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茗裝作沒聽懂大太太的嘲諷一般,隻避重就輕的笑道:“看看原嬸子說的這話!這不就是說笑兩句麽?有道是一家子不說兩家話,那能說平叔一家子和你們府裏沒關係呢?這是你們府裏的三房,有正經嫡子的三房!依照咱們族裏的規矩,他家嫡子本來就該過繼到了原叔名下才是的,說起來就是一家人的!”楊茗特地把那規矩二字咬得重重的,借以提醒跟隨他而來的幾位族老。


    那幾位早和他串通一氣的族老們,自然是心領神會的,紛紛異口同聲的讚同楊茗,這個說,子嗣從來無小事,從侄兒輩中過繼嫡子是自古以來的傳統,是族中人人皆知的規矩,過繼楊重就是楊府此時該做的;那個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來,過繼的孩子總比外姓人來得親近,這也才是正理,總比那些亂七八糟的來得正統。這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得那個歡騰啊,簡直是把楊府這會客廳當茶樓了,就差沒樂嗬嗬的請個說書先生湊一把熱鬧了。


    楊亭也自冷笑著,看著這一群人在那兒一唱一和的演著這樣一出裝得道貌岸然的戲碼,心裏忽然就冷到了寒冬季節裏去。算起來,她父親楊原過世也就那麽一兩年罷了,按著三年守孝的規定,她這還是未出孝期呢!這些人,這就惦記著她爹留下來這一點子錢了!


    “要是依照諸位族老和茗族長的說法,這所謂約定俗成的族規,豈不是成了高於一切的存在了?”一直沉默著的鄭零上前兩步,呈一個護衛姿態,半擋在大太太和楊亭麵前,“可是據我所知,在本朝律例上頭,獨生女兒招贅婿,所生的嫡長子,一樣是這一家正經的子嗣,同樣入得族譜,上得廟堂,這也一樣是朝廷製定的全天底下人人皆知的規矩。”


    楊亭看著眼前並不算特別健壯寬廣的肩膀,卻是由衷的從心底生出一點兒暖意來——原來有個人站出來為自己一同擔當的滋味,其實也算不錯啊,這個同鄉,真是認得值了。


    站在大太太和楊亭這邊的幾位族老,雖是不好直接和楊茗當麵鑼對麵鼓的對上,不過這時候鄭零遞了梯子,便也明裏暗裏的附和起鄭零來,一樣都在朝廷律例上頭打轉做文章。


    正捧起茶碗喝茶的楊茗並不做聲,反是笑著看一眼身側的楊平,楊平即時以主人姿態對鄭零冷哼道:“這是楊家裏頭的家務事兒,豈有你一個外人參合的份?”


    大太太便笑道:“這的確是楊家裏頭的家務事兒,平老爺,你一個外人就別來參合了。至於你口裏這‘外人’,他卻是我娘家那邊的侄兒,也是我們府裏新請的管事,算起來,倒是比在座好些人更為有資格站在這兒替我說話呢。他才剛說的,也就是我想要說的話罷了。”


    楊茗等人完全沒預料到大太太會把鄭零推出來當代言人,也沒預料到鄭零這般伶牙俐齒,一上來就兜頭兜臉的拿朝廷律例來壓人,一時之間倒是找不出什麽話來反駁鄭零和大太太。


    鄭零卻是趁著這個他們錯愕的空當,趁勝追擊道:“如今且不說這朝廷律例和族裏不成文的所謂傳統,究竟是誰重誰輕,就單隻說這位平老爺罷,究竟是那一支那一房的?茗族長能為咱們解解惑可成?”


    楊茗一愣,立馬接口道:“當然是你們平定州這一支三房的,這人人都知道的。”


    鄭零等著他這句可是等很久了,嗬嗬一笑,笑容裏滿滿的都是嘲諷:“茗族長可是記岔了?平定州楊府這一支,分明隻有兩房而已,那裏來的三房?族譜上可有記載?茗族長不妨將族譜請出來讓在座的諸位族老們共同參詳參詳?”


    滿屋子的人裏頭,最按捺不住的就是江氏,雖然才剛被楊平訓斥過一迴,卻是依舊沒有學了乖,聽得鄭零質疑他們一家子沒上族譜,自以為是抓到反駁的點了,不由得得意洋洋的高聲喊道:“誰說我們家沒上族譜的?前兒茗族長就已經為我們上了的了!別給我拿族譜說事!我們老爺和重兒也是平定州楊家這一支的正經爺們,以後這府裏就是該我們老爺和重兒掌管家業的!你不過大房的一個親戚罷了,充什麽胖頭魚在這兒唧唧歪歪?還什麽管事呢,等我們搬迴來這府裏,第一件事就是讓你撿包袱滾蛋去!”


