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掂了掂。


    麵色微變。


    他問陳平安。


    “哪來的?”


    “不知道。”


    陳平安說了他的經曆。


    本來他已出了少年宮,在路上遇到一個老頭,說是路明非的老鄉,然後拜托陳平安將這麵令牌親手轉交給路明非。


    於是便有了現在這一幕。


    “嗯。”


    路明非沉吟。


    “先這樣吧,這牌子我留著,沒事的話早點迴去。”


    “是。”


    “對了。”


    路明非叮囑他。


    “再想習武,也別練的狠了,就算你全身心撲在武技和樁法上,如果沒有養神法輔助,不要說外罡,晉升非人也是千難萬難。”


    陳平安目光微動。


    他一點頭。


    “我記下了。”


    聞言,路明非肅然的麵色便緩和下來,笑嘻嘻的和他撞了撞肩膀。


    “早點定下養神法的路子,我看好你,有心人,天不負。”


    “謝謝老師。”


    很快,更衣室中隻剩下了路明非一人。


    衝澡,患上輕便運動服,路明非把包往肩上一搭,鎖門。


    抬頭看了眼九州的牌子。


    “走了。”


    他轉身,踩著夕陽的影子遠去。


    挺拔的背影逐漸融入橘紅的光裏,影子拉長,拉長,隻剩下少年悠然哼唱的小調,依稀迴響。


    公交站台人流來往,路明非等著車,手上是塑料袋包的烤地瓜,538路公交到站,連忙低頭三兩口給吃完,小跑兩步去排隊。


    “明天去海邊吧。”


    “不是說沙灘維護不讓進了麽?”


    “誒,怎麽這樣!”


    路明非拉住吊環。


    “車輛起步,請坐穩扶好,下一站城隍廟。”


    天黑了啊。


    路明非望向窗外。


    迴到老井巷時,已是七點。


    路明非隨手把包往床上一扔,鋪開宣紙,研墨靜神。


    借此動作將今日所見種種於腦海迴顧。


    這是養神法極其重要的一個步驟。


    他走的是紅塵煉心的法門,紅塵紅塵,自是煙火萬丈,喜怒哀樂,皆於其中。


    他雖經曆,卻不參與,以抽離的視角冷靜旁觀,借眾生悲歡哀喜,鍛出一顆剔透道心。


    說來陳平安遇到的那老頭,會是誰呢?


    我的老鄉?


    叔叔那邊的親戚麽?


    路明非暗暗搖頭。


    失了青銅麵具的輔助,當下的路明非,也不過煉體水平的身軀與精神,武者直覺遠遠不能與之前相提並論。


    無妨,重走一遍罷了。


    再擱下筆,已是夜深。


    路明非擴了擴胸,走至窗前,唿吸間盡是夏日晚風的氣味,讓人頭腦一清。


    他忽的神色一動,閉上雙目,仔細感應。


    良久,少年臉上多了一抹笑意。


    九州武道,煉體武者欲要晉升非人,最重要的標誌便是改造根髓。


    而在此之前,還有一個特征。


    便是勁力自生,周而複始。


    到得這一步,再是耗盡了勁力,也無需站樁,便可隨時間推移而勁力自生,源源不絕。


    值得一提的是,別看勁力自生便心想著能放下樁功不理,樁功乃武者根本,哪怕武聖也是日日苦練不輟,不敢放鬆。


    就在剛才,放下筆,走至窗台,路明非便感覺到體內異動,本是在切磋中消耗一空的勁力,竟是在他不曾站樁的情況下,自行衍生了一絲。


    極細極小的一絲,幾乎微不可查。


    若非他乃是重修,早有經驗在身,怕也是無法覺察。


    有這一絲,便代表著盡力滋生的特征即將出現,或許再過月餘,等到了九月份,他的勁力便能真正實現周而複始,生生不息的狀態。


    待得那時,便能著手溫養根髓,逐步改造,直至神異自顯,便可晉升非人。


    說來,也不知以開天樁晉升非人,能得何種神異。


    在九州時路明非修的是龍蛇密錄,都說了是密錄,自然不屬常見的火部冰部君部鬥部之流。


    彼時他修出青龍勁,日複一日溫養根髓,卻始終無法的門而入,神異不顯,甚至路明非都快要懷疑他這習武資質是不是假的了。


    可惜,是真的。


    師傅走的那一日,路明非久久不得門而入的非人,瞬息神異自顯,且一出就是三大神異。


    如今不同,他修的乃是自創的開天樁。


    雖說比之龍蛇密錄來,開天樁完全是路明非依著自身體質稟賦,量身定做的功法,本意也是為他突破武聖而準備,就算不曾迴歸龍族,路明非也計劃著散功重修。


    但如此一來,並不代表著修行開天樁將發生的所有事,他都已成竹在胸。


    說到底,開天樁畢竟還是一條無人走過的道路。


    前方風景如何也盡是未知。


    能修誌武聖也隻是理論上的可能,推衍一事再如何精密,也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但未知,難道不正是最有趣的點麽?


