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大條了,不用說,那個不認識的女人是李秀無疑,這個二杆子!


    生產工藝都是定死的,有專門的作業指導書為憑,每道工序都是工程師們反複計算研究出來的,哪裏能讓人隨便亂改?


    流水線作業一道工序出問題,後麵全部出問題,所以每道工序流程固定,員工隻需要按照指導書進行機械化操作即可,李秀這丫頭肯定是自作聰明給人亂說了什麽。


    翟經理著急,快步朝車間衝,到門口換衣服穿鞋套,我讓邊鋒留在外麵,自己也拿了件靜電衣批了,穿上鞋套,跟隨翟經理一起進去。


    果不其然,在三號線中段李秀個二貨手拿著風槍在貼鏡片,是手機的外屏。一般手機都分兩層屏幕,內屏是顯示,外屏是保護屏。組裝時候需要扯掉內屏保護膜,然後迅速貼外屏。


    那麽問題來了,當外屏未貼上之前空氣中有灰塵異物,很可能落在兩層屏幕之間,點亮屏幕之後會很難看。所以貼屏的人要求眼疾手快心細。


    我不知道原先的工藝是什麽樣,就看到李秀在工位上貼合鏡片,內屏保護膜也不撕,等外屏快扣上時才一把拉掉,屏幕始終對準風槍,不讓異物灰塵粘上去。


    這裏見好些人圍著她看,還不知闖了大禍,衝著我傻樂,“周發,我想到一個點子,能讓貼屏這裏又快又好。”


    那邊翟經理黑著臉,我趕緊使眼色,嚴厲道:“胡鬧,誰允許你胡來的?還不出來?”


    李秀見我發脾氣,連忙放了手裏工作,灰溜溜向外。


    先前那個黃馬甲還在四處張望,疑問著:“拉長呢?”


    這裏一條流水線稱為流水拉,線長就是拉長,也就是這條流水線的負責人。


    這麽一說翟經理臉更黑了,後麵車間主任科長等一杆領導全部跑過來,風風火火,如臨大敵,等到各級管理員來了後翟經理發出命令:“三號線停工。”


    聲音不大,但份量卻重。


    後麵主任立即招唿前麵:停工!


    立時,先前還嘩嘩流動的皮帶瞬間靜止,所有員工蒙查查地看領導們。


    李秀這才知道問題嚴重,臉色煞白,不知所措。


    後麵科長扭頭看,還在奇怪,拉長去哪了?


    沒人知道,李秀忽然道:“頭先這個工位的妹仔肚子痛,好像那個管理員送她去休息了。”


    這時後麵有紅馬甲的妹仔急慌慌跑來,麵如死灰,在眾人麵前道:“拉長扶著員工去醫務室了,這裏暫時空位。”


    原因清楚,那麽李秀是怎麽迴事?


    李秀隻知道自己闖了禍,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惶惶解釋道:“我看這裏妹仔走了,流水線上積壓多,就幫忙貼兩個。”


    黃馬甲立即嗆聲:“誰讓你頂位的?你知道工藝嗎?你哪來的?”


    李秀被嗆,我也連忙道歉,“對不起,這是我們公司新來的職員,對貴司製度不熟悉,請原諒。”


    翟經理氣的直哼,翻我一眼,轉身離去。


    等到了外麵,才開始抱怨,“你們公司怎麽迴事?不是說每個職員都是嚴格培訓過的?培訓過的就是這種水平?”


    我再次道歉,然而翟經理卻連番揮手,“走吧走吧,以後不要讓我看見你,還有,你們公司的人以後也不要來。”


    一句話,就給我們判了死刑。


    對我而言這個結果意料之中,翟經理本來就對大陸人不怎麽友好,更何況李秀搞出這樣的幺蛾子,發脾氣都是小事,也幸好沒搞出大亂子,不然還得賠錢呢。


    對方如此說,我也懶得辯解,招手讓李秀走。


    李秀脾氣上來,衝著翟經理道:“什麽事啊就扯上我們公司?這是我自己個人行為,與我們公司無關。”


    這倔脾氣,我過去拉了,厲聲道:“你還嫌惹的麻煩不夠?誰允許你去人家線上胡來的?”


    李秀大聲道:“有人在生產中生病了,去醫院了,你們從前到後沒有一個人問過那個員工怎麽樣?反複在計較我去幫手?我幫手怎麽了?我不該幫嗎?”說完又衝著翟經理道:“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個貼屏嗎?我貼的不好不合格嗎?我貼的比你們的員工更快更漂亮,按照我的方法你們哪裏可以減掉兩名員工,你不問結果就亂發脾氣,你是什麽領導?你拽什麽拽?”


    好家夥,業務員嗆客戶?!


    有西北女漢子風範,也幸虧是個女的,是個男的我一腳就踹過去了。當下也不能讓她繼續放肆,抓了胳膊扯著向外走,不讓她繼續出洋相。


    結果翟經理卻不依了,張口讓她站住,不許走,臉色臭急了,問:“你說什麽?”


