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瑪。”


    “在。”


    “放歌。”


    靠窗處,路明非在上了年頭的木桌上擺開筆墨,白花花的宣紙下是曾經住戶歪歪斜斜的筆記,依稀能辨認出寫的是“王子豪天下第一”。


    路明非見了就覺得有緣,你也天下第一啊真是失敬失敬,我也是這不巧了嗎。


    給筆添了添墨。


    “放首二胡吧。”


    “收到。”


    假如讓卡塞爾的教授和學生們得知了他們的校園秘書諾瑪落到路明非手裏,竟成了個音控智能播放器,不知會作何想。


    路明非也無奈啊,都人工智能了還不能變身,他都沒指望不知火舞,體積太大難度太高,來個夏娜也行吧,你看那身高你看那身材,多省材料,怎麽想都比不知火舞簡單對不對。


    可惜諾瑪就是做不到。


    窗外日頭正濃,麻雀叫的清脆,大爺大媽們聊著家長裏短,埋怨著菜市場的花菜又貴了五毛,誰家小孩談了對象,聊啊聊一分一秒也就慢慢的過,像天上的雲彩。


    再往窗外瞧,對麵閣樓的向日葵迎著太陽生機勃勃,滿目滿心的暖煦。


    路明非閉著眼,眉頭舒展,嘴角也淺淺的彎起。


    他落筆。


    購自路邊文具店十塊錢一支的粗劣毛筆,執在他手,竟也揮灑出了名匠狼毫的氣勢。


    路明非運轉巧力一法何其精妙,尋常人自是望塵莫及,小說中功力高深者摘花飛葉皆可傷人,想他也曾有憑空擊出拳罡或是喚來風雪的手段。


    雖如今修為低微,但應付個小小毛筆實是不在話下,


    傳說中畫聖吳道子落筆可驚鬼神,意思呢就是鬼啊神啊看到了吳道子畫畫都得哭,您老實在畫的太好了。


    盡管路明非寫的是書法而非丹青,但筆墨一道自有其共通處,技巧隻是旁的細枝末節,真個論起高低來,還得去見那筆墨中的風骨神韻。


    曲有神,茶有神,文章有神,筆墨有神。


    自然武亦有神。


    這裏說的神呢,並非哪吒二郎神這等誌怪演繹中的虛妄,而是你這人的品格信念原則堅持等等糅合為一後的物什。


    但有句話說的好,這人生一世,最難莫過於看清自己。


    明心見性何其難也,因此九州才出了種種養神的法子,假借於外物以見得本我,算是取了巧,總比你麵對瀑布枯坐上一個又一個年頭以期那虛無縹緲的頓悟要來的實在。


    頓悟這玩意說不準的,有些人麵壁坐個幾天就悟了,有些人枯坐十年半生也不見得能入外罡。


    頓筆,提起。


    隻見白紙上兩行字刀砍斧鑿,陡峭處卻見月光,正是那。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短短十字,竟用去路明非一個多的小時。


    他先是靜立凝神。


    這一站便是五十多分鍾。


    到了真正落筆的一刻,卻隻是一揮而就,便是成了。


    這便是養神法。


    外行人隻見了路明非落筆那時的灑脫快意。


    又有幾人可體會他在落筆前凝神冥思的枯燥與乏味。


    甚至今天還不算什麽。


    他於九州做《天水》時,可說是數年光陰多少日夜,隻為那一幅丹青出事。


    而一幅,也便夠了。


    路明非添了添墨,於落款處寫下日期年月以及閻羅的名。


    擱下筆,他負手而立,路明非將自己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而出,以旁觀者的視角冷靜的審視這一張字,,良久後緩緩搖頭。


    “差了些。”


    他說。


    “我覺得很好啊。”


    路明非側目,身旁正是不知何時出現的小魔鬼,今日這家夥又是換了身行頭,月白色長衫廣袖飄飄,腰間佩一鏤雍容牡丹的美玉,墨發以紫色絲絛束在腦後,垂下兩縷鬢發來襯的精致雙耳剔透可見,手中執著把不知是紫檀還是沉香的折扇,這位溫潤颯然的偏偏少年也不展開,隻是磕手上一下一下的敲,調子隱約正是牡丹亭的調子。


    “好看麽?”


    這美少年溫和的笑,悠悠然在路明非麵前轉了圈,瀟灑的抖手展了折扇,輕搖間就見正麵上書“哥哥天下第一”。


    再一晃,反麵呢卻是“哥哥舉世無敵”。


    路明非:……


    眼睛……眼睛要瞎掉了!


    奪過折扇,往窗外一扔。


    路明非黑著臉。


    “丟不丟人!”


    卻見小魔鬼甚是可惜的望了眼不知被路明非扔到何處的折扇,搖了搖頭。


    “北宋時的玩意呢,難得有個沒題字的,還準備讓哥哥你來品鑒品鑒我的書法。”


    路明非想起折扇正反麵那六字真言。


    他拱拱手。


    “別了,品鑒不起,另請高明。”


    路鳴澤嘻嘻一笑。


    “無所謂,既然哥哥看不了我的字,那我來看看哥哥的字也是一樣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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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他上前,站到桌邊,沉吟著欣賞起路明非剛完成的書法。


    “唷,你還懂這個。”


    “那是,也不看看我哥哥是誰。”


    “甚是有理!”


    路鳴澤又將目光投到紙上。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他輕輕的念。


    “晏幾道的詞呢。”


    “記得是北宋時那位宰府公子在家道中落又漂泊半生後,迴歸兒時舊居時觸景生情所作的臨江仙。”


    “這兩句主要是講一個叫小萍的姑娘吧,似乎是個歌女,或者丫鬟,晏幾道想起了她。”


    小魔鬼又是笑眯眯的來看路明非。


    “哥哥呢,想起陳雯雯了麽?”


    “什麽?”


    “陳雯雯啊。”


    “哦哦。”


    路明非恍然。


    “我都忘了這位是誰。”


    小魔鬼點點頭。


    “看來不是呢。”


    之後便沒有多聊,他直接說。


    “哥哥,我這次來是有事要跟你說。”


    “嗯?”


    “接下來這段日子,我會很忙,也許沒精力照顧到你這邊,就請哥哥自己多加小心了。”


    “開玩笑,我還需要你照顧。”


    “嗯嗯,哥哥天下第一嘛。”


    “去去去。”


    路明非又想起了那把折扇,臉就一黑。


    “話說,你個小孩忙什麽?”


    “嗯,都是些不足為道的小事啦。”


    貴公子做派的路鳴澤雙手攏在袖中,他與路明非說話時會不經意的笑起來,眼也眯著,濃且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好看的像是抖落下了星光。


    “找到了些奇怪的家夥。”


    “還有就是要給哥哥準備遊戲的設備這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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