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二年九月二十九。\\.qВ5、c0m\十餘日來連降大雨,氣溫驟然下降,俗語說十月小陽春,若在長安,此時氣候依然溫和甜膩,然鳳翔卻冷霧彌漫,日日烏雲蓋頂,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適兒,乖…將糕點拿我一塊。”張淑妃的寢殿裏,張淑妃正與沈珍珠逗弄著李適和李侗。說是寢殿,其實不過是十餘尺見方、分為內外兩室的簡單陳設房間而已,不過比李俶與沈珍珠所居房室寬敞一些。


    李適已滿周歲,他學步甚早,方足十月便可蹣跚行走,此時走路已十分順暢,學語略慢一些,口裏咿呀,隻會喚得“娘”、“爹爹”,身著織綿小袍,小小人兒,麵目長得愈加飽滿,膚白眉挺,更象李俶了。雖口不能言,小人兒絕頂聰明,心裏是明白的,聽了張淑妃的話,撇開牽著自己小手的宮女,邁開小腿,穩穩當當走到放著糕點的軟塌幾案前。踮起腳兒,伸出手隻剛剛顧著幾案的邊緣,小人兒犯了難,求援般的望向沈珍珠:“娘…”


    沈珍珠和張淑妃都溫和的笑起來,宮女將盛糕點的漆盤端下,彎腰遞與李適,細聲道:“世子請取。”


    母親的笑便是鼓勵,李適“咯咯”笑著從盤中取扳點,左手握一塊,右手再捏一塊,還要再拿,張淑妃笑罵道:“小貪吃!你的手兒拿不了這麽多!”邊說,邊從宮女手中接過瞪著大眼睛看熱鬧的李侗小小身軀,刮著他的小臉,笑道:“你呀,你呀,甚麽時候象你的皇侄,學會自己走路?省得為娘的操心!”


    沈珍珠垂目,低聲笑答道:“侗還不足十月,娘娘太心急了!”張淑妃育有兩子,李佋與李侗,年幼均甚幼,大一點的李佋亦僅四歲。


    張淑妃道:“為娘的都是這樣,總盼著自己孩兒一日之內便長大**,珍珠,我就不信你不是這樣想。”


    “早些**固然是好,我看適兒現在這樣,一天天長大,每日都有不同,更是有趣。”沈珍珠明眸若水,目光一刻不舍得由兒子身上移開。


    “陛下昨日還說,適兒沒個兄弟姊妹的,怪是孤單。”張淑妃細長的鳳眼眯起,笑盈盈說道,“珍珠,待咱們克複兩京,你可得為俶多添幾個子嗣。”


    沈珍珠聽其話音,意味深長,心頭雖微泛酸楚,卻是抬眉對視笑道:“咱們李唐素來子嗣繁茂,娘娘多慮。”


    “這也是,可不正是我多慮!”張淑妃莞爾一笑,視線又落到懷中李侗身上,“皇上膝下現有皇子十四人,比起先皇,卻也算少的。”又歎口氣,若有所思,道:“不知前方戰況如何?”


    沈珍珠微微聳眉。空氣中仿佛總浮動著一縷不安,前方日日戰報,唐軍與叛軍已於長安近郊開戰,那正是白刃血紛紛,沈珍珠狀若無事,然深心處處,莫不為李俶牽掛。


    說話間,李適已一步步走至張淑妃麵前,抬起左手上的糕點,“啊啊”的朝她叫喚著,張淑妃一看,那本來方方正正的綠豆小扳,已被他小手兒捏得不成原形,欠身拿起,失笑道:“好個乖孫兒。”


    沈珍珠對著兒子,不快與不安暫且拋諸腦後,情不自禁將李適抱起,香香他的小臉蛋,卻聽他在懷中仍奶聲奶氣的叫著“娘,娘”,倒似有極要緊的事,鬆開一看,原來右手捏著一塊糕點,正殷殷的遞與她。張淑妃在旁道:“適兒今後必然純孝無比。”


    “皇上駕到…”


