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仙的妹妹叫張靈彥,這名字同樣很有靈性,以至於在去的路上阿忠三弟兄就如打了雞血般興奮,猜測那妹子肯定是個美女,絕對漂亮,甚至都定下了公平競爭的規矩。


    但真正見了人,三個人就同時閉了嘴,默不作聲。


    阿香菜館做的是潮州菜,店裏生意一般,老板娘親自擔任服務員,我先點菜吃飯,等待上菜的空檔,問老板娘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張靈彥的,老板娘起先疑惑,聽說我是張靈仙的朋友,才引我去了後麵,見到張靈彥。


    小姑娘個子蠻高,骨架也大,猛一看去有點何若男的體格,隻是沒有何若男那麽豐滿,比較瘦弱,上身穿米色t恤,下身牛仔褲,前麵掛著皮質大圍裙,腳下一雙人字拖,渾身髒兮兮,散發著汗酸和生物的腥臭味,熏的人吐。


    還有她的頭發,看著黑烏烏,但應該是常年累月沒打理,如牛皮紙一樣粘成一團,臉也是黑乎乎的看不清,雙眼看著有些癡呆,鼻子上掛著鼻涕,跟街頭流浪瘋子沒有什麽區別。


    阿忠三弟兄見狀都不作聲,悄悄地往後去,我則問老板娘:“她在這裏都做什麽?”


    老板娘略帶無奈嘲諷道:“能做什麽,她什麽都不會,我就當做善事,給她口飯吃,也就做些雜工。”


    這時廚房裏有人叫:“塘虱煲幹煸泥鰍溜蛇段。”


    話音傳出,那張靈彥就跟觸電一般快速動作,幾步跨到塑料桶前,揭開蓋子看一眼,伸手進去,就聽到一陣水花響,上來手裏抓著一條肥大八須鯰魚,往菜板上一按,著刀往鯰魚頭上一拍,魚就暈死過去。


    跟著開膛破肚清洗一氣嗬成,非常迅速,用時不超過二十秒,就丟去廚房盆子。


    跟著拿來一個塑料袋,用魚網在泥鰍缸裏一兜,看份量夠一份,裝進袋子裏,用手捏好口,去廚房碗裏舀了一大勺鹽,灌進袋子,袋子裏麵頓時就跟瘋了一樣亂蹦,張靈彥不管不顧,將袋子口紮緊,扔在地上。


    接下來就是殺蛇,同樣是迅捷如風,蛇籠子裏關了好幾條,她用筷子一夾,就中七寸,提出來筷子一抖,蛇的身子也跟著一顫,登時變的筆直,不動了。這是抖散了蛇的脊椎,普通人抓著蛇繞空多掄幾圈也有如此效果,但僅靠猛力一抖,就把蛇脊椎抖散,這就需要手腕有功夫才行。


    接下來斬蛇頭,去蛇皮,也是一氣嗬成,用時不過十秒,就跟剝火腿外衣一般,讓我驚訝。


    蛇的內髒也簡單,勺子一刮就幹幹淨淨,蛇肉扔去廚房盆子時,蛇頭還在地上扭,可見張靈彥殺蛇動作有多快。


    蛇殺完泥鰍還在動,不過動靜小了許多,張靈彥先拿來小凳子,自己坐好,麵前放一個鋁盆,伸手進袋子裏一抓,出來一條泥鰍,用小刀一挑,開膛破肚,刮出內髒,跟著泥鰍就扔進盆子,手法熟練,五秒一條。


    看到這裏,我問老板娘,“她在這裏幹了多久?”


    老板娘道:“去年冬天來的,本來我是不想要她,不過聽說她那個死鬼老哥欠了賭債跑路,家裏老母又瘋了,就讓她在這裏做工,對了,你跟她哥哥是朋友,她哥哥究竟去了哪?”


    聽到這個問題,那張靈彥忽然停下動作,也抬頭看我,嘴巴半張,鼻涕半流,一副茫然的神色。


    我迴道:“我們也有很久沒見了,我以為他在這裏。”


    老板娘就勉強的笑,張靈彥則低下頭去,繼續殺泥鰍。


    吃飯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張靈仙替我去死,阿妹給了那麽多錢,錢都花到哪裏去了?


    同時又想,我欠張靈仙一條命,他家裏老母和妹妹這樣,我又要怎麽償還?


    等吃完飯,我有了主意,帶她們走,去東莞。


    不過是替人盡孝,我養著他老母就是,至於張靈彥,看看她想不想讀書,不想讀書就送去工廠做工,雖然她看著傻乎乎,但手下動作麻利,做工沒問題的。


    吃完飯,我們先迴村裏,村長已經讓人把老婆子從危房裏麵弄出來,放在自己家裏,由四五個婆娘按住,給她衝涼。


    老婆子盡管瘋,但也知道洗澡舒服,沒有胡鬧。


    村長家裏準備了酒席,笑著問我,“有什麽打算?”


    我就對村長說了我的計劃,要把她接去東莞養老。


    村長道:“她一大把年紀,在東莞什麽都做不了,還不如留在村裏,讓村委會照顧。”


    我聽了想笑,村委會要能照顧,恐怕早就照顧了,哪裏需要等到我來才照顧。說是照顧,恐怕這裏麵費用也不少吧。


    我沒說話,後麵阿忠道:“我們老板不需要她做什麽,隻需要她享福即可。”


    村長搖頭不依,說畢竟也是活人,我跟你們都不熟,哪裏能讓你們把人隨便帶走?


