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昂揚且肆無忌憚昭顯存在感的龍吟自然不可能瞞過別人,不多時便連仙界諸人都聽說了,有人覺得無關緊要,也有人覺得可以一試——畢竟龍族渾身是寶,且不易得,現有的那些早被瓜分幹淨。如果能夠得到一隻,那不論是留著養,亦或者轉手賣了,那都是極好的。


    一時間,下界的路上便擁擠了許多——如果不是觀川之前就著人看管了幾個出入口,怕是這些仙人早尋到地方了。


    觀川此時反倒放下一半心來,即使在此之前他還在憂心花臨的安危。聽到這聲龍吟之後反倒露出點鬆快的笑容……無非也是知道一般人輕易也傷不了花臨,更何況慶忌早就已經火急火燎的追過去了。


    這樣的情況他早已經預料到,這會也不過是比預計的早了那麽一些……觀川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佇立半響後抬腿往樂仁住的地方去了。


    月國是個極少與修真者交流的地方,樂仁更是近千年來唯一一個修真的皇族。他們是人,卻又自稱為龍神的後裔,這並不是玩笑話,許多皇族人修真後就會逐漸顯露這一特性,直到渡劫之後化龍。


    當初觀川就已經同樂仁約定好,幫他報仇,但他的餘生都要作為花臨的替身活著,至死方休。


    如今,樂仁早已經處置了自己的皇叔,將自己的弟弟扶上皇位。並不是他不貪戀權勢,從古至今但凡嚐過權勢滋味的人,又有哪個舍得放下?隻不過是因為月國祖訓,皇族不得修真。


    這一條祖訓他早就知道,放下也便容易許多。


    在踏入隱神宗地界的時候,樂仁就沒再當自己是月國的皇子,他的一切目的就隻是報仇。現如今皇叔已經伏法,最小的弟弟當上了皇帝,他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經足夠了。剩下的也不過就是履行與觀川的諾言。


    觀川進到樂仁的小院時他正在練劍,銀晃晃的劍刃被他舞得如如流水般無處不在。


    “師尊,你來了。”樂仁收起劍,垂頭看著麵容依然處在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觀川,心中混雜著自己也理不清的嫉妒與欽佩。“我準備好了。”


    那聲穿透力極強的龍吟怕是整個桫欏大陸都傳遍了。


    觀川看了他半響,問道:“不反悔?”


    樂仁想了想,很肯定的迴答:“不後悔。”


    觀川這才滿意的點頭將一粒赤紅色的藥丸遞給他,“吃了它,然後跟我來。”


    樂仁手指顫了顫,依言吞下後隨著他登上飛劍,在半空中又忍不住問道:“師尊給我的是毒藥?”


    觀川迎著撲麵的罡風眯起眼,並不分心搭理。樂仁被晾了半響,隻得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暗罵自己白癡。


    “是淬體丹。”這句話伴著一身歎息被風吹散在空中,樂仁卻是聽到了。


    “這樣倒是弟子賺到了。”他笑了笑,說不上歡喜,但也沒有什麽不忿,總歸也是早就說好的,又是為了自己愛慕的女子。


    另一邊,依舊是那個石洞,花臨早已經醒來,隻是人還有些渾渾噩噩。睜眼便隻見黑暗,目之所及處又盡是煉獄景象……她迴頭看向那片血池,心中隻覺得一陣陣的發寒,冷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並不是沒見過死人,相反,其實見的並不少,隻不過是從沒害過人罷了。她隻是驚恐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未知,明明不想殺人,但手卻像被另一個人控製了一樣,就那樣淩厲而準確的掏了見通的丹田。


    何況隻是一轉眼,那麽多人就死得一幹二淨,更甚至……


    花臨最害怕的並不是自己殺了人,而是自己不知不覺居然吃了元嬰!更可怕的是自己雖然明知不對,卻實在不能自欺欺人——她打心底裏覺得,元嬰的滋味挺好……


    花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事,隻是知道從前聽人說過,吃元嬰的人會變成變成魔修,被所有修士追殺去!


    “小川如果知道了……”花臨蹲在地上,掃視著周圍煉獄一般的場景,心底一陣陣發寒,又因為太過緊張,便連恐懼都退散了,一心隻想著怎麽遮掩過去。但她並不擅長禦火,不可能像觀川一樣將不想見的事物燒得一幹二淨,雖然煩惱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凍起來?那豈不是明晃晃告訴別人這是她花臨幹的壞事?


    半響,花臨一拍腦門,暗罵自己一句白癡——既然沒人看見,趁現在逃走不就什麽事都沒了?


    她慌忙起身,顧不上一身血汙,摸索著便往外走。溶洞其實並不大,之前見通布下的陣法也早已經破掉,路上遇到的人一律是生死不知的仰麵撲在地上,花臨分不清自己是慶幸多些還是愧疚多些,隻是心虛得很,於是也不敢去看,一路摸索著卻是眼睛都不敢亂轉。


    眼前出現一片光亮時,花臨頓覺鬆了一口氣,迴身朝黑漆漆的山洞恭敬的拜了拜,喃喃道:“你們綁架我,我隻是自保,也不是故意的,你們可不能怪我,咱們就此別過,從此山高水闊莫要再遇上來。”


    說完一扭頭加快腳步往外走。


    出了黑漆漆的溶洞,外麵理所當然的是一片深山老林。花臨在陽光下站了會,緩過神後又發現自己居然沒把東西拿迴來,一身血汙就出來了!她看著出來的方向一時間很是猶豫——裏麵她是實在不想再去一次了,但那些法寶暫且不提,觀川的靈力結晶卻又不能弄丟……


    她在門口躊躇許久,終於要鼓起勇氣進去時,一隻黑豹從林子裏飛奔而至。


    花臨看著慶忌離自己越來越近,一時都不知道是該欣喜還是痛哭,臉上的表情幾乎都扭曲了。


    慶忌看著她一身的血汙,臉色頓時有些不好:“少主受傷了?那些人呢?”