    路明非期待的笑起。


    勁力自生,而後溫養根髓,他倒要看看,這開天樁能給他何等神異。


    在九州時晉升非人花了一年功夫用以溫養。


    也不知迴歸龍族,且改修了功法,將用去多少時間才得神異。


    開天,開天。


    路明非握了握拳。


    他最後看了眼對麵空落落的閣樓。


    “晚安。”


    一夜無話。


    月升又落,天色將明。


    五點半的站台。


    白底印黑貓的短袖,淺藍色的牛仔褲挽起褲腳,瘦長的少年肩上搭著包,鎖骨到下吧的輪廓深刻的如同青春漫畫中鄰家男孩的線條。


    他一個人站在七月份的晨霧裏,偶爾踮腳張望,見了空蕩蕩的街道又放下足跟,一下一下無聊的踢著長椅,鐺鐺的聲響在空寂的街道傳出去很遠很遠。


    更安靜了。


    終於,兩束燈光照破晨霧,由遠及近,這一幕莫名讓人想起宮崎駿動畫電影龍貓中的場景,毛茸茸的巨大龍貓巴士,發亮的雙眼充當探照燈的功能,在樹枝上跳躍,乘坐這樣的公交大概會令人終生難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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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來了精神,待其停穩,便三兩步麻利的上車。


    “早啊師傅。”


    路明非活力十足的跟司機打了聲招唿。


    車廂空無一人,公交啟動,路明非往裏走,找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側頭看向窗外,晨霧中的城市,安靜又朦朧,有種夢幻般的美感,讓人想起曝光過度的照片,斑駁的色塊在濃霧中暈開,昏黃的路燈如同相約殉情的夕陽。


    路明非往玻璃上嗬了口氣,三筆畫了個笑臉,便收迴手,滿意的點點頭。


    他笑起來。


    一個人乘車是件孤獨的事。


    尤其是在空無一人的車廂,在深夜或清晨這樣的時分。


    城市都已入眠。


    你就格外清醒。


    路明非想著今天的教學內容,幾個弟子各自的習武進度,思緒逐漸飄遠,到了很久之前。


    好像是補習班還是幫文學社跑腿,具體的他已忘了,隻記得也是冷清的城和一個人的公交,自己耷拉著腦袋坐在最後排,似乎是想著一些心事,也似乎什麽都沒有想,隻是單純的發呆。


    如今想來,那時候,他大概是有些孤獨的吧。


    不一樣了啊。


    他不是以前的衰小孩了。


    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且為此竭盡全力的奔跑。


    這就是現在的路明非。


    隻是有時候,偶爾的,也說不上原因,就很突然的。


    會有些悲傷。


    或者說寂寞。


    不是矯情啦,這種事,誰都會有的吧。


    就是走在路上,看到某個背影,聽到某段旋律,或者遇到某個熟悉的風景。


    忽然就萬般心事湧上心頭。


    人就是這樣一種偶爾會被大海一樣的情緒所淹沒的生物啊。


    路明非想起了那永遠無法迴去的九州。


    鐵石山,小皇帝。


    真想看看啊,你所說的人人如龍。


    公交搖搖晃晃,車廂內的乘客也漸漸多了。


    有短裙熱褲的女孩三三兩兩,夏天了嘛,青春的氣息撲麵而來。


    “今天去哪玩?”


    “上午隨便逛逛,下午去遊泳吧。”


    “說起來你給小安準備了什麽禮物?”


    “巧克力啊,那家夥最喜歡吃了。”


    禮物?


    是生日麽?


    路明非漫無邊際的想。


    說起來他從小到大,好像都沒有收到過生日禮物。


    和爸爸媽媽生活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甚至有時候路明非都會懷疑,那些記憶是真的麽?


    爸爸媽媽什麽的,或許隻是曾經的自己太過孤獨了,從而誕生的幻想也不一定。


    記憶比較深刻的還是在九州,在茅草屋的那段日子,師傅霸道的把撿到路明非的那天定為了他的生辰,到日子了就和小師妹一起下廚給他做長壽麵。


    真是神奇,看起來那麽大的一碗,居然隻有一根麵條,路明非吃驚的想,這得有多長啊。


    那還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的過生日。


    要說印象的話。


    麵真好吃。


    路明非下車,走近少年宮。


    這是?


    他一皺眉。


    太安靜了。


    往常這個點,武道班裏已經有人習武了才對。


    今天怎麽迴事?


