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愛情應該像那些老神話裏講的那樣。應該像雷拉和麥吉努那樣。’”


    貝玲笑著說:“你沒在聽我說話。”但是她的臉上還有一種為我擔心的表情。為了搞清楚茜貝爾是否也察覺到了這點,她扭頭看了一眼茜貝爾,但茜貝爾正在和麥赫麥特和努爾吉汗說著什麽。


    我的腦子一直停留在芙頌的身上,在和貝玲說話時,我一直在內心裏感覺著坐在我背後某個地方的芙頌,我一直在想她,我不僅試圖對讀者,也羞愧地試圖對自己隱藏這一點。但是夠了!反正你們也看見了,我做不到。至少從此以後讓我誠實地來對待讀者吧。


    我找個借口起身離開了桌子,我想去看一看芙頌。我忘了自己的借口。我朝身後望去,但我沒能看到芙頌。人太多了,所有人都像往常那樣,在同一時間裏叫嚷著說話。在人群中捉迷藏的孩子們也在大聲叫著。音樂、叉子—刀—盤子的噪音也加入其中,形成了一片巨大的嘈雜聲。在這巨大的嘈雜聲裏,我帶著看見芙頌的希望徑直朝後麵走去。


    一個聲音說:“親愛的凱末爾,恭喜你。待會兒是不是還有肚皮舞?”


    說話的是坐在紮伊姆桌上的勢利眼?塞利姆,我笑了笑,仿佛他開了一個十分有趣的玩笑。


    一個樂觀的阿姨說:“凱末爾先生,您作了一個非常好的選擇。您不會記得我。我是您母親的……”


    但沒等她說是如何認識我母親的,一個手拿托盤的招待員撞到了我。等我打了一個趔趄站穩後,發現那女人已經離我很遠了。


    “讓我看看你的訂婚戒指!”一個孩子說著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孩子肥胖的母親用勁拽著他的胳膊說:“放手,太不像話了!”她對孩子做了一個扇耳光的動作,但富有經驗的孩子立刻笑著逃脫了。孩子的母親叫道:“過來,坐好!您別見怪……恭喜您。”


    一個我不認識的中年婦女滿臉通紅地大笑著,當她的目光和我的相遇時,她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她的丈夫為自己作了介紹,他說自己是茜貝爾的親戚,但服兵役的地方是阿馬斯亞。他問我是否可以和他們坐一會兒。我仔細地把後麵的桌子掃視了一遍,但我還是沒能看到芙頌。她消失了。我感到一陣心痛。一種我從未體驗過的痛楚彌漫在我的全身。


    “您在找人嗎?”


    “我在等未婚妻,但讓我先來和你們喝一杯……”


    他們高興壞了,立刻為我騰出了椅子。“我不要刀叉,再給我來點酒。”


    “親愛的凱末爾,你認識埃爾切廷帕夏嗎?”


    “啊,是的。”其實我不記得了。


    帕夏謙虛地說道:“小夥子,我是茜貝爾父親的姨媽的女婿!恭喜你。”


    “帕夏,別介意,因為您穿著便裝,所以沒能認出您來。茜貝爾總滿懷敬意地說起您。”


    其實茜貝爾說過,很久以前她的一個遠房表姑,去黑伊貝裏阿達的別墅度假時,迷上了一個英俊的海軍軍官。而我當時並沒有好好地聽她講那個故事,我隻覺得在每個富人家庭,海軍上將對於處理和國家的關係、兵役延緩問題以及其他一些後門關係是必須的,因此是一個應該好好對待的重要人物。現在帶著一種奇怪的討好本能我想對他說:“帕夏,軍隊什麽時候幹預政治,左派分子和極端保守分子從兩個方向把國家拖向災難……”然而盡管我已經醉了,但我感覺如果這麽說,他們一定會認為我失禮、喝醉了。突然,像在夢裏一樣,我本能地站了起來,因為我在遠處看見了芙頌。


    我對在座的人說:“對不起,我要走了!”


    就像喝多時那樣,我邊走邊感覺自己是個幽靈。


    芙頌坐迴到了自己的桌上。她穿了一件吊帶裙。她裸露的肩膀看上去很健康。她做了頭發,非常漂亮。即使這麽遠遠地看著她,我的內心也立刻充滿了幸福和激動。


    她裝做沒看見我。我們之間隔著七張桌子,第四張桌子上坐著不安的帕慕克一家。我往那裏走去,和曾經跟父親做過生意的阿伊登和君杜茲?帕慕克兄弟倆說了兩句話。我的心思在芙頌的桌子上,我看見薩特沙特員工們坐在她旁邊的桌上,年輕、自負的凱南像所有人那樣兩眼盯著芙頌,正在和她套近乎。


    就像那些曾經富裕而後又無能地失去了財產的許多家庭一樣,帕慕克一家人也退縮進了自己的殼裏,他們在那些新貴麵前顯得很不安。我看見二十三歲、不停抽煙的奧爾罕和他漂亮的母親、父親、哥哥、叔叔和堂兄弟們坐在一起,在他身上除了暴躁、不耐煩和譏諷的微笑,我再沒能看到其他值得一說的東西了。


    離開了帕慕克一家,我徑直朝芙頌走去。當她發現自己將不能對我視而不見,我正滿懷愛戀、大膽地向她走去時,她臉上出現的幸福表情該如何來描述?瞬間,她滿臉通紅,而那種深粉色賦予了她的肌膚一種美妙的生動。從內希貝姑媽的眼神裏我感覺到,芙頌已經把一切告訴了她。我先握了握她母親幹癟的手,然後又握了握她父親那隻和女兒一樣有著纖長手指和細手腕的手,她父親看上去一無所知。輪到我的美人時,我握住她的手然後彎腰親吻了她的兩個臉頰,我在內心充滿欲望地感受到她脖子上、耳朵下麵的敏感點上的幸福迴憶。不斷在我內心重複著的“你為什麽要來?”的問題,立刻變成了“你來了真好!”。她畫了淡淡的眼線,抹了粉色的口紅。這些就像她用的香水一樣,把她變得陌生和更加有女人味了。當我看見她眼裏的血絲和眼睛下麵稚氣的水腫,正要得出她離開我後晚上在家哭過的結論時,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自信、堅決的貴婦表情。


    她充滿勇氣地說:“凱末爾先生,我認識茜貝爾女士,非常在理的一個決定……我恭喜你們。”


    “啊,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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