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阿爾芒,公爵夫人這麽棘手,你為什麽不早些對我說呢?我會給你出點主意,叫你把這事搞得順手的。首先你要知道,我們城區的女人,也象其他任何女人一樣,喜歡沐浴在情愛之中。但是她們希望占有別人,而自己不被別人占有。她們違反了自然。宗教的法律原則,對她們,除了確切無疑的罪過以外,幾乎什麽都容許。你那漂亮情婦招待你的甜點心,是小小不然的過失,她在贖罪的清水裏洗洗就幹淨了。可是,如果你膽敢放肆,鄭重其事地要求她犯大罪,對這個你自然是視為至關重要的,那時你就會看到,小客廳和公館的門會怎樣極其輕蔑地立即對你關上。溫柔的安東奈特很快就會將一切遺忘,在她看來,你簡直比一無可取的人還不如。我親愛的朋友,到那時,你的親吻,會象女人對她的化妝品一樣,漫不經心地給抹掉。公爵夫人會象她擦去胭脂一樣,將愛情從雙頰上揩幹淨。


    “我們對這一類女人,純粹的巴黎女子,了如指掌。你是否在街上偶爾見過快步如飛的妓女?她的腦袋跟一張畫相差無幾:漂亮的便帽,豔如桃李的雙頰,入時的發式,朱唇輕啟的微笑,而其他部分則幾乎不加修飾。難道這不正是她們的肖像嗎?這就是巴黎女人,她知道人家隻看她的腦袋,所以在頭上花了全部心思,各種飾物,全部虛榮,都在那裏。對了,你的公爵夫人就完全是個腦袋,她隻能通過頭腦來感受,她的心長在腦袋裏,她的聲音是頭腦的聲音,她的甜蜜蜜也是出於頭腦。我們給這個可憐的東西起了個名字,叫智慧的拉伊斯(拉伊斯為古希臘名妓,後來,拉伊斯一同已成了“妓女的代名詞)。你象小孩一樣讓人給耍弄了。如果不信,你今天晚上,今天上午,立刻,就能拿到證據,到她家去吧,設法要求、急切地要求她拒絕給你的東西。即使你和已故的黎塞留元帥采用同樣的方法,你也會遭到拒絕。”


    阿爾芒呆若木雞。


    “你想她,竟然想成了傻瓜嗎?”


    “我無論如何要得到她,”蒙特裏沃痛心絕望,高聲叫道。


    “那好,你聽著。你要象她一樣毫不留情,盡量羞辱她,刺傷她的虛榮心;不是引動她的心、她的靈魂,而是牽動她的神經和淋巴,這個女人既神經質又淋巴氣質。如果你能使她產生欲望,你就得救了。你那些美好的孩子氣想法,一定要拋掉。你將她抓在你的鷹爪中之後,假使你讓步,後退,假使你的一根眉毛稍動一下;假使她認為還能駕馭你,她就會象一條魚一樣從你的利爪下滑掉。逃走,叫你再也逮不住。你一定要象法律那樣鐵麵無情。也不要比劊子手有更多的憐憫心。很狠地抽打。打過之後,再接著抽打。不斷地抽打,就象你在執行鞭打體罰一般。公爵夫人們很難對付,我親愛的阿爾芒,女人的這些本性,隻有挨了鞭子才會軟下來。痛苦會叫她們良心發現,所以抽打她們正是慈善行為。不停地抽打吧!


    “啊!待到疼痛確實軟化了她們的神經,你原以為已很柔軟的纖維會更加柔軟,一顆冷酷的心會跳動起來;通過這種作用,這顆心會恢複一些彈性。等到理智退讓時,激情大概就會進入這部機器的金屬發車。這是一部專門製造眼淚、矯揉造作、昏倒和動人詞句的機器。那時,隻要爐火點燃,你就會看到最絢麗的火焰。這類女性鋼鐵,會象爐火中燒得通紅的鐵塊一樣!那股火熱勁會比什麽都更加持久,這種白熱化說不定能夠變成愛情。不過,我很懷疑。


    “再說,公爵夫人值得花這麽大的力氣麽?咱們說句悄悄話,她可能需要一個象我這樣的人將她預先培養造就一下,我會叫她成為一個動人的女子,她是純種的女人。可是讓你們兩人去搞,就隻會停留在男女關係的最初步階段上。你已經鍾情於她,此刻你當然不會同意我這個想法。孩子們,祝你們愉快!”龍克羅爾停頓了一下,笑著加了一句,


