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決定離開。


    她獨自乘坐深夜的列車去往陌生的城市。


    在候車廳,腳邊豎著行禮,她平靜的看手機,一遍一遍的亮屏。


    離開的消息誰也沒有說。


    但他會知道吧。


    女孩想。


    應該會知道的。


    那個男孩總是一次次的給她驚喜。


    從來沒有令人失望過。


    隻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列車要到站了。


    她最後看了眼手機。


    愣住了。


    新的消息。


    是男孩的號碼。


    不用備注,就算在夢裏也能背的出。


    他說的是。


    “小雅,我去把噩夢結束。”


    “好眠。”


    她盯著信息看了許久。


    沒有懂男孩的意思。


    隻是心裏有些不安。


    像是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要發生了。


    女孩渾渾噩噩的像是夢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的車。


    當轟隆隆的聲音啟動時,方才驚醒。


    她驚慌失措的看向窗外。


    那是飛快後退的站台。


    再過不久就該換成荒野的風景。


    這列車正義無反顧的離開她生活的小鎮,向陌生且未知的遠方狂奔。


    有這麽一個刹那她瘋狂的想要下車。


    迴去。


    男孩還會在小鎮裏等她。


    但轟隆隆的列車不會因她一人而停留。


    就像這時間一往無前,從不迴頭。


    女孩在這座海濱的城市找了個網管的工作。


    她在天黑時上班。


    天亮了迴到漆黑的房間沉眠。


    但她很難睡著。


    一天天的做噩夢。


    女孩開始抽煙,吃鎮定類的藥。


    她臉上的神情越來越淡漠。


    過往被深深的埋藏。


    從離開那座小鎮開始,她就再未與曾經的朋友同學有過聯係。


    自然,她也不會知道。


    也正是在她離開的那一天。


    小鎮發生了一起兇殺案。


    警察查了許久,始終沒有兇手的下落。


    三個月後的某個晚上。


    女孩在吧台裏抽煙。


    門簾嘩啦啦的響。


    女孩頭也不抬。


    “一小時兩塊五,通宵十五,包廂滿了,拿身份……”


    她愣住了。


    那個趴在吧台上,渾身透著酒氣,一頭油膩長發的男人。


    是你麽?


    女孩的眼神劇烈波動。


    無法置信,還有痛苦。


    轉瞬所有的情緒都結成厚厚的冰。


    她揮舞著雞毛撣子。


    “滾!”


    “這也是你能來的地方!”


    “喝什麽酒!”


    “給老娘滾!”


    他狼狽的用手去擋。


    女孩眼中閃過一瞬的不忍。


    那分明是能在帆布鞋上畫大海和木屋的手啊。


    現在卻用來喝酒。


    可任憑女孩怎麽打,他隻是癡癡的笑著,念叨著小雅小雅。


    死活不走。


    女孩就冷冷的說。


    “她死了。”


    男人慌忙抬頭,從劉海下射出一雙將死猛獸般的目光。


    見了女孩的臉後,那目光又柔和下來。


    “小雅沒死。”


    他笑著。


    “沒死。”


    日子一天天聽的過去。


    他成了網吧的常客。


    這裏的人管男人叫長毛。


    “這酒鬼頭發真長啊。”


    “髒死了。”


    每次聽到有人這樣的議論。


    女孩就冷著臉衝過去跟他們吵架。


    什麽理由也不需要。


    借口也不用想。


    往死裏罵就好了。


    誰都知道這女網管性格潑辣古怪。


    漸漸地,也沒人討論了。


    長毛似乎沒有身份證。


    他上網都是開的臨時卡,要貴一塊錢。


    按理是這樣的,但女孩都給他開兩塊五。


    長毛也沒說什麽,隻是開了機,在椅子裏蜷成一團,盯著掛機的QQ發呆。


    有人就好奇啊。


    見過來網吧打遊戲的,看柯南的,寫小說的。


    這跑網吧來開機了就登著QQ什麽也不做可真頭一迴見。


    他就悄悄的觀察長毛。


    奇怪的發現,長毛一直盯著的,居然是QQ的簽名。


    要有最遙遠的,類似這樣開頭的句子。


    一看就是文藝小清新喜歡的風格。


    可總覺得和長毛這樣的形象一點也不搭。


    這樣過去了一年,還是兩年。


    長毛開始收集起了塑料瓶。


    別人喝剩的瓶子,他磨磨蹭蹭過去,左顧右盼,趁沒人注意就偷偷拿走。


    可一旦碰上了女孩,讓她見了這一幕,那可就麻煩了。


    女孩保準要用雞毛撣子揍他。


    “撿垃圾,撿垃圾,我叫你撿垃圾!”


    “髒不髒啊你就撿!”