    靜悄悄的,別說人影了,就連武道班的大門都還鎖著。


    懈怠了麽?


    路明非想。


    他皺眉,臉上是明顯的不悅。


    這才多久,居然就開始了偷懶。


    還習什麽武。


    是我太好說話了麽!


    看來師傅的柳條,不,給這群崽子用柳條還是太便宜了,皮鞭吧。


    路明非沉著臉,打開門。


    武道班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天不是亮了麽,怎麽這麽嘿?


    路明非這樣想著,往裏走去,


    冷不丁,三聲脆響。


    璀璨的燈光瞬間大亮。


    五顏六色的彩帶漫天飛舞。


    紛紛揚揚的落下。


    路明非呆呆的站在原地。


    本該在北大預科班補習的韓野也不知從哪跳了出來。


    一邊朝路明非吹著塑料的玩具喇叭,一邊笑容燦爛的對他喊。


    “生日快樂!”


    楚子航和零輪流且穩定的拿起彩帶筒,握住底部的開關一轉,砰的一聲繽紛的彩帶就射上了天花板,又緩緩飄下。


    他們的動作是如此穩定且高效,但總讓人覺得別扭,假如把兩人手裏的彩帶筒換成AK47或者迫擊炮,再配合上楚子航和零那一臉平靜中帶著殺氣的臉,完美了呀。


    蘇曉檣和圓圓一把一把的放飛,很快的武道班內就飄滿了五顏六色的氣球。


    “生日快樂!”


    小豆豆抱著一大捧花,吧唧吧唧的跑過來,跳啊跳的要送給他。


    “生日快樂!”


    女孩喊著。


    路明非幾乎要被彩帶和泡沫給淹沒了。


    他還在茫然的眨巴眼睛。


    有些沒弄懂此刻的狀況。


    生日?


    誰?


    他與每個人對視。


    與那一張張燦爛的笑臉對視。


    嗯楚子航和零除外。


    這是……給我準備的?


    哦,對了。


    難怪昨天蘇曉檣圓圓和零會跑來問自己。


    7月17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許久的茫然過後,路明非緩緩迴神。


    他小心翼翼的品味著洶湧於心中的陌生情感。


    就如同內陸生長的孩子頭一迴見了大海。


    閃閃發亮的雙眼中滿是好奇。


    這就是被人關心的感覺麽?他想。


    也不怪路明非會感到迷茫。


    今天啊,可是他從小到大以來,第一次的,被人記住了生日,且精心準備了慶祝。


    他笑起來。


    “謝謝。”


    路明非看向每一人。


    武道班的弟子全到了。


    甚至小豆豆這個預備役也在。


    韓野還跑了迴來。


    也不知這家夥有沒有請假。


    還有學長。


    路明非注意到楚子航臉上難掩的憔悴。


    他的養神法也不知進展如何。


    肯定很辛苦吧。


    “謝謝了。”


    路明非感動的說。


    “我決定了,今天一定要拿出壓箱底的本是,毫無保留!”


    弟子們雙眼一亮。


    路明非左右拳碰了碰,露齒一笑。


    “誰先來,我絕對不留手!”


    眾弟子:……


    你是想殺人嗎喂!


    不就是給你過個生日,至於下此重手麽!


    他們的笑容凝固了。


    當然,最終路明非那樸素的想法到底是沒有實現,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他們隻是利用上午的時間完成了日常站樁功課。


    而後武道班一行人浩浩蕩蕩殺去了,海邊。


    當路明非穿著沙灘褲,踩在白細的沙灘上時。


    他心中的驚訝久久未散。


    猶記得當時,蘇曉檣輕描淡寫的說了句。


    “今天的沙灘,我包了。”


    “這到底……得多有錢啊!”


    韓野如是驚歎。


    “話說你都隻穿一條沙灘褲了。”


    路明非看他。


    “幹嘛還戴手套啊。”


    韓野哼了聲。


    “我開心,你咬我啊!”


    圓圓欲言又止,抿著唇。


    韓野注意到這女孩一直盯著自己,便好奇的問。


    “有事麽?”


    圓圓低著頭,不好意思的說。


    “就算你這樣的身材,也不能穿成這樣的。”


    韓野先是一愣,而後麵色一黑。


    那邊武道班的弟子們已笑成了一團。


    零穿著上遊泳課的日本國中女生那樣的連體泳衣。


    配上女王大人那傲人的身高,說這少女十一歲都有人信。


    就見她在沙灘上豎起手臂,一板一眼的彎彎腰,又壓壓腿,然後原地踏步。


    “你在做什麽?”


    路明非好奇的問。


    “熱身。”


    零說。


    路明非張了張嘴。他覺得吧,零這熱身體操,怎麽越看越眼熟。


    這時候就應該配一個背景音樂。


    “時代在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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