    我道:“去東莞時候你也同去,安頓好了再迴來,一應費用,我來負責。”


    如此村長大喜,喝酒。


    眼見夜裏天黑,那張靈彥還不迴來,惹得人著急,實在無法,村長親自跑了一趟,才把張靈彥強行接迴來。


    因為她的工作時間是早上七點到晚上十一點,不到點不能走,早起先要拖地擦桌子,晚上又要拖地洗廚房,飯店裏把她當機器一樣用,月薪也不過三百而已。


    老板娘說她是廢物,不頂用,但在我看來她卻是個人才,手腳麻利還聽話,因此在飯店裏我什麽都沒說,自有村長去交涉。


    村長大嘴巴,說張靈彥家裏來了富貴親戚,要帶張靈彥走,那老板娘就不依了,張靈彥走了,誰來幫她殺蛇殺魚殺泥鰍?


    兩人爭執一陣,最後村長牛脾氣上來,這才把張靈彥強行帶迴來。


    此時的張靈彥還未吃飯,村長老婆知道她家裏沒開火,我們幾個男人還正在喝酒,有菜,就給她盛滿一大碗飯,就著菜吃。


    張靈彥也不推辭,手上還帶著血紅汙垢,接過飯碗,蹲去旁邊大口吃飯,村長老婆笑嗬嗬道:“她害羞呢,不肯跟你們同桌。”說著端著生菜去她哪裏,要給她碗裏放菜。


    張靈彥惶恐,雙手捧碗,連連點頭,跟著又是大口吃飯,米飯塞的腮幫子鼓起,眼看要咽不下去,快要噎住。


    村長婆娘給她拿湯才送下去。


    此情此景,更加堅定我的信念,這母女兩個我必須帶走,就算我吃糠咽菜,也得讓她們母女過好。


    老母洗完澡,村長老婆給她換了幹淨衣服,又整理了頭發,看著不像是瘋子,跟正常人無二,洗澡前感覺她六十幾,現在看來,她也不過四十出頭。


    她的雙眼是瞎的,毫無目標亂瞅,嘴裏說著胡話,我聽不懂,但村長老婆能翻譯,說她在問,是不是她的兒子迴來了,要不然怎麽會有人給她洗澡換衣服?


    這話說的我一陣心傷,放了酒杯,過去握住她的手,低聲道:“阿媽,我返來啦。”


    潮州話跟東莞老話有區別,但年輕人都喜歡講白話,我雖然不會潮州土語,但德叔是潮州人,講話口音重,略微學學,是個意思就好。


    一句話說出,老婆子就瘋了,口裏嗚嗚地叫,伸手摸我臉,由額頭起,眼睛,鼻子,嘴巴,嗚嗚地哭。


    我和張靈仙麵貌不同,但臉型差不多,老婆子是近來才瞎,她哪裏分辨得出。隻是口裏嗚嗚哭著,哽咽不清地道:“我仔返來,我早就知道,我個仔會發達。”


    老婆子知道張靈仙迴來,抓住我的手就不放,不停嘟囔,我聽不懂,隻能嗯嗯地應付。


    等張靈彥吃完,我就要帶她們母女走,今晚就走。


    村長要同去,車裏頓時就擁擠了,副駕駛坐兩個,後備箱蹲一個,這才夠用,連夜往東莞趕。


    迴來時候路熟,車速飆的飛快,四個小時就到樟木頭,我在酒店開了房,安頓張靈彥母女,又拿了錢給阿忠他們,讓他們三個帶著村長去桑拿,見識一下東莞特色,如此再迴去,相信那村長自會對村人宣傳。


    老母洗過澡換過衣服,但張靈彥依然是髒臭,路上就熏得人睜不開眼,是打開車窗才有命活著迴到東莞。


    我立即聯係唐娟,讓她把自己的衣服拿多兩套上房間,又跟張靈彥溝通,讓她洗澡換衣服。


    張靈彥的表情始終是茫然,解釋了好久才懂,進去衝涼房卻傻愣愣,不知道如何使用熱冷水,還是唐娟有眼色,給她浴缸放好水,調好溫度,讓她躺進去洗。


    這裏又顯出了滄州俠女古道熱腸,聽我喊老婆子叫阿媽,張靈彥自然是妹妹咯,二話不說就挽著袖子進去,要給張靈彥搓背。


    她先問,她們是不是聽不懂普通話?而後說:“你妹子身上的灰有二尺厚,不用鋼絲球都怕搓不下來。”


    這倒是實話,我在外麵陪著老婆子,浴室裏麵水一直嘩嘩地響,換過一遍又一遍,光是張靈彥的頭發,唐娟說都洗出了三斤重的灰油。


    浴室外麵丟著張靈彥的衣服,沒有胸罩,隻有一條褲衩,是一條男士四角褲,原本是藍色,但此時已經變成黑色,褲子前麵還帶著拉鏈,拉鏈裏鼓囊囊的,我猜測裏麵可能還裝著錢。


    果不其然,等張靈彥出來時,第一時間就去翻她的內褲,從裏麵掏出皺皺巴巴的一把錢,差不多有七八百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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