    長毛狼狽的躲。


    一聲不吭。


    兩人就這樣一天又一天。


    隻是有時候,偶爾的。


    吧台裏的女孩玩累了遊戲,摘下耳機。


    也會下意識地往大廳投去目光。


    在找到那個長頭發的瘦弱男人後,便收迴來。


    整理櫃台的動作也輕快上幾分。


    嘴上不說,麵上不顯。


    但是啊,有他在,哪怕兩個人不說話,哪怕兩個人都和過去的樣子有了天壤之別,彼此也多少會感到些許的安心吧。


    他們的關係很奇怪。


    或許就像那首歌唱的那樣。


    最熟悉的陌生人。


    女孩也曾偷偷的,偷偷的想過。


    如果有一天,長毛洗個澡,剪短了發,斯斯文文的,像當年一樣來到自己麵前,說一句。


    “小雅,我們走。”


    她大概也會奮不顧身的撲進他的懷裏。


    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哭啊哭啊就在他懷裏睡著。


    聽著男人溫柔的對她說。


    “沒事了,沒事了。”


    “一切都過去了。”


    “有我呢。”


    她真的好想再聽一聲。


    “小雅。”


    不是那個長頭發的醉鬼胡亂的夢話。


    而是那個詩人一樣的少年,或者青年,安安靜靜的叫她。


    可惜沒有如果。


    甚至有那麽一個晚上。


    女孩看著他狼狽的樣子。


    忽然放下了雞毛撣子。


    她哀傷的要去握住男人的手。


    “你看看我。”


    她顫抖的說。


    “你看看我。”


    長毛凝固一樣的不動了。


    但下一秒,在女孩觸碰到他的手之前。


    長毛觸電似的躲開。


    “髒,我的手,髒!”


    說著,他就用牙齒去咬自己的手。


    女孩臉上的哀傷不見了。


    她靜靜的看著這老鼠一樣的男人。


    隻覺得悲哀。


    她聽到長毛喃喃的說。


    “我是壞人。”


    “是罪犯。”


    “我該死,該死的。”


    女孩點燃了煙,抽完,在手臂上摁滅。


    不想管他了。


    隨便吧。


    隨便好了。


    直到那一天。


    女孩發現,長毛已經很久沒來網吧了。


    落魄的畫家又來找自己。


    女孩記得最後一次見到長毛時對方說的話。


    那時,長毛讓她小心畫家。


    所以這幾天她一直沒搭理這人。


    畫家走了。


    那個叫路明非的男孩又來了。


    邀請自己吃飯。


    想著長毛的事,女孩心裏正煩。


    態度有些不好,迴頭想想,真是不應該。


    路明非是個好孩子。


    也是要出國的。


    說起來,如果不是自己,現在男孩大概還在國外吧。


    估計自己也早去國外找他了。


    兩個人會在異國他鄉秋天的楓樹下散布。


    聊著最新聽的CD和看的書。


    停!


    女孩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了。


    都是些無異議的事。


    是她連夢也不敢夢的美好。


    她應付過了路明非。


    在天亮之前迴了家。


    本想睡一覺。


    卻因許久不見的長毛翻來覆去,怎樣也無法入眠。


    她蜷縮在角落,抱住膝蓋。


    一遍遍的迴憶與長毛最後相處的點滴。


    尋找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正在這時。


    門響了。


    她驚醒。


    一動不動。


    會是誰?


    她不敢去開。


    門還在響。


    她光腳下床,無聲無息的走到門口。


    高聲問了是誰。


    門外的人答了。


    是畫家的聲音。


    女孩提起了心。


    她迴憶起了長毛的叮囑。


    小心那個家夥!


    長毛所指的,正是畫家。


    女孩握著水果刀,抵住門。


    她打定了主意,無論畫家說什麽,絕對不開。


    直到,門外的男人說。


    “你推薦的那個人,我記得是叫,長毛吧。”


    “你有他消息!”


    “嗯,他這兩天都在我那工作。”


    畫家帶著莫名的笑意。


    “是個相當稱職的美術助手呢。”


    “真的麽!”


    能從女孩的聲音裏聽出明顯的驚喜。


    畫家笑的更開心了。


    “當然是真的。”


    “不信的話。”


    他說。


    “你跟我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女孩就要開門。


    握上把手的瞬間驟然停住。


    長毛的叮囑一次又一次於她耳畔響起。


    小心他!小心他!小心他!


    女孩緊緊抿著嘴,猶豫不決。


    直到畫家問了句。


    “怎麽,不想看看他拿畫筆的樣子麽?”


    女孩眼前頓時就跳出了那雙手繪的帆布鞋。


    還有畫室裏男孩對著石膏像寫生的側臉。


    她義無反顧的開門。


    “我們走!”


    “好啊。”


    畫家溫和的笑著。


    “我帶你去見他。”


    之後就是噩夢。


    劇烈的疼痛。


    冰冷,鮮血不停的流。


    “他……他呢?”


    在生命的盡頭,女孩想起了那個男孩。


    畫家笑著說了些話。


    具體的女孩已聽不大清了。


    她隻記得了一點。


    “死了啊。”


    “他死了啊……”


    女孩又聽到畫家再說。


    原來,是為我而死的麽?