    鄭零也不惱,反是笑眯眯的看著江氏和楊平,看得他們不甘示弱的瞪眼迴望時,便不再理會他們,和大太太交換個默契的眼神。


    大太太便繼續假假的對楊茗笑道:“茗族長,原來你前兒就給平老爺一家子上了族譜了啊?好快的手腳!隻是我想問問在座諸位了,這族譜原來竟是這樣輕易上得的?咱們府裏多添了一房人,還是一房號稱要從我正經嫡長孫兒手裏搶了家業去掌管的人家,我這當當家主母的,倒是一點兒不知道,要是出去評理,也不知道能不能還咱們家著一個公道呢?”


    “要依律例,這上族譜的事,怕是茗族長一人拍板不成罷?”鄭零也是一臉的笑,楊亭旁邊看著,忽然覺得他和大太太那狐狸似的笑容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沒由來的鬱悶心情就好了很多,差點要笑出聲來,忙低頭喝茶繼續看戲去了。


    “律例也好,族規也罷,這上族譜一事確是不能如此輕率的。”剛收完大太太送的厚禮的某位族老,一邊模著自己為數不多的山羊胡子,一邊搖頭晃腦的說道,“這楊平,當日他家老太爺老太太還在的時候,都未曾提起過要上族譜的,更遑論如今這兩位都不在了。況且如今是原大女乃女乃當家,沒得當家主母一點不知道就多了一房人的。”


    當時江氏一開口,楊茗就暗暗在心裏叫一聲糟,有些事兒做得說不得,他擅自改動了族譜,不過是想著必要時候將這個拿出來給楊平加砝碼罷了,要是眾人不問,他也不打算主動說出來的。誰知道這江氏竟是如此沉不住氣,才一開口就將自己的底子全兜給人家看清光了!


    不過這時候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一時也顧不得去收拾壞事的江氏了,楊茗頂著一眾質疑的目光,強作坦然的應答道:“上族譜是大事,當然不是我一人能拍板的。這平叔上族譜的事,他家老太爺老太太都是同意了的,上兩年老太太還在的時節,就說過了兩三迴的。我這不過是順著了老人家的意思罷了。”


    “那這事可就真是出奇了。”大太太涼涼的說道,“莫說是老太太,就是老太爺還在的時候,也沒說過要讓這楊平上族譜的。倒是我還記得的,老太爺五十大壽那日,諸位族老並茗族長也都在當場來赴老太爺的壽宴的,老太爺當著眾人說的,婢生子不足大用,有還不若無,還是留著在莊子裏住著不見也就足矣,何必到了麵前現眼?不知諸位可還曾記得?”


    這話一出,自有幾位族老連聲應和,楊茗自己都不曾忘了這節,隻覺得有點嘴中發苦,不知道楊平當時是招惹了老太爺什麽,竟是引來這樣誅心的評價。偏生婢生子沒地位這也是公認的,更別提楊平被老太爺如此評價過了。


    楊茗隻得再次強調楊平已經獲得楊府承認的事實,希望以此來駁倒大太太等人:“當初你們府裏老太太還在的時候,不是就把平叔一家子接來這府裏住著的?怎的說是老太太無意讓平叔一家上族譜?”


    鄭零便針鋒相對道:“老太太而今已仙逝了,這有意還是無意,誰說了都不算。隻是我想請教請教茗族長,老太太若是真的有意讓平老爺上族譜,為何平老爺在這府裏也住了好些時日了,愣是一句不曾提及?其實不過是老太太心善,偶爾想起來平老爺這一家子不算親戚的親戚,讓他暫居於府裏罷了。”


    大太太接話道:“正是鄭管事這話了!可惜有些人天生是爛泥扶不上牆,終是辜負了老太太的好意,在這府裏上串下跳的淨是鬧事了,老太太後來唯有將他們又送迴了莊子裏,還和我感慨道,說是老太爺比她看人看得準,她終是心軟無遠見的婦道人家。唉,老太太就是心善,見不得人受苦,可惜就是沒能讓人領情。”不過就是指著不會開口的先人說話唄,誰不會啊,大太太說著這些的時候,還裝模做樣的抽出袖袋裏頭的小手絹出來按按眼角那點兒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濕意,顯見得演技比隻會幹巴巴說幾句的楊茗好得多了!


    瞄一眼說唱俱佳的大太太,再瞄一眼臉都氣得隱隱發青的楊茗,楊亭看得眼角一抽一抽的,低下頭連喝了兩三口茶,才算是把翻湧上來的笑意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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