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月明正是如假包換的沈珍珠。/。qΒ5//


    半年前,她自請與李俶和離出宮,方出洛陽宮禁,春雨滂沱而下。她滿心決然而悲愴,不避風雨,渾身透濕,亦不願與默延啜等舊人再有瓜葛,恐他們隨後找來,靈機一動,避至銅駝坊的豳王宅中。哲米依與李承宷雖然已迴敦煌,可是宅中數名老家人都認得沈珍珠,旁人就算刻意要找尋她,哪怕尋遍洛陽城中的客棧、寺廟等地,也難以想到她會避至此處。


    在豳王宅中,沈珍珠因淋雨著了風寒,高熱不退,她怕露形跡,不允豳王宅老侍從出去尋醫問葯,隻以冰敷退熱。纏綿數日才奇跡般退熱,喝下一點簡單的葯水,身體漸漸康複,惟有一副嗓子被燒壞,卻是無法迴複原狀。眾老家人都為她可惜,她倒覺得是天賜機緣,與過往總有一些不同了,從此涅磐重生也未嚐不可。


    她一意想著迴返家鄉吳興。於是以男裝示人,辭別豳王宅,雇一輛馬車,沿河而下往吳興行去。


    鄴郡乃洛陽至吳興必經之地,有六十餘座城池。安慶緒長期駐於鄴城,故而屬下官吏對鄴城內外治安極為重視,在愁思岡便開始設關卡層層檢查,也多有見過往婦女姿色不錯,強行擄掠的。沈珍珠一路南下,雖不必經過鄴城,卻必須由愁思岡過鄴城外郭迴吳興。那日她正在愁思岡預備過關卡,卻正看見安慶緒由此經過,她見情形不對,急忙縱馬退避,誰想竟然在山中迷路,無巧不成書,在極偏遠的山麓下逢著砍柴歸來的劉潤!


    原來劉潤本是鄴城人士,數年前沈珍珠縱放劉潤與韋妃逃離長安城後,二人便遠避於鄴城外人煙疏離之地,偶逢外人以夫妻相稱,自言姓高,其實仍行主仆之禮。這一過數年,二人安寧度日,韋妃閑暇時種花養草,劉潤料理生活,真如世外桃源般,自得其樂。


    筆人重逢異地,正是悲喜交加。沈珍珠暗察形勢,她沒有過關通牒實難由愁思岡通關至吳興,便暫且住在韋妃、劉潤處,易名為高月明。她天性聰穎,不過二三個月功夫就習得一口鄴城土音,有時與劉潤入山打獵,暗自於高山處觀察愁思岡地形,這才有為張涵若和唐軍領路一事。也正因為唐軍領路,在兩軍交戰衝擊中,她被衝散至叛軍陣前。雖身著男裝,安慶緒仍是一眼就認出她,縱馬上前,便如數年前曲江池畔一般,將她攬至馬上帶迴鄴城。


    被俘至鄴城後,沈珍珠開初也忐忑不安,不知安慶緒將怎樣對待她。會以她為人質,脅迫唐軍麽?還是會以為她是極好的誘誀,可引得旁人來救她,並一舉拿獲?如果安慶緒真有這些意圖,她或許會大笑幾聲…她已自絕於大唐皇室,她隻是高月明,還有誰會關心她的生死,一切都是徒勞。然而安慶緒隻將她關押在一間居室中二三十日,不理不睬,未有任何舉動。


    直至今日,她被責令換迴女裝見安慶緒。


    她進入殿堂時,一群舞姬正在翩翩起舞,安慶緒哈哈大笑,聲音遠振數裏。鄴城雖小,這殿堂的裝禎卻讓人瞠目結舌,毫不遜於皇宮。


    看見沈珍珠入殿,安慶緒並未止笑,揮揮手,數名宮女裝扮的將沈珍珠強行扶至下首一張幾案前坐下。安慶緒頭符散,形貌與幾年前相差不大,惟有右額上方有條寬近半寸的刀疤,平增猙獰之氣,已近臘月,卻還半敞衣裳,想是已喝了不少酒,愈發顯得形駭放浪,在沈珍珠眼中,甚且有幾分癲狂之狀。


    “來,倒酒!”見沈珍珠坐下,安慶緒斜眼招招手,一名宮女便將沈珍珠坐前酒盅滿滿斟上。


    沈珍珠皺眉看著安慶緒,此時歌樂正盛,舞姬中不乏媚態百出,趨前向安慶緒這位“大燕皇帝”示好者。


    “珍珠,朕…”安慶緒搖搖晃晃的站起,迎著沈珍珠舉起酒杯,說話中停頓一會兒,又自笑起來:“他娘的,都什麽時候了,我還自稱什麽朕!…來,珍珠,且為我們同病相憐,幹一杯!…”


    沈珍珠不動,冷冰冰的說道:“誰和你同病相憐!”


    安慶緒“噫”了聲,道:“你嗓音怎麽變這樣了?是哪個敢薄待你,誰,誰!…”帶著醉意轉身指著一名宮女道:“是不是你?沒有侍奉好我的故交…你好大的膽子!”那宮女嚇得連連後退,身子如篩糠般連連說“沒有”,安慶緒哪管分說,隨手將案上長劍一拔,朝那宮女刺去,頓時血濺當場。那群舞姬嚇得尖聲亂叫,一時退的退躲的躲,不見個幹幹淨淨。


    沈珍珠跳起來大喊:“安慶緒,你瘋了!”


    安慶緒仰天狂笑:“是,我是瘋子!你看你看,我是皇帝,這皇宮、這天下,都是我的!炳哈哈…當然誰都知道,我快完了,什麽都沒有了,一無所有,一無所有!”忽然止住笑,指著沈珍珠,道:“你呢?你不是一樣?你可知道,你的殿下已從鄴城走了,迴長安了,他不管你死活,你還指望著和他一輩子呢,怎麽樣?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你和我,竟然殊途同歸…”


    沈珍珠看他一眼,複坐迴原位:“你恐怕不知道,我與李俶早已和離,他何必理我生死。”


    安慶緒有些驚訝,他搖晃著走至沈珍珠麵前,弓下身軀,雙手支撐著幾案,麵龐已距沈珍珠麵頰極近。沈珍珠深覺此時的安慶緒既是可惡,又是可憐,原先的畏懼之心反倒去了,乃仰首與安慶緒對視。


    “好!”安慶緒忽的一拍幾案,身軀搖晃著朝後退幾步,自笑自語道:“過了這麽些年,你的容貌怎的還和當年一樣,毫無變化?這樣也好,這樣也好…”他退至上首幾案前,隨手拿起一盅酒,咕咕咕的又灌下肚去,抹去嘴角酒漬,指著沈珍珠道:“你就留在鄴城罷,陪著我,嗬嗬…我們與這鬼地方同歸於盡…”


    酒盅被他扔擲於地,發出“啪噠”脆響。他左右狂唿:“快拿酒來,拿酒來!今天是好日子,朕要痛飲三百杯,不醉不休!”見沈珍珠坐在原處不動,揮手道:“你去罷!鄴城內你想去哪裏逛就去哪裏,反正…嗬嗬…唐軍進不了城,你就算長了翅膀也出不了城,哈哈…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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