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的功夫,端娘麵色凝重迴轉,見到惠蘭,臉上微霽,惠蘭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盞恭恭敬敬地給端娘行禮,到把端良怔了怔。


    顧夕顏看在眼裏,但笑不語。


    待端娘和惠蘭寒暄數句後,顧夕顏笑將惠蘭寫的古方子遞給端娘:“惠蘭寫的,說是極難得的古方子……”


    端娘也不大懂這些,聽顧夕顏這麽一說,又尋思著惠蘭是崔寶儀身邊的人,也不疑有它,將單子遞給了杏紅,笑道:“如此就有勞惠蘭費心了。杏紅陪著你惠蘭姐姐去田嬤嬤那裏一趟,讓她派個人去抓些藥來,好歹也試試。”


    兩人起身而去。


    端娘的臉陰了下來,質問顧夕顏道:“你是不是又和長生班的那些人攪到一起了……”


    顧夕顏一怔。


    端娘厲聲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怎麽就是不聽。那戲班子上的人,有幾個好東西……我今天去滴翠閣,竟然遇到了那個長生班的帳房。一個大男人,竟然還當著我說是‘看見有個羊腸小道,景色奇美,不知不覺地走了進來’,這是知道綱常人倫的人說的話嗎……”


    顧夕顏腦中一“轟”,道:“您,您說您遇到了黃先生?”


    端娘見顧夕顏神態緊張,更加肯定顧夕顏到秀和園去是為了會長生班的人。她目中含怒:“你這次說什麽也沒有用了,我已經告訴夫人了,明天就會派人去攆了長生班的人出去……本來收留她們是好意,現在竟然做出這種事來。如果有個什麽,顧府幾百年的聲譽可就完了。更何況是姑娘儀親的緊要關頭……”


    也就是說,黃先生根本就不知道齊懋生走了。


    顧夕顏打斷端娘的話,問道:“好姑姑,你就別訓我了。你這一怒之下告訴了母親,那,那劉老爺可曾,可曾……”


    端娘一副恨鐵不成剛的樣子瞪了顧夕顏一眼:“你以為我是笨蛋啊,當著劉老爺的麵說這些話……”


    顧夕顏緊張地問:“劉老爺還沒有走嗎?”


    端娘道:“說是想等老爺迴來見個麵,吃了晚飯再走。”


    “那七爺在不在?”


    端娘奇道:“七爺要照著鋪子,自然是把劉老爺送來就走了。”


    顧夕顏一顆咚咚亂跳的心才略略鎮定了一點,她笑著給自己解圍:“我隻是問問而已。”


    說了幾句話,顧夕顏又一直陪著笑臉,端娘憋在心裏的怒氣才漸漸消了些,道:“聽說七爺帶的隨邑太多,在府門口還差點和戒防的羽林軍起了衝突……還好左將軍出麵打了招唿,有驚無險……”


    顧夕顏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來。


    端娘見了,心病又起。遲疑地道:“姑娘,您看這兩樁婚事……”


    顧夕顏拉著端娘的手坐在了床弦邊,促膝談心:“姑姑,我現在也沒什麽主意了,你說,答應哪家好呢?”


    端娘歎了一口氣:“我看著姑娘的性情,自然是蔣家好……”


    顧夕顏目光流轉,璀璨如寶石,湊在端娘耳邊低語了一通。


    端娘的臉色似驚似喜,似嗔似怒,顧夕顏把話說完了好一會兒,她才迴過神來,凝視著顧夕顏含淚不語。


    顧夕顏有點擔心,輕聲地問:“姑姑,您看我這主意可行!”


    端娘嘴角慢慢綻開一個欣慰的笑容:“姑娘真是長大了,越來越象連夫人了。”


    那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端娘輕輕地撫摸著顧夕顏的鬢角,目光親切:“我早年喪父,青春喪偶,什麽苦沒有經曆過,姑娘不用擔心我,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


    顧夕顏心中一暖,眼角濕潤,輕輕地伏在了端娘的肩頭。


    第二天一大早,顧夕顏去給顧夫人請安了,端娘去了田嬤嬤那裏。


    兩人見了麵,端娘拉著田嬤嬤一陣私語,田嬤嬤怔了怔,說:“惠蘭人品學識長相都是沒得說的,隻是要收在屋裏……我怕姑娘把握不住啊!”


    端娘低語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我們府上如今哪有合適的人選。眼看著姑娘婚事就是這幾日的事了,我們不早做準備,到時候更是慌手慌腳的。嬤嬤是經曆過的人,這陪房的要是選不好,後患無窮,惠蘭再怎麽說,總是崔大姑跟前教導過的,不比尋常家的姑娘……”


    田嬤嬤聞言笑了笑,說:“既然端姑姑都這麽說了,我這就去稟了夫人就是。”


    端娘又說了一些感激的話,田嬤嬤親自送了端娘出門,正巧趕上顧夕顏給顧夫人請完了安要迴勿園去,顧夕顏和田嬤嬤打了招唿,兩個並肩而去,田嬤嬤轉身到顧夫人的屋裏去迴話了。


    路上,顧夕顏問端娘:“杏紅還知道些什麽,你一定要確定,要不然,是要出大事的!”


