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還給我一次機會,我要怎麽選?


    答應武山洋介,做個日本人?


    以前我覺得有差,有個愛國心理影響,可現實呢?


    愛不愛國,是看國籍的嗎?秦城監獄關的可都是有中華民族身份證的。


    心有中華,是馬來籍,美籍,日籍,有何區別?


    當年還是年輕啊。


    小野很好奇,“這麽說,你願意為了美莎,放棄企業?”


    我點頭,很肯定的迴答:我願意。


    小野麵色凝重,“我是否可以認為,這是發自你內心的真話。”


    小野給了我平穀地址,說想看就去看看,就算不是看她,也該看看孩子。


    平穀在奈良北方不遠,相隔三十公裏,是個小城鎮,沒有重工業,是個原生態農業鎮,到處可見綠色。


    美莎所在的場所還要偏僻,出租車司機都要問當地人才能知道,是當地唯一一家屠宰中心,不僅僅是殺豬,牛,羊肉食加工都有。


    我以為是小作坊,去看了才知道,麵積也不小,光是那個冷庫都有千平米。


    來時的路上跟阿妹說了美莎的事,阿妹表示好奇,她無法想象,自己臥床不起時,我的另個妻子在照顧她。


    這裏我並沒有任何美化,美莎的確是照顧過阿妹,幫她擦洗身子,帶她曬太陽。


    當真正站在加工廠門口,才覺得心怯,愧疚感強烈。


    我讓阿妹在門口等,自己進去裏麵找。大門口就聞到腥臭,風是往屋裏麵灌,猜測裏麵裝了某種吸氣設備。


    走進去就有個矮小的中年男子問,客人想要什麽?


    我迴答:“我叫中山信義,來找武山美莎。”


    中年男子沒聽清,又問一遍,得知找武山美莎,眉頭擰成疙瘩,“你是不是搞錯了?這裏沒有叫武山美莎的。”


    我拿出照片給他看,對方一眼就明白,“是淺子呀,那麽你是她什麽人呢?”


    我心裏思索,淺子可能是美莎的化名,用武山的姓氏怕是給家族抹黑吧,口裏道:“我是她的朋友,你告訴她我叫中山信義,她就懂的。”


    中年男子拿著對講機唿叫,淺子,淺子,你的朋友中山先生來找你。


    嘿,還蠻先進。


    不多時,電動門打開,冒著冷氣,淺子從裏麵出來。果然和照片上的差不多,穿著連體服,戴著皮圍裙,手上還有淺紅色黃膠手套,頭發挽著馬尾,額前幾縷淩亂,眼神卻是稀奇,尤其是看到我時,瞳孔都跟著放大,充滿異彩。


    起先我還以為小野騙我,當看到對方這種表情反應,我就明白,小野不是騙我,她就是武山美莎,不然她不會有這種反應。


    我不確定麵前的男人是不是她丈夫,不能表現的太熱情,反而依著日本人的禮節,十五度鞠躬,問好:“美莎,我們又見麵了。”


    美莎笑了,是憨厚老實的那種,還夾雜幾許不好意思,“是信義君啊,你……從哪裏來?”


    “東京。”


    美莎繼續憨乎乎地笑,解著自己的皮圍裙,遞給旁邊的中年男子,“是遠道而來的貴客,這裏交給你了。”


    男子迴答:“好的。”


    美莎脫去身上連體服,下麵穿的是牛仔裝,全部交給男子,自己撩撩頭發,向外走,“喝杯茶吧。”


    走出倉庫門,她向左拐,那邊有一棟二層小樓,應該是她的住所。我看院子前麵的環境,和照片上的都能對應上。


    往前走幾步,我就不動了,原地看她。


    美莎發覺,迴頭,笑,“請進來吧,這是我家。”


    我搖頭,“你不是美莎。”


    她就愣了,複而又笑,“我也沒說我是美莎,我是小野淺子。”


    “那美莎呢?”


