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我們去看那年輕人花了五千兩買了那無辜的人一命。事後那人也不等對方感激,就自己與從人離開了。韓百文道:這個人好氣派!肯定大有來頭!我道:一看就是一個處世未深的富家子弟,天下如此多冤仇,他那些錢哪裏買的完呢?韓百文道:我倒認為,能救一個是一個,如果每個人都能想著救人而不是害人,那這天下就不會有惡人了!我笑道:想不到你還有副善心腸!他推我道:我何曾想過害人了?可不像你,那麽小就作奸犯科,還判了五年流配!我笑道:我那隻是少不更事罷了!他也笑道:那你如今貴庚呢?說笑著我們就再次迴到了明月樓。


    公孫亮此時把方彩雲請了出來,我們都與嫂子見了禮。那個繈褓中的小孩兒似乎很喜歡我們兩個小叔叔,因此我們都很高興。韓百文摸著那孩子的頭道:如果我以後有機會出人頭地了,一定要這小孩子以我為榮!我道:算了吧!兄弟你即使守一輩子門,他也會以你為榮的!為什麽?韓百文不解道。我抓著那孩子的手道:你看,他跟大哥一樣,孔武有力,是個漢子,長大以後勢必立誌從軍,揚名殺場,你這個軍營裏出來的叔叔,如何不以你為榮呢?公孫亮道:兄弟說的沒錯!不過……方彩雲略笑道:放心吧!你這個小子將來的命一定比你好,起碼他不會有一個跟我一樣,整天拉著他不許他從軍打仗的老婆!於是我們都笑了笑,她就抱著孩子進後堂了。於是我們又開始飲酒聊天。這時候,那年輕人逛了一大圈,又與下人一同迴來了,他抬頭看我們還在談天,就又來到那個位置上坐下,豎起耳朵偷聽。


    公孫亮聽到我們說起那個年輕人花了五千兩買了那個人一命,於是拍案道:五千兩就買了一命,真是……真是太猖狂了!那個狗官,真是罪該萬死!韓百文道:可那個人確是冤枉,我要說呀,這五千兩救了一個無辜的人,值得很!我道:那可不盡然。要知道,那人可是替那個年輕人死的,所以出了五千兩,其實就是他自己買個心安罷了!韓百文道:可那狗官已經定了鐵案,通判也批示了,他大可以不出那五千兩,也沒有人知道是他做的嘛!我道:既然人是他殺的,那他心裏必定難受,花銀子買個心安也是人之常情麽……說到這裏,我自覺失言,就看了看公孫亮,他不抬頭,自己喝了一杯下肚,兀自摸著手腕似乎心裏難過。那個年輕人略微一笑,搖了搖頭。


    這時韓百文道:不過那個年輕人也真是古怪,人家說他礙眼,結果就把人家眼睛挖下來,太霸道了!公孫亮略笑道:跟那種潑皮無賴,還有什麽霸道可言嗎?殺了他也是為民除害!我接著道:沒錯!像那些人模狗樣的奴才們,奉著那些無法無天的狗官的命令,到處欺負百姓,遇到不順眼的就格殺勿論,那些人才真的是該死上一千次一萬次呢!說著我偷眼看那公孫亮。韓百文接著道:對!都是那些無法無天的狗官,才養出那麽多魚肉百姓的奴才惡霸,如果那些手下人都死光了,那些狗官們也就不會那麽逍遙了!我以後要是做了官,遇到那些狗東西,來一個就斬一個,來兩個就剁一雙!公孫亮略感寬懷道:就是!可惜咱們兄弟都一腔熱血,無處發泄。眼見這滄州城如此不堪,卻隻能坐在這裏向天慨歎!那個年輕人略微抬起了臉來,用手撫著扇子。


    這時候韓百文道:你們聽說了沒有?聽說如今太子就在滄州!那個年輕人突然扇子脫手,但馬上就接住了,於是他歪著頭仔細的聽著。


    公孫亮道:咳!那種流言十年前就有了,有說在青州,又說在襄陽,甚至還有說就在京城的!那都是無稽之談,要我說,太子早就隨太祖一同歸天了。不然那青州打了幾年,太子為何不出麵呢?韓百文道:可是如今滄州城裏傳的是沸沸揚揚的,據說差點把大哥連累進去的,死的那個人,就是一個大內侍衛呢!公孫亮倒酒的手一抖,灑了一身。於是他道:不好意思兄弟,我喝的有點多了,先去換身衣服再來!於是公孫亮便走下樓來,一下子看到了那個年輕人坐在那裏喝茶,心想剛剛說的話大概是被聽到了。於是他走過去拱手道:這位客官好!