    內侍長聲通稟中,肅宗袞冕在身徐徐走入室內,顯然剛下朝。沈珍珠攜了李適便跪下接駕。


    肅宗容色萎頓,帶著三分疲憊、三分憔悴,隨意揮袖,示意一屋子人都起身。自李俶領軍開拔而後,他夜夜做夢,難以安睡,一時噩夢全軍湮沒,一時叛軍殺至鳳翔,一時玄宗指責怒斥。


    他重重坐上軟塌,長歎一口氣,神色凝重。沈珍珠正擬告退的,見他這般神情,心又懸起忐忑,不知前方戰況如何。


    “李輔國!”肅宗盯著桌麵好一會兒,開始下令。


    李輔國一直跟在肅宗身畔,連忙答應了。


    “著人在城樓等著,一有戰報,簾迴朕,一刻也不許耽誤!”


    李輔國臉上堆起笑,“迴陛下,奴婢早已部署好了。”


    肅宗手輕輕敲打幾案,自言自語:“今日戰報為何遲遲不來?”


    一名宮女由側旁奉上茶,張淑妃使個眼色,親手接過端至幾上,溫聲勸道:“陛下不必急於一時,連日大雨,道路受阻有所耽擱,也是難免的,指不定今日捷報便至!”


    肅宗聽著連連點頭,端起茶盞放至唇邊,啜了兩口,放下,起身在室內慢慢踱步。兜了兩圈,側頭對李輔國道:“怎麽信使還不來?”又兜兩圈,仿佛剛剛看見沈珍珠母子,停步走過來,李適撲哧眨著眼睛盯著他看,他勉強擠出笑,手掌撫過李適的小腦袋,道:“天色不早,都迴去罷。”


    “長安信使到,信使到…”室外傳來洪亮緊促的通稟之聲。


    “快傳!”肅宗顧不得這是後妃寢殿,疾聲喝令傳入。


    信使玄衣明甲,全身濕透,於室外“咣當”解下佩劍,大口喘著氣與程元振共同進入室內,剛要跪下行山唿大禮,肅宗製止,隻道:“前方戰況如何,速速與朕報來。”


    信使仍是一跪下地,拱手垂頭,朗聲稟道:“稟陛下,元帥已於昨日擊潰叛賊,收複長安!”


    肅宗由榻上騰身而起,喜悅之色溢於言表,然這勝利的消息來得太急,宛若不真實,撫案追問:“消息無誤!”


    信使嗑頭:“千真萬確。”


    話音一落,李輔國已跪拜於地,口唿萬歲,長聲恭賀。他這一跪,連張淑妃、沈珍珠在內,一屋子人都跪下朝肅宗賀喜。


    九月二十七,李俶所率大軍屯於長安城西香積寺灃水東岸,叛軍以安守忠為帥,領十萬兵馬列陣北麵,雙方數迴交戰,各有勝敗。其後,唐軍收得秘報,發現叛軍隱於陣地東麵的伏兵,葉護領迴紇軍隊將伏兵打得落花流水,雙方複激戰六個時辰至次日淩晨,斬首六萬餘眾,大敗叛軍。叛將安守忠、張通儒諸人均於當晚棄城而逃。


    肅宗眼角已噙了淚花,攬袍朝西向本朝列位先皇跪拜一番,這才招唿眾人平身。忽的想起一事,問道:“迴紇軍士可有在長安搶掠?”


    信使道:“元帥曾勸解葉護王子…若在長安大肆搶掠,洛陽百姓必會離心,且待克複洛陽後再說。葉護王子聽從元帥之語,隻在長安城外駐紮,未有入城。”


    肅宗更加欣喜,緩緩坐迴軟榻,複端起那盞茶,笑道:“我天朝大軍重迴長安,百姓定是歡快不已。”


    “元帥昨日領兵進入長安,秋毫無犯,百姓迎者載道,皆稱‘廣平王真乃華夷之主’。”


    “哦?”肅宗端茶的手稍稍一滯,隨即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擱下茶盞,連連點頭,對張淑妃笑道:“俶,實堪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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