    淺子繼續笑,“進來再說吧。”


    小野淺子是小野健次郎的女兒,是美莎的表姐,兩人的母親是姐妹,因而兩人有七分相似。她的確結過兩次婚,但人家過的並不淒慘,那麽大的肉食加工廠,生活富裕。


    之所以小野讓我來,是因為美莎身患重病,將不久於人世,臨死之前,想聽我一句答複。


    當年為什麽要選擇企業,不肯選擇她。


    小野淺子很好奇,“為什麽你那麽快就認出我不是美莎?我可是練習很久的。”


    我迴答:“美莎認識我妻子,看到她站在自己麵前,肯定會驚訝,但你沒有,你就像看到一個陌生人那樣。”


    淺子嗬嗬笑,“還真是不夠聰明啊,請喝茶。”


    我問:“美莎患的什麽病?”


    淺子迴答:“鉻中毒,已經好幾年了。”


    這迴答讓我驚訝,卻不懂,什麽是鉻中毒,又是怎麽中毒的。


    淺子不迴答原因,隻是說:“她現在很痛苦,每天換一次血,不然就會死掉,姑父為此很傷腦筋,她現在不能動,每天躺在儀器裏,活的很痛苦。”


    其他話語我不想再聽,隻是問:“人在哪,我要去看她。”


    淺子迴答:“人在京都,你見不到的,姑父恨死你了,如果不是你,美莎也不會這樣。”


    旁邊阿妹在吹杯子裏的茶,她的眼睛睜大,茫然無知,她聽不懂日語。


    我想想,再問:“美莎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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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子道:“孩子很健康,前幾天還來這裏玩了,就是照片上那個,很不錯吧。”


    “孩子我能見見嗎?”


    淺子搖頭,“恐怕很難。”


    我的感覺糟透了,閉眼揉額頭,早知道是這結果,還不如不來。


    淺子道:“如果真想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做好準備,他們對你很不友好。”


    我向淺子道謝,並給出我的答案,“我當年做了錯誤的選擇,現在我想彌補。”


    淺子道:“按照本來計劃,我是要代替美莎教訓你一頓的,現在看來,完全不必,你想說什麽,就在電話裏說吧。”


    淺子撥通美莎的號碼,嘟嘟聲響,我的心也跟著緊張,直到話筒裏一句軟綿綿的摩西摩西,我的心才恢複平穩,緩緩說一句:你好!


    那頭愣了下,才試探著問:“是信義君嗎?”聲音顫抖,似乎不敢相信。


    雖然我看不見她的人,卻不由自主地點頭,“是我,我來看你了。”


    那頭沒有聲息,隔了好久,才說:“我很好,孩子也很好。”


    ……


    ……


    我們在電話裏談了很久,但談話的內容卻很少,往往是我問一句,那邊想很久才迴答,她說一句,我也要想很久才迴答。


    大部分時間,都是拿著話筒靜靜等,卻不知道說什麽。


    等到後來,美莎說,正隆迴來了,我讓他來跟你說。然後聽到那頭美莎欣喜的喊,正隆,正隆快來,是爸爸打電話來了。


    美莎喊了很久,正隆都不過來,終於拿起話筒,我卻隻能聽到正隆的唿吸聲,他不肯開口。


    美莎在旁邊教,“正隆,是爸爸,你不是一直問爸爸在哪,他現在來了。”


    正隆終於開口,但不是對我,而是對美莎,他說:“他為什麽不來這裏?”


    短暫的沉默,美莎說:“爸爸很忙,但他沒有忘記正隆,所以他打電話給你。”


    那頭正隆終於跟我說話,他的聲音是清脆的童音,第一句話是,“請問,你是爸爸嗎?”


    我說是。


    再問:“那我能見見你嗎?”


    我說能。


    跟著問:“那我什麽時候可以見你?”


    我就再也答不出,淚水模糊雙眼。


    正隆卻在繼續追問:“爸爸,我什麽時候能見你呀?”


    我喉頭發堵,要張口唿吸,才能說出話。我對電話裏迴複:“很快。”


    正隆再問:“很快是什麽時候?”


