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另一種工作有時使人羞愧,它大都引起眾人最強烈的對政治秩序的遺憾。我知道人們為此耿耿於懷。他們變得像警犬一樣兇惡。


    在這裏,你感到脫離了體力勞動。你必須適應和習慣這一點,然而什麽也消除不了這一點,這種感情。將永遠占統治地位的是勞動世界這個地獄的不公正性,這使我們流淚。工廠地獄,種種惡行:老板的藐視與不公正,殘暴、資本主義製度的殘暴,它所帶來的一切不幸,富人有權支配無產者,將失敗歸咎於他們而從不將成功歸於他們。令人不解的是無產者為什麽接受呢。不過許多人而且越來越多的人相信這種狀況不會繼續很久。我們大家做到了一點,可以對他們可恥的文章做新的解讀。是的。是這樣。


    我不堅持,我走了。但我說的是大家的感受,即使人們不善於體驗它。


    常常,在勞動終結時,你迴憶起最大的不公正。我指的是日常生活。這種迴憶一直來到房屋裏,一直來到我們身上,不是在早上,而是在晚上。如果我們毫無感受,那我們就一文不值。我們就是:虛無。而在所有村莊的所有情況下,這種事人所共知。


    當黑夜開始來臨時,就是解脫。室外的勞動停止了。剩下的是我們的奢侈,能夠在夜裏寫作的奢侈。我們可以在任何時候寫。不受製於任何命令、時刻表、長官、武器、罰金、侮辱、警察、領導和領導。以及孵化出明日法西斯主義的母雞。


    副領事的鬥爭既天真又具有革命性。


    這就是時代的,各個時代的最大的不公正:如果平生一次也不為此哭泣,那就不為任何事哭泣。而從不哭泣不是生活。


    哭泣,也應該哭泣。


    即使哭泣無濟於事,我認為也應該哭泣。因為絕望是可以觸知的。它會留下來。對絕望的迴憶會留下來。有時它會殺人。


    寫作。


    我不能。


    誰也不能。


    應該說明:人們不能。


    但人們寫作。


    人們身上負載的是未知數,寫作就是觸知。或是寫作或是什麽都沒有。


    人們可以說這是一種寫作病。


    我試圖在這裏說的話並不簡單,但是我想各國的同誌們能理解。


    人本身有一種寫作狂,強烈的寫作狂,但人們瘋狂並不是因為這個。正相反。


    寫作是未知數。寫作以前你完全不知道將寫什麽。而且十分清醒。


    這是你本身的未知數,你的頭腦和身體的未知數。寫作甚至不是思考,它是你所具有的能力,屬於在你身邊與你平行的另一個人,他是隱形人,出現並前進,有思想有怒氣,他有時自己使自己處於喪失生命的危險之中。


    如果你在動筆以前,在寫作以前,就大概知道會寫什麽,你永遠也不會寫。不值得寫。


    寫作就是試圖知道如果先寫會寫什麽——其實隻有在事後才知道——這是人們可能對自己提出的最危險的問題。但也是最通常的問題。


    寫作像風一樣吹過來,赤裸裸的,它是墨水,是筆頭的東西,它和生活中的其他東西不一樣,僅此而已,除了生活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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