    端娘保證道:“我去妥娘那裏是一個人悄悄去的,她不知道。”


    顧夕顏還是不放心,反複叮囑道:“以後有什麽一定要避著杏紅,這丫頭沒什麽心眼。您也趁機問問兩個丫頭,看她們都有些什麽打算。不管怎麽說,大家相識一場,總不能看著她們跳了火坑去。”


    端娘笑道:“這世間除了姑娘,有誰覺得那是火坑了?”


    顧夕顏訕訕然地笑了笑,拉著端娘的衣袖撒嬌:“我知道姑姑最疼我,您放心,我一定給你找個‘相貌堂堂,品行端良,家財萬貫,能做文章’的好女婿,到時候讓他跪著給您敬嶽母茶……”


    “哎喲!”端娘急急地捂住了顧夕顏的嘴,“這院子裏到處透風,可別亂說話。”嘴裏這樣說,眼角眉梢卻緩緩地洋溢出喜悅來。


    到了下午,顧家突然熱鬧起來。


    顧夫人叫了惠蘭來在守園的暖閣問話,田嬤嬤和趙嬤嬤帶著人去柳亭那邊要攆了長生班出府,秦大姑先是將好話說盡,讓寬限幾個月,租金願意再加,田嬤嬤無論如何不鬆口,兩邊就口角起來,長生班的那些徒弟們見撕破了臉,不管不顧的叫嚷起來,七嘴八舌的,把田嬤嬤搞了個灰頭土臉迴來,顧夫人氣得夠愴,直嚷著要去報了官府,還是惠蘭在一旁出主意:“既然是夫人娘家人介紹來的,還是請了她出來做個東道,也免得嚷了出去大家都失了臉麵。”顧夫人覺得說的有道理,又叫孫嬤嬤去派人寫信給遠在江南的自家堂嫂。


    惠蘭到勿園來說這事的時候頗有幾份炫耀的意思,想是顧夫人問話間已隱隱透露出某種意思出來,惠蘭急著要在顧夕顏麵前表現一番。


    顧夕顏隻是當笑話聽了一樂,端娘卻朝惠蘭使了一個眼色:“天氣熱,我在小廚房裏煮了綠豆水,正巧夫人差人送了一大塊冰來,惠蘭手靈巧,幫我來敲冰。”


    惠蘭會意地跟著端娘去了小廚房,顧夕顏卻招來墨菊:“你把這一千兩銀子給秦大姑悄悄地送去,讓她另尋了地方住。把黃先生經常到秀和園來逛的事透露給大姑聽……”


    墨菊忙將銀票塞進了衣襟裏,應聲而去。


    端娘在小廚房裏和惠蘭談心:“我們姑娘是孩兒氣,什麽都不懂,有些事,還望你教教她。”


    惠蘭聽了心中大定,喜悅掩不住地掛上了眉梢:“姑姑,您可別這麽說。姑娘屋裏誰不知道全憑了你。以後我有什麽做不到的,姑姑可要把我當自己的親侄女似的,該說的就說,該責罵的就責罵……免得我犯了錯丟了姑娘的臉麵。”


    端娘聽了,正色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你客氣了。你說說心裏話,準備怎麽辦?”


    惠蘭聽得一怔,沒想到端娘真的就拉了臉來教訓她。


    可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呢?


    惠蘭一時摸不清頭腦,含糊地道:“我是個糊塗人,全憑姑姑做主就是。”


    端娘沉吟道:“原來姑娘身邊有四個丫頭,姑娘怕耽擱了年齡,嫁了兩個。如今留在身邊的墨菊和杏紅都是我原來特意挑了給姑娘做通房丫頭的。惠蘭你不同,如果和我一樣做陪房的嬤嬤,那就白費了姑娘收你進府的心;如果和墨菊她們一樣,又確實是委屈了你;如果當管家娘子,怕又遇不到那麽好的人……”


    端娘這話是有講究的。夏國大戶人家女兒出嫁的陪房有三種。第一種就是端娘說的陪房嬤嬤,這樣的人一般都是有點年齡閱曆的婦女,很得娘家主母的信任,把女兒托付給她們,專門幫著管理家務事,調和夫妻之間的關係,通常是一家子人一起跟著陪嫁過去;第二種就是通房丫頭,娘家會在姑娘出嫁前選一批相貌出佻的丫頭陪過去,姑爺看中了,就可以納為妾室,也可收為滕房;第三種就是管家娘子,有的丫頭陪嫁過去不願做妾的或是姑爺看不上的或是姑娘不同意的,年紀大了或是放出去嫁人,或是指給家裏的一些機靈貼己的小廝,因這些小廝多是姑爺家的人,丫頭們嫁過去了就能算是姑娘房裏的人了,雖然有些人依舊在姑娘身邊伏伺,但大部分都會被指到其他房頭伺侯,而且這些丫頭指的小廝一般都是頗得家主喜歡的,大多數都能做到管事這一級,所以又被稱為管家娘子。


    惠蘭一聽,當然知道端娘的意思。


    她差澀地低下頭去,沒有接話。


    端娘見了,歎了一口氣,語帶抱怨地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家的姑娘就那麽與眾不同,說什麽天下的人都是一樣的,沒有誰高過誰去,沒有誰低過誰去,女兒家更是要幫著女兒家,要把墨菊和杏紅都放出府去,說什麽讓她們自由選擇。你說說看,天下間哪有這個理的。到時間姑娘出嫁,豈不是連個通房的丫頭都沒有,不讓人笑掉了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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