    “沒,沒有,沒有受傷。”花臨趕緊搖了搖頭,躊躇著不知道要怎麽解釋裏麵發生的事情——說自己被控製了?抑或是有一個世外高人做好事不留名的救了自己然後一轉眼就消失了?


    花臨看著慶忌,自欺欺人的希望他不要問自己那些人是怎麽死的。但慶忌的下一個動作讓她整個人都僵掉了。隻見他慫了慫鼻子,然後抬腿往裏麵去了!


    “等等!”花臨驚唿一聲,“別,別進去……”


    對上慶忌疑惑的眼神,花臨有些心虛的把頭撇到一邊,看著石壁上的苔蘚,“不準進去,對,不準進去。”


    慶忌見狀更加疑惑,正要說話,卻見花臨臉上露出非常糾結的表情,他順著花臨的目光看去,原來是觀川,身後還跟著一個略微有些眼熟的人。


    花臨眼看著觀川在自己跟前落下,心中卻沒了慣常的欣喜,反倒有些害怕,不免又有些不可言說的後悔——興許剛才就該先和慶忌進去,然後再想想怎麽解釋。現在可好,簡直是被抓個正著了。


    觀川從半空中躍下,揚起的枯葉粉塵一陣陣的讓花臨鼻子發酸。


    看著他一步步走近,花臨幾乎是下意識的又往後退了幾步,整個人幾乎躲進濃濃的黑暗之中。觀川似乎沒有發現她的退讓,以及欲言又止的拒絕,徑直走進石窟。


    不遠處就睡著兩個修士。


    花臨似乎聽見他重重的一聲歎息,心底的驚恐幾乎遮掩不住,臉上也難免顯露出幾分。


    “我暈過去了,什麽都不知道……”她有些沒底氣的說著,眼睛時不時的瞟向觀川,“你,你生氣了?”


    “沒有,我為什麽要生氣?”觀川看了樂仁一眼,旋即像往常一樣把她攬入懷中,“沒有受傷吧?”


    花臨徒勞的掙紮了幾下,垂眸看著自己還沾著血痂的手指,深怕自己又被什麽鬼東西控製——要是把觀川傷了……


    “沒,沒有……我身上髒,你別碰。”


    她支支吾吾的表達自己的拒絕,然後感覺到觀川的吻落在自己的額頭,暖暖的,輕柔的。眼淚在下一刻就忍不住奔湧而出,盡數付了他潔白的長衫。


    “不怕,他們都死了,沒人知道。”觀川拍拍她的後背,擦幹她的眼淚,“你要是害怕,就在門口等一下,讓慶忌陪你,好嗎?”


    “我……”花臨看著一言不發站在遠處的樂仁,隱約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來,最後被觀川半是強硬的留在洞口。


    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花臨卻覺得自己的心不但沒有變得安穩,反倒有一種無法言說的不安在心底滋生,一種,一直堅持的東西在消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少主。”慶忌的話把她從沉思中喚醒,“有人來了。”


    花臨抬頭看去,那是一群修士,一身仙器的便足矣說明並不是此間中人。花臨頓覺一陣無力,便是連站都站不穩了,若不是慶忌頂住了她的一側,幾乎便要軟倒在地上。


    “他們,他們是來抓我的?”花臨穩了穩身子,眼神不住的往洞裏飄。


    她的這個舉動顯然刺激到了慶忌,隻見它揚了揚腦袋,長長的尾巴甩出一根完美的弧線,“怕他們做甚,不過是一群跳梁小醜。”


    花臨翻個白眼,顯然是被他的自信打擊到了。


    “還說保護我呢?我被抓時你人呢?不對,是豹子呢?”花臨瞪了它一眼,而後抬頭看天,“怎麽看著那麽像我師父?不會吧?”


    慶忌無法迴應他的質問,隻看著那些人點頭道:“我看著也是華策。”


    花臨冷哼一身,正要說話,一道亮光從黑暗深處透露出來,而後滾滾熱浪夾雜著金紅的火焰餘光奔湧而來,花臨甚至聽見這其中夾雜著幾聲微弱的呻吟。


    她低頭,分辨不出此時心裏是抱著什麽想法,隻是克製不住的轉身看向倒在遠處的那兩人,他們應當還是活著的,花臨看著他們在火焰中掙紮,扭曲,發出痛苦的哀嚎……但也隻有一瞬。就在花臨猶豫的那一點時間,兩人已經化作飛灰,竟是連元嬰也不曾逃出來。


    花臨不知怎的,竟覺得自己鬆了口氣。


    熟悉的腳步聲從洞穴深處傳來,她看著漸漸走近的觀川,隻覺得心中有一些什麽東西徹底崩壞了。


    “我會變成一個壞人。”她喃喃說著,身後是將將趕到的一眾仙人,神色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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