    她想。


    眼前的世界越來越模糊。


    和男孩的過往一幕幕的閃迴。


    從陽光明媚的青春。


    到永暗無光的如今。


    為什麽我們的未來,和說好的不一樣?


    女孩想。


    為什麽?


    她最後想起了路明非。


    也看到了路明非朝著自己走來。


    那雙黃金的眼眸有無上的威嚴。


    她隻當是臨死的幻覺。


    “你……你來了啊。”


    “嗯,我來了。”


    女孩扯了扯嘴角。


    可惜,他來不了。


    真遺憾啊。


    真遺憾。


    …………


    路明非是在潔白的病房中醒來。


    睜開眼的瞬間,整個世界仿佛撲麵而來。


    有好多的人影圍著自己。


    還有些亂糟糟的聲音。


    “老師!老師醒了!”


    “明非你還好麽?”


    “醫生,快點,快去叫醫生啊!”


    “師弟。”


    這一聲出口,路明非放大的瞳孔,終於聚焦。


    他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蒼白的嘴唇蠕動兩下。


    楚子航側耳俯身。


    他聽到這個少年微弱的聲音喚著。


    “師傅啊……”


    “小師妹!”


    沒了下文。


    楚子航直起身。


    王超圓圓陳平安。


    蘇曉檣柳淼淼和後援團團長。


    全都驚慌的去看路明非重新閉上的眼。


    “師弟他。”


    楚子航麵無表情。


    陳平安握緊了拳。


    圓圓幾乎要哭了。


    王超不忍的閉上眼。


    “睡著了。”


    眾人:……


    楚子航看了他們一眼。


    這些自稱是路明非學生的家夥真奇怪。


    “我去找醫生。”


    路明非所在的醫院,是這座城最好的一所。


    但給他治療的醫生,甚至護士,卻是連夜從芝加哥飛來的團隊。


    他們一落地就接管了一切路明非的治療事宜。


    有關少年的所有身體數據,別說一張紙,一個標點符號都被嚴格保密。


    最開始,治療團隊檢查發現,以少年的身體情況,多器官衰竭,心肺功能失常,說是下一秒就立刻斷氣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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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遠超了現代醫學範疇的垂危。


    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團隊的負責人已經開始準備向上申請解剖許可。


    但一個晚上過去。


    少年非但沒有死。


    他的身體還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飛快痊愈。


    團隊負責人嘖嘖稱奇的同時。


    加快了解剖申請的速度。


    甚至若非有那個嚇人的年輕人抱著把刀跟門神一樣坐在病房門口。


    他們早已開始研究了。


    負責人敢確定,路明非,這位S級的少年,是真正的放眼混血種曆史也難得的珍貴樣本。


    不是隨便什麽人在全身器官衰竭後還能活下來的。


    混血種也不行。


    挺過了最危險的一晚,後麵發生的事更是堪稱奇跡。


    少年的身體以小時為單位飛快好轉。


    塊到都讓他們以為是檢查儀器出了問題。


    換了好幾台,都是得出相同結果。


    方才驚歎的承認這一現實。


    負責人甚至猜測,就算沒有治療,隨便把這少年扔在個安全的地方,他都能自己好轉。


    “不愧是S級!”


    最終,他隻能將少年那恐怖的生命力歸結於S級的特殊之上。


    殺死千麵後的第三天。


    路明非第一次醒來。


    盡管他立刻沉沉睡去,但能醒來這一點已經令病房外的人們安了心。


    說來他們本來都是在病房外等待。


    也是楚子航第一個發現路明非眼皮顫動。


    他直接衝了進去。


    其餘人也跟著湧來。


    好在這裏是特殊病房,且整層樓都被包下。


    否則她們這種行為,不知道將引起多大的騷動。


    匆匆趕來的醫生,做了幾個檢查後,念叨著“奇跡”“變態”“難以想象”之類的詞,順便應付了楚子航等人,就說路明非已經沒事了,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虛弱。


    換句話說,他餓了。


    知道詳情的人都是一頭霧水。


    幾天前還命懸一線。


    這才多久,就……隻是餓了?


    兩天後。


    藍白條紋病號服的路明非靠著床,望著窗外的陽光發呆。


    “哥哥,吃蘋果麽?”


    路鳴澤坐在床邊,拿著刀削皮。


    “哦,好啊,謝謝。”


    路明非說。


    小魔鬼的手很穩,蘋果皮連成寬厚均勻薄可透光的一線,像是精美的工藝品。


    “有心事麽?”


    他問路明非。


    “嗯。”


    路明非低頭,凝望懷裏的碎片。


    那是青銅麵具的殘骸。


    “閻羅他……”


    小魔鬼觀察著少年的麵色。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


    “閻羅,也是哥哥你的力量吧。”


    “這麽說也沒錯。”


    “但不夠準確。”


    路明非解釋。


    他啊,閻羅。”


    “也有自己的意誌。”


    “所以了。”


    路明非沉默的看著碎片。


    “是不想看到悲劇,才這麽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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