    我看看表,現在是三月初,估算了下時間,對電話裏道:“櫻花開的時候,你和媽媽在櫻花樹下等,我便來了。”


    說完掛電話,我對阿妹說:“我們迴去吧。”


    阿妹悄聲問:“你不帶我看醫生了?”


    我搖頭,看著她,“親愛的,我最好的愛,已經給過你了。”


    阿妹表情懵然,無知無措。


    我沒有直接迴廣州,而是去了青島,武山機械在青島有工廠,前兩年還能和友華爭一爭,但畢竟不了解我國國情,也不了解我國市場,拽不拉幾,想用質量博訂單,幾乎是被友華壓著打。


    春節前我就聽說他們要關閉駐莞辦事處,春節後去看,果然是關了。整個大陸來說,工廠主要集中在莞,他們失去東莞,就等於失去整個大陸,僅僅依靠天津青島兩地的企業,根本不足以支持智能機械。


    別看天津工業發展勢頭足,我去實地考察過,天津的工廠無論是從企業文化和職工素養來講,都被東莞甩去十八條街。


    如果我估算沒錯,武山這是準備撤出大陸,不對大陸再抱希望。


    我去了武山分工廠,要求見分工廠負責人,保安拽不拉幾,扔出申請單讓我填,自己坐在位置上玩手機,看到我名片上麵的董事長頭銜嗤之以鼻,沒有絲毫尊敬。


    這在日企裏麵是大忌,友華的保安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無論任何來訪者,對於企業來說都是合夥人,有可能幫助企業賺錢,熱情問候端茶遞水這是最基本的。


    看到這情況,我就知道,武山是真的在華撐不下去了。


    我的申請單填完,保安沒有立即電話通知裏麵,等了半個多小時才借著換桶裝水的功夫,讓人帶進去給前台。


    我在保安室裏朝辦公樓裏望,前台小姑娘也在玩手機,等了十多分鍾,有個紅衣女子經過,再讓她把申請單帶去樓上。


    我問保安,“一般要見你們總經理需要多久?”


    保安懶洋洋地迴:“總經理很忙,你這理由也不充分,也不寫見麵要談什麽業務,就寫個請求會麵,會麵是什麽意思?總經理根本沒空搭理你。”


    我低頭心想,如果總經理沒空搭理我,武山在華就徹底玩完了。


    過去五分鍾,辦公大樓裏唿啦啦地出來一群人,都是西裝革履,頭發光滑,步履迅速,帶頭的是位六十多歲的瘦小老頭,他走的最快,神色焦急。


    到達保安室前,七八個人同時四十五度鞠躬,“三池重光帶領全體職員歡迎友華會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周會長海涵!”


    我迅速起身,給予迴禮。


    對比自己強大的對手給予必要的尊重,這才是日企該有的禮儀。


    雖然三池重光沒見過我,但友華董事長的為人他肯定研究了好幾年,友華昔日那些事,他要沒聽過,他就不配做總經理。


    我被請到貴賓室,給予最高規格的接待,然後才問,“周會長親自前來,有何指教。”


    我隻迴複一句:“我要見武山橫夫,關於友華和武山合並的事,要和他商談。”


    “合並?”三池重光驚訝,“周會長準備收購我們嗎?”


    “不。”我搖頭,輕聲迴:“是我們友華,並入武山集團。”


    三池重光驚掉了下巴,久久不能迴神,幾乎是喊著說:“友華現在如日中天,市值至少三十億圓,怎麽會要求並入武山?”


    我嗬嗬笑,他們根本不懂。


    美莎給我寫過三行情詩,美莎的樣子我都忘了,但那首詩我卻沒忘。


    你叫我美莎。


    要永遠這樣叫下去。


    我會一直在櫻花樹下等你。


    武山橫夫問我,“友華並入武山,你想要多少錢?”


    我搖頭,“我不要錢,我隻想見見美莎和武山正隆。”


    武山橫夫疑惑,再問:“沒有其他附加條件?”


    我笑:“有,如果可以,我想讓他們常伴我身邊。”


    武山橫夫還是懷疑,他不明白,“你這樣做,沒有任何利益啊。”


    我嗬嗬笑,笑而不語,隻在心裏說:你懂個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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