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我們都是站著的,車外的人還在繼續往上擠,擠到後麵有人說別擠了,後麵沒地方了。


    押車的小黃毛急了,他攀著行李架從上往下看,指著先上車的我們喊道:“你們坐在行李箱上不就有地方了?”


    當即就有人表示反對,是一個操著四川口音的小夥,他說媽賣批哦老子箱子坐壞咯。


    小黃毛立時就炸了,他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把扳手,像野狗般竄過來,看樣子是要對四川仁兄當頭來一下。


    那位仁兄不傻,立即表示服從,很自覺地騎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哎呦我坐就是了。”也幸好他說的快,小黃毛瞪著魚眼珠子氣鼓鼓的,緊跟著掃視四周,凡是被他目光掃射到的人就像中了邪術一樣全部坐下,不管屁股下麵是座位還是行李。


    當他看向我們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女孩就一把將我按到行李箱上,自己也麻溜地坐在我的腿上,沒有絲毫的尷尬和難為情。


    小黃毛很滿意這個效果,他晃著手裏的扳手吼道,“老子警告你們,老老實實坐車,叫你們怎樣你們就怎樣,不要自討苦吃。”


    經他這麽一恐嚇,車內空間果然大了許多,後麵的豬仔也順利裝車。


    車子啟動以後,再想站起來就不可能了,下麵已經沒有落腳之地。


    女孩雖然沒說什麽,但我覺得尷尬,畢竟,我是個剛剛年滿十八的精壯大小夥。我在想,如果另一個箱子不放到行李架上或許就好了,最起碼她不會坐我腿上。


    曾經在路邊攤看過一則笑話,說是擁擠的火車上一名男子邀請一名女子坐在他腿上,說他的腿是軟座。女子拒絕,她說現在是軟座,等我坐上去就變成硬座,說不定還會變插座。


    看的時候覺得可笑,世上怎會有這種事。但在今天,我是徹底慌了,因為車子的搖擺顛簸,我這個軟座還真的在變插座,插頭按都按不住。


    女孩察覺到什麽,她迴頭看我,目光氣惱。


    我急忙道歉,結結巴巴地道:“我,這個,不怪我…”


    話沒說完,車裏喇叭響起劉德華的經典歌曲,都怪我,都怪我,看不清事情快另有個結果…..


    女孩噗嗤一下笑了,她轉過頭不再看我,就像什麽都沒發生。


    她可以當做沒發生,我卻不能,我的臉發燙,身子也在發燙,心髒砰砰直跳。這時女孩忽然轉過頭,把頭埋在我肩上,雙手也摟住我脖子。


    我瞬間懵逼,慌的不知所措,手都不知要放哪裏。


    就聽女孩在我耳邊低聲說:“假裝我男朋友。”


    我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句話的意思,前麵就傳來女孩的哭聲,很多人都抬起頭,盡力地向前看。


    一個刀疤臉中年男子站起來吼道:“都坐好,不管你們的事。”


    前麵的人瞬間又矮下去一大片,我伸長脖子,看見在司機駕駛室跟前,三四個男的圍著一個黃發女子,幾個男人都發出嘿嘿的壞笑,黃發女子蹲在地上,埋頭嗚嗚地哭。


    後來的我當然知道這輛車是湖南幫下麵的一條線,他們主要是賣豬仔,偶爾也搶劫,看到漂亮妹子有機會也不會放過。他們做這些事的時候很有技巧,搶劫不會超過兩千塊,欺負女孩子也會看臉下手,那些衣著暴露看起來不太正經的女孩子是首要選擇,有些氣場強大的女子他們也不會主動招惹,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湖南幫新領袖上台才被徹底禁止,此是後話不提。


    就說當時,我是茫然的,我像個木頭一樣呆呆地看著前麵,幾個男人在做什麽我很清楚,他們兩個人拉著女孩胳膊往上提,讓她趴在發動機箱上麵,另外兩個則擋住車上豬仔視線,女孩的哭聲不斷,聽起來很絕望,卻也沒做任何徒勞的反抗。


    我的插座變成軟座,拳頭卻硬了起來。


    我以為這種事情隻有八年抗戰時的日本兵才做得出,萬萬沒想到在人潮洶湧的南國也能遇見,而且施暴者和受害者都是中國人。


    我難以抑製的想要站起來,女孩察覺到我的憤怒,她驚訝地看著我,急切地小聲道:“你做咩哉?不要動!”


    前麵女孩的哭聲似乎更高了,但車上的人真的就像豬仔一樣,他們全都麻木的閉上眼,假裝聽不到。


    就在我暴怒的前幾秒,一個渾厚的聲音在前方炸裂,“王八蛋,給我住手!”