    “我是比較傾向於輕佻女人的。至少她們很溫柔,愛得自然,不帶交際的調料。我可憐的小夥子,一個唧唧喳喳、一心隻想挽起情愛的女人怎麽樣?哎,應該有一個,就象應該有一匹高級馬一樣。將懺悔室與長沙發之間、或者說清白與黑暗之間、王後與瘋子之間、廉恥之心與享樂之間的爭鬥,看作是下一盤讓人消愁解悶的棋好了。再不精明的人,隻要會下棋,保證能隨心所欲,三著就將死。假使我供養一個這類的女人,我給自己定下的目標就是……”


    他向阿爾芒耳邊說了一個字,立刻就離開了他,以免聽到迴答。


    再說蒙特裏沃,他縱身一躍,奔到德-朗熱公館的庭院中,上樓找公爵夫人去了。他不要仆人稟報,徑直闖入她的臥室。


    “阿爾芒,不可以這樣,”她急急忙忙抿上晨衣的衣襟,說道,“你這個人可惡透了。去,請你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出去,出去吧!到客廳等我。去!”


    “親愛的天使,”他對她說道,“配偶難道沒有任何特權麽?”


    “先生,不管是配偶,還是丈夫,這般闖入他妻子的臥室,太沒有教養了!”


    他走到她身邊,摟住她,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我親愛的安東奈特,原諒我吧!千種令人不快的疑慮撕裂了我的心。”


    “懷疑,嚇!啊!呸!呸!”


    “這懷疑有道理。假使你愛我,難道你會這樣跟我吵麽?難道你見了我,不會喜出望外麽?難道你不會心潮激蕩麽?我不是女人,可是我隻要聽到你的聲音,內心就震顫不已。常常舞會正在進行時,我都想摟住你的脖頸。”


    “啊!如果隻要我沒有在眾人麵前摟住你的脖頸,你就一直懷疑的話,那我想我要一輩子都受懷疑了。與你相比,奧賽羅也不過是黃口小兒呢!”


    “啊!”他痛心地說,“你不愛我。”


    “至少,此時此刻,你得承認,你並不可愛。”


    “這麽說,我還能討你喜歡了?”


    “啊,當然了。好啦!”她用小小的命令語氣說道,“出去吧,讓我一個人留下。我呀,我可不象你:我總想討你喜歡呢……”


    德-朗熱夫人善於在其放肆無禮中加進百般嬌媚,在這方麵,從未有哪個女子能夠勝過她。這豈不是效果倍增麽?這豈不要使最冷漠的男子也瘋狂起來麽?此時此刻,她的眼神,她的嗓音,她的態度,都表現出無以複加的放肆無禮。一個鍾情的女子,置身於隻要看見他就會心跳不已的男子麵前,是從不會如此的。尤克羅爾的見解已使阿爾芒稍微聰明了一些。往往在某一瞬間,激情也會使最遲鈍的男子獲得快速的內滋;在堅強的人身上,這種內滋可以非常完滿。這也幫了阿爾芒的忙。公爵夫人悠然自得的態度所表露出來的可怕事實真象,他已完全猜透。他頓覺一場狂風暴雨充塞心間,正如即將掀起波瀾的一灣湖水。


    “如果你昨天說的是真話,就依了我吧,我親愛的安東奈特,”他失聲叫道,“我要……”


    “首先,”見他向前走來,她用力卻很鎮靜地推開他,說道,“不要站汙我的聲譽吧。我的貼身女仆可能聽到你說的話。我請你尊重我。晚上,在我的小客廳裏,你隨隨便便,那很好。可是在這裏,絕對不行。其次,你說的‘我要’是什麽意思?‘我要’!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向我說過這兩個字!我覺得這很可笑,太可笑了!”


    “這麽說,在這一點上,你絲毫也不向我讓步了?”他說。


    “啊!你把自由支配我們的肉體叫做‘一點’:這確實是很關緊要的一點呢!請你允許我在這一點上完全自主。”


    “如果我相信了你的諾言,非要不可呢?”