    那年輕人略一抬手道:老板生意興隆!不過這幾日似乎來人不多呀!公孫亮道:最近州府內盛傳,那黑風山興起一股義軍,所以糧油價格上揚,來往過客也少了,因此不算景氣。年輕人笑道:老板看來頗為同情那些造反作亂的人呢!公孫亮道:公子言重了!隻是這滄州的情形,想是公子也是見識過了,那些人也不過是走投無路。咱們不能幫助他們,卻也不可以落井下石不是麽?那人笑道:老板如此說就不怕在下是朝廷的耳目嗎?公孫亮道:閣下若是朝廷耳目,那我兄弟有福,想來說的話有機會上達天聽。若不是,我想閣下既然可以出五千兩買人性命,自然也不會與我等兄弟為難了!


    那人用扇子敲著頭道:早就聽說過,這家的老板是個名將之後,卻不知為何離開了軍隊,辱沒了自己的才華呢?公孫亮道:閣下說笑了,如何是辱沒呢?實在是不想舞刀弄槍了,如今我家庭美滿,生活幸福,如何要去受那軍旅之苦呢?何況,一旦上陣,對手是誰還未可知,隻是不想打個稀裏糊塗的仗罷了!那人笑道:可是有所指?公孫亮道:那王進為何久戰不勝?自是不願意與百姓為敵了。他自然不在乎那些許戰功,但如我這般身份的人,不殺出個名堂,如何對得起家門呢?可是如此以來,難免對百姓殺傷太多,這又違反了自己的良心。因此倒不如退身出來,落個幹淨!


    那年輕人笑道:你這樣年輕便放棄一展才華的機會,打算終老家中,難道你就不怕你們家從此失去榮光,被世人遺忘嗎?公孫亮道:我如今倒是不在乎那些虛名了。倒是兄台你,似乎名利心太重了,在下為你感到擔憂!那年輕人哈哈笑道:普天之下,就隻有在下是最沒有名利心的!兄台你誤會了!說著他搖起扇子喝了口茶。


    公孫亮於是坐在一旁拱手道:普天之下誰人沒有名利心呢?即便是當今天子,不也是如此嗎?那年輕人略笑道:兄台此話,就不怕隔牆有耳嗎?公孫亮笑道:若怕這些,便不來打擾公子你了。在下看公子是一個明事理的人,但就是涉世不深,因此生怕兄台日後因此生禍,故此特來相告。年輕人道:你倒是個有心人,但不知對太子一事,卻為何那般肯定呢?他近前小聲道。


    公孫亮笑道:閣下果然聽到我兄弟的酒後戲言了!不過說起太子一事,確是過於虛無縹緲。既然太子在世,那定然會到青州以壯義軍聲勢,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年輕人道:或許太子尚流落民間,大家都未曾找到呢?公孫亮笑道:太子失蹤時方兩歲,如何便可輕易混出京城?即使逃出,定有線索,豈能憑空消失?似這般十有餘年,竟未有消息,實在匪夷所思。因此此番未曾在義軍出現,便可證明太子早亡。


    那年輕人點頭道:閣下說的有理。不過那些反賊卻不以為然,放出太子健在的消息,無非就是混淆視聽,甚至不惜找人冒充太子!實在為我等忠義人士所不恥,老板你能有如此見地,足見智勇雙全,實乃是國家難得的棟梁之材,不能為朝廷所用實在是浪費,不若今日就借酒,與兄台結成金蘭之好!不知兄台以為若何?公孫亮一愣道:在下隻是一介草民,如何能與公子這般富貴子弟相好?在下推卻之意,希望公子不要介懷!


