然地活下來了,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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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翡!江兄迴來了?!江兄是不是迴來了?!”


    夏千臻闖進院子的時候,千翡正在看江離然用飯。


    洗淨一切鉛華,換了常穿的衫子,將頭發和胡子都處理好,江離然就算是滿麵滄桑,仍有不俗的氣質顯露在外。


    千翡懷裏抱著全兒,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江離然吃東西。


    見到夏千臻,笑著起身行禮。


    “二哥哥來了?讓人給你送了消息,你可收到了?”


    夏千臻站在數步開外的地方,看到千翡的笑容,忽然止步不前。


    千翡……也迴來了……


    變成了從前那個他熟悉的,嬌憨可愛又溫順慧黠的樣子。


    之前乖戾絕決的千翡就好像是假的一樣,完完全全在她的身上無影無蹤……


    “夏兄。”


    江離然起身見禮,夏千臻趕忙快步走,兩人一同坐下。


    千翡讓人添了一副碗筷,繼續看他們用飯。


    牢裏沒什麽可以吃的東西吧……,看看整個人都沒了一整圈兒。


    雖然說並不曾用刑,可居然在裏麵呆了幾個月!


    若不是江離然本身的底子好,怕是幾個月熬下來,不死也好不到哪裏去……


    千翡伸手拿起筷子往江離然的碗裏夾菜,什麽好的夾什麽,須臾之間將他的碗裏堆出了尖兒來。


    江離然開始慢慢地吃,他之前已經吃了一座“小山”……


    “賈大夫說了要清淡,這些都是他說了可以吃的,你多吃點。”


    千翡恨不得所有的東西江離然都能吃下去才好,把在牢裏的那些統統補迴來才好。


    江離然順著她的意慢慢地吃,卻忽然聽見全兒在千翡的懷裏哭了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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