    所有人都被這爆喝震醒,全部迴頭看他。


    除了司機,他隻是迴頭看了一眼,然後眯起眼睛嗤笑,又轉頭繼續開車了。


    那個渾厚聲音的主人很激動,他迅速脫掉上衣,露出裏麵的迷彩背心。所有人都齊唿一聲,這個男人的身份不言自明,他是個當兵的。


    至少曾經是。


    他的出現緩解了黃發女孩的危機,因為那幾個男人全都迴過頭來,一起盯著當兵的看。


    士兵也不是孬種,他從眾豬仔中擠出,指著幾個男人道:“大白天的你們想幹嘛。”我能看到他背心覆蓋不住的地方布滿了壯碩的腱子肉,此刻正激動地跳動著。


    我期待著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等待著這個當兵的將那幾個混球挨個放倒,讓他們退迴我們多餘的車錢。


    然而我想錯了,當兵的一句話剛說完,小黃毛的扳手就輪到他腦袋上,緊接著刀疤臉一膝蓋頂在他小腹上,他連哼都沒哼,就像一樁水泥那樣,重重地倒下去。


    車上的人全都嚇傻了,像泥塑一樣定格,每個人眼裏都寫著失望,失望過後,就是恐懼。


    在這南國他鄉,每個人都循規蹈矩,不敢招惹是非,因為他們知道,對於這裏而言,他們太渺小了,少一個多一個並不會影響什麽,但對於他們的家人而言,他們是天,他們是地,他們就是全世界。


    所以,他們不能出事,也不敢出事。


    女孩依然趴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在索索發抖。


    當兵的倒在地上,小黃毛朝地上唾了一口,用腳踢士兵的臉,笑罵:“叼毛,當兵了不起啊?丟!”


    這次說什麽我也按捺不住了,他可以打人,但他不能侮辱當兵的,做一名合格的解放軍戰士,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


    我氣的雙眼冒火,但士兵的遭遇卻給了我當頭一棒,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貿然出去,也會跟他一樣的下場。


    盡管理想很偉大,但在殘酷的現實麵前,理想就變得無比脆弱。我的拳頭攥了又鬆,鬆了又緊,上還是不上?這是個問題。


    上了,我一個人能單挑他們五六個嗎?


    不上,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施暴而自己卻袖手旁觀?


    很多時候,不是我們不夠偉大,而是現實逼迫的我們沒法偉大。


    刀疤臉在眾人的簇擁下驕傲地審視著我們,仿佛這車上的乘客都是他的階下囚,他哼了一聲,威嚴而蠻橫地說道:“這句話我隻說一遍,在我的車上,就老老實實聽話,誰也不要給我搞事。”


    說完,刀疤臉陰狠地掃視眾人,他的兩個手下把士兵左右架起來,刀疤臉嘿嘿笑著,忽然用力一捅,士兵發出痛叫。


    我坐在後麵伸長脖子看,隻知道士兵被捅,但捅的什麽部位卻不知道。


    此時此刻,我心裏一萬個期盼,希望士兵被捅的是大腿而不是肚子。


    前麵又傳來許多女人驚恐的哭聲,她們緊緊的縮成一團,把士兵周圍空出來,沒人敢上前攙扶那士兵一把。


    除了先前那個黃頭發女孩,她知道士兵是為她受的傷,所以她第一時間撲過去嚎啕大哭。


    我隻看到士兵軟下去,發出輕微的哼哼,其他的一概憑猜測。


    女孩緊緊抱著我的脖子,小聲在我耳邊說,“千萬不要衝動,他們會殺人的。”


    車上氣氛變的恐怖起來,所有人都閉口不語,仿佛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空氣靜的可怕。


    因為士兵的出現,又發生了流血事件,車上的幾個流氓也沒了玩妹仔的心情,各自擺了個合適的姿勢站立,相互點煙,冷眼看著車上乘客。


    黃頭發女孩哭聲就沒停過,此刻換成抽噎,她祈求司機道:“能不能停車,我想帶他去看醫生。”


    “這是高速路,停車你也出不去。”


    司機這倒是實話,士兵受了傷,最近的醫院也得下了高速才有。


    仿佛是怕黃發女子心不安,又或者是故意說給乘客們聽,司機慢條斯理的補充道:“放心啦,他是皮外傷,縫幾針就好啦。”


    黃發女子還在抽噎,“可是他流了好多血。”


    司機哎呦一聲,“流血又怎麽樣呢?都沒有你每個月月經流得多,有什麽好怕?”


    黃發女子又道:“那能不能先找個紗布還是別的什麽,先幫他止血包紮。”


    司機一聲嗤笑,“怎麽,你心疼他?心疼他為什麽一開始要叫呢?他們要玩你就給他們玩玩,又少不了你幾兩肉,你為什麽不配合呢?非要哭?有什麽好哭?男人女人不就是那樣子啦,現在這樣好啦,非得要見血才高興?”


    司機說完又指著士兵道:“還有你呀,為什麽要管閑事?你有那個本事逞英雄嗎?你知道逞英雄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嗎?今天就給你上一課,以後管好自己,沒事別逞英雄,廣東這個地方別的不多,就是人多,小兄弟,記住這個教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莞十五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柯十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柯十年並收藏東莞十五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