    那年輕人輕輕說道:既然兄台不肯賞臉,想是我李天成沒有這個福氣了!說著他擺著扇子看著他。


    公孫亮起初沒有在意,突然一想,如今這天下姓李,太祖本名李天佑,那這個人自稱叫李天成豈不就是……於是他冷汗直流,馬上拱手道:兄台開玩笑了!怎麽會與當朝天子名諱相同?旁邊那個下人取出大內腰牌一亮,公孫亮立馬拜倒於地,口稱有罪。那成帝笑道:老板哪裏有罪?是朕自己偷耳聽來的,本就不對!你且起來吧!不宜招搖!公孫亮馬上起身。於是成帝小聲道:對你的幾個兄弟要保密,朕還想好好聽聽你們的高談闊論呢!怎麽,不想請朕上樓共飲嗎?公孫亮馬上拱手稱不敢,然後就把成帝引到了樓上。


    卻說這個時候我和韓百文正在爭論,到底是成帝該死還是謝天光該死,究竟誰應該第一個去死。公孫亮陪著成帝上樓,正聽到我說:按我說,最該死的就是那個謝老狗了,他不僅害死了你全家,這滄州城有今天也多虧了他,當然是他該死!韓百文搖手道:非也!當然是那成帝該死!公孫亮大驚失色,忙用眼來看那韓百文,成帝略一迴頭看他,公孫亮便不敢動彈。


    韓百文喝口茶接著道:你想,那謝天光本來就是個市井之徒,後來因為獻了城門做了個都蔚。一個本來就是靠著背叛別人的辦法獲取權位的人,如何會被信任呢?成帝就偏偏看上他,結果最後終於闖禍了,把太祖害死了,成帝就做了皇帝,不用說,太子肯定也是成帝授意殺害的,不然堂堂太子,哪個敢動?即使做不成皇帝也是親王呐!然後那些禍國殃民的,哪個與謝狗官沒有關係?說到底,還不是成帝的錯!是他的錯,該死的就是他!


    成帝聽後搖搖頭道:小兄弟你錯了!說著就走過去坐了下去。公孫亮不敢坐,站在身後,那下人也侍立一旁。


    成帝感歎道:太祖確實是壽終正寢,隻是英年早逝,因此流言蜚語一直未斷;至於太子,確實失蹤,在下也找了十餘年了,至今杳無音訊。接著他擺著扇子道:至於那姓謝的,權勢過大,一時難以拔除,本家人丁單薄,大權旁落在所難免。你想,太祖隻有三個兄弟和一個妹妹,表親也不過三個而已,早年犯案斬了兩個,剩下一個手握重兵鎮守西北,時至今日,一刻也不能離身。一個弟弟體弱多病,太子又失蹤,明知道是圈套,但你不得不往裏麵跳,誰讓你姓李呢?


    韓百文一聽愣了半響,看我時,早溜到桌子下麵去了。於是成帝搖手道:不打緊,都自然些吧!朕……哦不,我自幼就沒有多少朋友,如今能結識你們,是我李天成三生有幸!說著就站起來舉起了杯子。韓百文起身問道:你當真是成帝?成帝道:我的名字臭名昭著,冒了有什麽好呢?韓百文道:如果你是花了五千兩買人一命的李天成,我可以與你喝一杯;如果你是成帝,你於我有殺父之仇,實在不能與你同席!


    我此時軟了腳,爬出來後看到韓百文與成帝對峙。於是我撐著桌子站起來,拿起杯子道:今日桌上不談國事了,還是先飲此杯吧!孰是孰非不是三言兩語就說的明白,有的人窮盡一生也搞不清一個所以然來,我們還是不要費這個心力了吧!你說呢大哥?公孫亮馬上走過來,拿起杯子滿了酒後道:就由大哥先飲!希望國家太平,百姓興旺!說罷一飲而盡。


    韓百文道:這廝不死,國家如何太平,如何興旺!大哥,你的話不實!說的公孫亮滿麵羞慚。我舉杯到韓百文麵前道:既如此,願與兄弟共飲,願那偽帝立死,奸臣自盡,國家清平,以遂兄願!韓百文道:好!於是喝下那杯。成帝看著我道:此話何意?我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如陛下清白,自然不是偽帝,當可不用放在心上。如若說中,則我兄弟齊心,他日定然要你血債血償!成帝道:好!也喝下了那杯。於是成帝又坐下,請公孫亮和那侍衛也坐下了。


