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齊懋生緊緊地抱著懷裏的小人兒,“別哭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再也不會讓你害怕的,不會讓你後悔的……”


    “我知道。”顧夕顏抽泣著,“我就是擔心母親和弟弟。母親為人懦弱,弟弟純良又年幼,姐姐在宮裏,米霽雖然能幫著照看一下,但無名無份,並不是長久之計……”說到這裏,顧夕顏就有了幾份猶豫。


    齊懋生也聽出幾份話意來,苦澀地道:“夕顏,我的身份、立場不便出麵。不過,你放心,我會派人暗中照顧她們的。”


    “我們就是再照顧,也離得遠。”顧夕顏就搖了搖頭:“如果一個不留神,讓熙照發現了兩家的關係,說不定,反而拖累了他們。”


    話到這裏,她就有了幾份遲疑。


    齊懋生知道顧夕顏向來是個有主意的,忙道:“我們又不是別人,你有什麽想法,直管說來就是。”


    顧夕顏還是猶豫了片刻,才道:“最妥當的,自然是依靠劉家。不管怎麽說,他們畢竟是母親的娘族。隻是,劉家這幾年在江南並不得意,我來燕地之前,他們就開始賣房賣地了……他們靠的就是參果、東珠和毛皮的走私生意……隻要不動搖基本,你如果能照顧,就照顧他們一下,我相信劉家也是聰明人,自然會領這個情……也算是我這個做姐姐的迴報他們照顧我母親、弟弟的恩情了!”


    齊懋生一怔。


    半明半暗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銳利如刀,鋒利似劍。


    顧夕顏見狀,就在心裏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以懋生的心性,丁翠娘和那個劉家十二奶奶,是一定會除之而後快的……可顧夫人的恩情,顧盼兮的前程,她卻隻放心交給劉家的人……


    齊懋生望著眼前那張憂心忡忡的臉,沉默了片刻。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如果因此而殺了那兩個劉家人,所作所為豈不是本末到置了。


    他就猛地叫道:“田祥,你快馬加鞭去光明觀,把劉家的十二奶奶和那個丁翠娘送到龔濤的宅子裏去養著。”


    隨扈中就有人應了一聲,調轉馬頭“得得得”地疾馳而去。


    顧夕顏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自己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


    迴到齊家,已經是半夜了,端娘還站在梨園的二門等他們。


    看見兩人進門,端娘恭敬地曲膝朝著齊懋生行禮。


    顧夕顏就望了齊懋生一眼,齊懋生點了點頭:“端娘都知道了!”


    她有片刻的茫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該跟端娘說些什麽才好。


    端娘也有些不自在,早上齊懋生已經告訴她老主子逝世消息,可她實在是沒有一點點傷感……哭也哭不出來。


    兩人麵麵相覷,都沒有在對方眼中看到悲傷,一陣沉寂後,兩人不約而同地發了一聲輕微的歎息。


    這歎息就好象比一道閃電,打破兩人之間的隔隔閡,他們突然意識到,原來顧寶璋的死,對於雙方來說,都如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般的讓人輕鬆。


    心思轉念間,也隻是一口茶的功夫。


    齊懋生牽了顧夕顏的手準備迴屋,顧夕顏卻道:“我們迴來了,要不要去徐夫人那裏請個安?”


    齊懋生冷冷地道:“算了,明天一早我陪你去給她請安吧!”


    端娘卻朝著顧夕顏使了一個眼色。


    兩人進了屋,趁著齊懋生梳洗的時候,顧夕顏偷偷問端娘:“怎麽了?”


    端娘就低低地道:“徐夫人病了!”


    顧夕顏不以為然,把早上在賢集院的事講給了端娘聽,並笑道:“她不病,怎麽向懋生交待啊!”


    端娘卻另有看法,道:“如果是裝假,怎麽連大少爺都進了府,下午親自奉藥在榻邊。夫人,你可要拿個主意才是,別惹了什麽閑言碎語的。”


    顧夕顏聽到這個消息的確是有點意外,她顧不得梳洗,把端娘告訴她的事說給了齊懋生聽,並道:“我們還是去看看吧!”


    齊懋生也有些意外,忙道:“那你快洗把臉,外麵下了寒氣,換厚實些的衣裳,我們去看看她。”


    兩個人趕往賢集院,遠遠地,就看見賢集院裏燈火通明。


    他們剛一靠近,就有嬤嬤發現了齊懋生和顧夕顏,忙進去通傳,兩人沒有歇腳,直接就被引進了徐夫人的臥室。


    徐夫人頭戴著額帕,有氣無力地靠在高高的迎枕上,齊毓之和方少芹夫妻都垂手恭立在徐夫人的炕頭,方少芹手裏還拿著一個裝著烏漆抹黑藥汁的小瓷盅,看樣子,齊懋生和顧夕顏進來之前,方少芹正在給徐夫人喂藥。


    見齊懋生夫妻進來,方少芹就把手裏的藥碗交給了一旁的石嬤嬤,然後和齊毓之向顧夕顏和齊懋生行了。


    齊懋生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然後疾步坐到了徐夫人的炕前,他神色焦慮,語氣關切:“母親,早上就聽說你不舒服,但易嬤嬤說你睡下了,兒子不好打擾……大夫怎麽說?”