    “你拽什麽拽?”


    我連忙將她往我身後拉,口裏賠笑,“不好意思翟總,她剛從學校畢業,還不太懂社會人際交往,我向您道歉。”


    翟經理卻盯著她問:“你說那個地方能讓我減掉兩名員工?”


    這個話題轉的令人措手不及,是我所預料不到的。後麵李秀來了勁,大聲迴答:“對呀,最少減掉兩名。”


    翟經理笑了,是蔑笑,“就用你剛才的方法?”


    李秀搖頭,“不是,需要改變風槍,從根本上杜絕灰塵的產生。”


    這話說到點子上,有點技術業務的範兒,我聞言不再阻攔,看她接下來要怎麽說。


    誰知李秀卻擺了譜,“反正你已經不歡迎我們,這個方法是我剛才親自做過之後想到的,既然你不打算跟我們合作,恕我無可奉告。”


    說完小臉一甩,自顧自地走去外麵。


    後麵翟經理臉色古怪,卻也沒攔著。


    等人去了外麵,邊鋒還嘿嘿笑,“姐們,脾氣挺大啊。”


    李秀扁扁嘴,“我就是看不慣那些資本家嘴臉,人家員工肚子疼,沒一個人問,卻計較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想著就來氣。”


    我哀聲歎,“李秀,這麽想是不對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是職業經理人,想的隻能是多替老板賺錢,一些小事情,自然不會在意。”


    李秀不服,“那是一個人啊,一個花季少女,她突然的肚子痛,痛的臉煞白,掉汗珠子,怎麽能是小問題呢?”


    我迴道:“自古老話說的好,慈不掌兵,善不理財,說的就是這個情況,要有權威,就不能心軟,要想發財,就不能善良。”


    李秀看著我,表情委屈,“所以你也是這麽想的?周次長?”


    我解釋道:“一個人固然重要,但和十個人百個人相比呢?當問題發生時,女性考慮的往往是眼前,男性考慮的則是長遠的,假設,剛才那個女工是遇到生命危險,那麽我們已經知道,她在去往醫院的路上。而另一件事則關係著整條生產線的利益,很可能因為某個員工失誤,造成一批產品報廢,而公司裏報廢的損失,則會分給整條線的員工承擔,這個意思,你理解嗎?”


    不是領導不關心員工,隻是分個輕重緩急。


    李秀依然不服,“但他表現出來的樣子分明是漠視生命,還有那些個管理員,竟然也是那麽冷漠?他們都是中國人啊。”


    這個話題太沉重,我不跟她討論,要說漠視生命,這樣的例子枚不勝舉,但我們當前無力改變。


    畢竟,屁股決定腦袋,一個個鮮活生命,對於某些人來說不過一個個數字,他們在乎的隻是gdp。


    我問李秀,“你說能讓他減少兩名員工,是嚇唬他的還是真有這種辦法?”


    李秀道:“真有啊,我怎麽可能亂說。”


    這倒是稀奇,我道:“說來聽聽,讓我先判斷。”


    李秀道:“空氣有灰塵異物,那就更換幹淨的空氣。”


    這不等於沒說嘛?他要是肯更換,我還有必要一趟趟來找?我來的目的就是想給他建個無塵潔淨車間。


    李秀道:“沒有那麽麻煩啦,不需要無塵潔淨車間,隻需要更換風槍裏麵的空氣即可。”


    風槍?


    李秀點頭,“你想想啊,他們用的壓縮空氣都是普通壓縮機,產生的氣體裏麵含水含油多,玻璃鏡片吹的稍微長點就發黃,假若用純淨的氣將整個鏡片包裹,讓灰塵異物無法降落,不就解決了異物灰塵的問題?”


    這句話倒是給了我啟發,讓我靈機一動,仔細思索,這個點子還真的可行,要提高效率,根本不需要更換更幹淨的車間,隻需要在壓縮空氣上麵下功夫即可。


    當下不免對李秀刮目相看,嘴上卻道:“一派胡言,這法子要是可行,別人早就想到了。”


    李秀還要再說,我直接打斷,“算了吧,你這脾氣不是吃這碗飯的料。”


    李秀就慌了,等上了車,才怯生生地問:“你是不打算要我了?”


    我悠悠道:“不是不要你,而是你的性格不合適,怎麽能一點就炸呢?來之前跟你說過的話,你一句都沒聽。”


    李秀低頭下去,好生懊惱自責,想想道:“送我迴去,我跟翟總道歉。”


    我擺手,“算了,都被人轟出來,還去做什麽?不嫌丟份嗎?”


    李秀卻不依了,伸手拍打趙大,“掉頭,送我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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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手拉她,厲聲道:“算了。”


    一句話說完,李秀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依然梗著脖子,“就算不幫你做好這件事,我也不幫你把事情搞的更糟,送我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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