    “啊!那你就會向我證明,我向你輕易許諾真是大錯特錯了。我不會那麽傻,非要履行我的諾言不可的。那我就要請你讓我安靜一些了。”


    蒙特裏沃頓時臉色發青,真想猛撲上去。公爵夫人拉鈴,她的貼身女仆立刻出現。公爵夫人帶著嘲諷的嫵媚微微一笑,對他說道:“勞駕,請您等我能見客的時候再來。”


    阿爾芒-德-蒙特裏沃此時完全感覺到了這個女人如鋼鐵一般冰冷刺人,冷酷無情,以蔑視壓人。轉瞬之間,她便把兩人之間的聯係砸個粉碎。恐怕隻有在她的情人眼中,這種聯係才是緊密不可分的。公爵夫人早已從阿爾芒的前額上猜透了他此行的秘密索求,並且斷定時機已到,必須讓這個帝政時代的大兵清楚意識到,公爵夫人們完全可以同意來點男女私情,但卻不能委身;征服她們,比起征服整個歐洲來,還要難上加難。


    “夫人,”阿爾芒說道,“我沒有時間,不等了。你親口說過,我是一個倍受寵愛的孩子。當我鄭重其事地要得到我們剛才談到的東西時,我是一定會得到的。”


    “你一定會得到?”她說道,神情高傲,其中又夾雜著些許驚異。


    “我一定會得到的。”


    “啊,那就請你要得到它好了!這件奇事,我倒很高興看看你怎麽下手……”


    “我很高興,”蒙特裏沃笑著迴答,笑得使公爵夫人害怕,“能在您的生活中加進一點樂趣。今天晚上,您還允許我來接您去參加舞會麽?”


    “非常感謝,德-瑪賽先生已經搶在您前麵,我已經答應他了。”


    蒙特裏沃莊重施禮,就此告辭。


    “看來,龍克羅爾言之有理,”他心中暗想,“現在我們要下一盤棋了。”


    從此,他用完全平靜的外表將自己的激情掩蓋起來。這種轉眼之間從最幸福的心靈轉到大災大難的變化,任何男子都沒有如此堅強的毅力來忍受。看到幸福的生活一閃而過,難道不是隻會使他更強烈地意識到原來生活的空虛麽?這是一場極為猛烈的狂風暴雨。然而他善於忍受痛苦,猶如一塊巨大的花崗岩接受咆哮的大西洋卷起的巨浪,他接受了翻騰的萬千思緒的襲擊。


    “我什麽話也沒對她說。在她麵前,我的腦子都不會轉了。她真不知道她是多麽卑鄙無恥。誰也不敢讓這個女人正視一下自己。她肯定耍過不少男人了,我要為所有這些人報仇雪恨。”


    愛情和複仇如此等量地混雜在一起,以至二者到底哪個占優勢,連蒙特裏沃自己都分不清。這種情形,在男子漢的心中,恐怕還是首次。當天晚上,他到德-朗熱公爵夫人應該露麵的舞會上去,悲觀絕望,幾乎要去傷害這個女人,他已想將她列為某種惡魔式的人物了:在他麵前,她表現得風雅嫵媚,臉上堆著令人愉快的微笑,她當然不願意讓人們猜度她已失身於德-蒙特裏沃先生。相互賭氣倒會泄露兩人的關係。可是,公爵夫人姿態絲毫不變,而侯爵滿臉陰雲,鬱鬱寡歡,這難道不會使人看出,阿爾芒在她那裏一無所獲麽?


    交際場上很會猜度受人怠慢的男子的不幸。某些女人為遮掩男女雙方關係,令其情夫假作二人不睦的樣子,交際場也絕不會將這兩種情況混同起來。於是每個人都對德-蒙特裏沃冷嘲熱諷。德-蒙特裏沃也不找給他幫襯吹噓的人拿個主意,隻是呆呆站在那裏出神、痛苦。若是他向德-龍克羅爾先生討教,龍克羅爾就會教他一個辦法,即用感情外露的表演來迴敬公爵夫人的虛請假意,以此來玷汙她的聲譽。阿爾芒-德-蒙特裏沃對人的這種本性厭惡極了,他憤然離開舞會,幾乎不敢相信人心竟然如此奸詐邪惡。


    “如果對此類罪行沒有人進行懲罰,”他眼望著沙龍中五光十色門閃爍爍的光束,巴黎最動人的女子在沙龍中跳舞、談笑,說道,“公爵夫人,我就要揪住你脖頸上的發髻,讓你嚐嚐比沙灘廣場(以前經常在這裏處死犯人,後改名為市政府廣場)的鋼刀還要鋒利的鐵器滋味。鋼對鋼來刀對刀,咱們看看誰的心腸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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