    顧夕顏也忙朝著徐夫人曲膝行禮問安。


    徐夫人就無力地笑了笑,道:“年紀大了,睡得晚了些,就有些精神不濟。大夫已開了藥。你不必擔心。”然後她把目光投到了顧夕顏的身上,關心地問起龔濤的太太來。


    顧夕顏恭敬地道:“有勞母親掛念了。韓氏隻是受了些風寒,正用著藥呢。”


    徐夫人臉上就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龔濤可是懋生的右臂左膀,你可不能怠慢了。要用什麽藥材,要用什麽補品,你直管向我開口,開了庫房送過去。”


    顧夕顏就看了齊懋生一眼,道:“母親正是說到我的心坎上去了。我們今天去了龔府,沒想到他們家境貧寒至此,連一把象樣的椅子都沒有。如若母親同意,我想請了府裏的大夫去給韓氏瞧瞧病,再帶些補藥過去。”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徐夫人連連點頭。


    顧夕顏望著齊懋生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就派端娘往龔府走一趟吧。”


    齊懋之微微點頭,徐夫人自然也不會反對,這件事可以說就這樣定了下來。


    顧夕顏就笑著接過石嬤嬤手裏的藥碗,坐在炕邊舀了湯藥喂徐夫人。


    喝了藥,方少芹接過婢女手中的蜜水遞給顧夕顏,顧夕顏又服伺徐夫人喝了。


    齊懋之就關切地道:“母親吃了藥,感覺可好些了!”


    徐夫人笑著點了點頭:“你們能來看我,有這番孝心,我看著就高興,有病也好了一大半了。”


    齊懋生忙認錯:“兒子平時忙,母親這裏就走動的少了些……都是兒子的不是。”態度好的出奇,和對魏夫人簡直就不可同日而語。


    “看你說的,你是做大事的人,怎能把你拘在家裏。”徐夫人慈祥地笑,“再說,我身邊不是還有夕顏照顧著嗎!”說完,目光落在了齊毓之夫婦身上,“天色也不早了,你們早些迴去歇著吧!今天少芹服伺了我一天,玉官,等會迴去了,你可要代祖母好好地謝謝你媳婦才是。”


    方少芹有些蒼白的臉就浮起了一團紅雲。


    齊毓之卻道:“祖母病著,哪有讓嬸嬸在床邊服伺,我們做小輩的卻去安歇的道理。嬸嬸,就讓少芹留在這裏替我盡盡孝道吧!”


    “留在這裏替我盡盡孝道”,這話把顧夕顏聽得一怔。


    道理齊毓之還準備自己迴府把方少芹留在這裏照顧徐夫人不成!


    齊毓之的話,也讓方少芹本顯疲憊的神色一僵。


    徐夫人看著,眉頭就微微地蹙了蹙,道:“不用,不用。你們不住在府裏,路遠,早些迴去歇下了,也免得我擔心。”


    顧夕顏聞音知雅,笑道:“母親說的是。玉官,祖母用了藥,也要歇下了。你們不迴去早早歇了,祖母能安心休息嗎?快帶著少芹迴府去,她今天可是忙了一天了。這裏你二叔父和我,你難道還不放心嗎?”她語氣親切,語調歡快,言詞真誠,讓人聽了熨燙般的舒心。


    方少芹和齊毓之聽了,俱是一怔。特別是齊毓之,竟然抬頭仔細地打量了顧夕顏一眼。


    是在拿我和葉紫蘇作比較嗎?


    顧夕顏嘴角就露出抹俏皮的笑容來。


    齊毓之看在眼裏,神色間就有些不自然。


    方少芹卻眼瞼低垂,沉默的可怕。


    徐夫人聽了顧夕顏的話,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來,道:“我說夕顏還比少芹小一歲,總把當她當孩兒看,如今看來,畢竟是長輩,比起玉官和少芹來,可要仔細的多。玉官,少芹,你們聽嬸嬸的話,快迴去吧!”


    齊毓之夫婦這才向徐夫人和齊懋生夫妻行禮,帶了一群嬤嬤婢女出了賢集院。


    顧夕顏就代表徐夫人和齊懋生送他們送了門。


    站在屋簷下,她就看見齊毓之在前麵大步流星地走著,方少芹急急地跟在他身後,不時還小跑幾步……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抄手遊廊中。


    顧夕顏不由抿嘴一笑。


    這叔侄,可真象,一點也不是體貼人的人!


    屋裏,徐夫人正在稱讚顧夕顏:“……真正的招人疼。長輩們都說歉遜又多禮,機靈又開朗,我們齊府年輕一輩裏,是一等一的人才……”


    齊懋生淡淡地笑了笑,道:“這是母親在抬舉她。”


    “我這不是抬舉她!”徐夫人就歎了一口氣,“你是年輕,沒有體會。原先啊,我也不覺得,如今一躺下,這才知道自己老了,這家裏的事,也有些力不從心了,我尋思著,還是讓夕顏跟在我身邊,趁著我還有這精神,慢慢地把家裏的事交給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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