    方彩雲方才便聽到夥計說,有個人自稱是成帝,與幾位兄弟上樓同飲了,於是吩咐下人們不許出去多嘴,明月樓也不做生意了,就把大門關上了。自己簡單收拾了一下衣衫,不想損折了夫君的麵子,然後讓下人添了幾樣像樣菜肴,自己親自呈到了樓上。公孫亮見妻子知書達禮,很是高興。成帝略笑道:不想公孫兄的夫人如此端莊賢惠,難怪不肯替我朝效力了!方彩雲行禮後道:雖然聖上名譽不好,但是既然我等還是臣民,哪有不尊敬聖上之理呢?成帝哈哈笑道:心直口快,比你夫君可痛快多了!朕今日能認識這一眾豪傑,當然還有一位女豪傑,也是不枉此行了,來,喝下這杯吧!說著就自己喝了一大杯。公孫亮看著我,我卻喝了下去。韓百文自然不肯,斜著身子坐在那裏;公孫亮隻好迴身敬了那侍衛一杯,喝了下去。結果方彩雲卻取過空杯子,倒滿後道:小女子能與真龍天子共飲乃是幸事,請了!說著也喝了下去。於是成帝便也請她入席。


    韓百文不滿道:大嫂,怎麽連你也不分是非了呢?為何與那昏君把酒言歡呢?方彩雲道:兄弟哪裏話?說著她給成帝倒了一杯道: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就是再壞的人,也都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畢竟真正沒有人性的人是不存在的,我想聖上絕對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人,隻是很多事不能自主罷了。就算並非如此,今日重陽小聚,我也希望你們兄弟可以這麽去想。畢竟他若是死了,他的孩子們一樣會傷心會難過。你們年紀小,沒有孩子是體會不到那種感覺的。如今我和你們大哥有了朔兒,給你們的感覺自然就是做事情變得縮手縮腳的了。可憐天下父母心,我想聖上一定明白我所表達的這種感情!


    成帝感激道:不錯!當年失了大哥的獨子,讓我一度痛不欲生,可是宮裏宮外馬上就流言四起,竟然說是我害死了自己的親侄子!那種感覺真的是生不如死!說著就悶了那杯酒下肚。


    韓百文奇道:你是皇帝,誰人敢汙蔑於你?不是你做的又是何人?


    成帝氣憤道:我要是知道誰幹的,早就抓那人殺頭了!何必為了一句流言跑到這裏來呢?你也不想想,一個十五歲就被迫登上帝位的孩子,能有什麽人會畏懼他呢?


    韓百文吃驚道:你十五歲就做了皇帝?成帝道:帝王家不算年輕,但是我即位時身邊一個親信大臣都沒有,都是那些權臣一手遮天,官員升降,後宮揀選,早期連奏本都看不到!如何算個皇帝?方彩雲道:那不就是傀儡了嗎?


    成帝接著道:之後滿朝的大臣都開始結黨弄權,最後謝天光就獲勝了,外麵傳的是我借助謝天光除了逆黨,實際是他自己與那些人火併,於我何幹呢?以前我被一群人操縱,如今是被一個人操縱,幾乎沒有變化。唯一不同的是,後宮禁衛清洗後,大部分人都開始真心效忠於我,因此才有機會派人出去尋找失落的侄子,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太子……


    韓百文道:既然如此,我爹是如何入罪的呢?成帝迴頭問公孫亮道:他爹是……


    公孫亮道:就是禦史大夫韓忠。成帝點頭道:韓忠的死,我得負責。當年姓謝的肅清了朝野,一手遮天,為了可以監視群臣,便留下禦史的職位,暗中查探看哪些官員與禦史言官相近,便一律視為敵人予以剪除。不想那韓忠居然掌握了謝天光謀逆的罪證,交由好友臨安知府柳泉,將證據帶入宮中與我商議。我當時大意,沒有早做防備,那柳泉走到中宮殿被內侍所擒,要定他私闖內宮的死罪。我及時趕到救了柳泉,不想那些證據消失的無影無蹤。後來就聽說韓忠被抄家問斬,那柳泉也勒令告老還鄉了!


    韓百文落淚道:你說的可是為真!


    成帝歎氣道:你可以不信,不過現有柳泉在渤海老家,你何不自己問他?我聽到後心下寬慰了許多。


    公孫亮搖頭道:真可怕,如果陛下沒有欺騙我們,那麽全天下都是謊言。看來我離開軍營是對了,否則自己也會是非不清了。


    我默然喝著茶不語,隻看著那成帝白紙一樣的臉。他突然輕輕咳了兩下,於是我站起來道:難不成陛下此次前來尋找太子,竟是為了……


    成帝吃驚片刻略一點頭道:你猜的不錯,正是如此!


    (本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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