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米亞思考著，然後得出了結論。
“所以如果我們的初見是在……哦，在一條黑暗的小路上，或者別的什麽地方……”伊米亞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我竭盡全力克製自己，才沒有在那間坐滿了孩子的教室正中間跳起來——”他突兀地停下來，看向別處。“當你從我身旁走過時，我差點就要毀掉了彼得為我們苦心築造的一切，就在那一刻，就在那裏。要不是我最終克製住了自己的，好吧，要不是那麽多年來我都克製著，我肯定無法阻止自己。”他停下來，陰沉著臉注視著那些樹。
他冷酷地看了伊米亞一眼，他們都在迴想著。“你那時一定認為我瘋了。”
“我隻是不能理解為什麽。你這麽快就開始討厭我了……”
“那時對我來說，你就像是某種惡魔，是直接從我自己的煉獄裏被召喚出來，來毀掉我的。你的肌膚上散發著的芬芳……我本以為它會讓我在第一天就發狂了。那一個小時裏，我想到了一百種不同的方式把你從這個房間裏引誘出去，讓你落單。但我把所有這些想法都擊退了，我想到了我的家族，想到我能為他們做什麽。我不得不衝出去，在我說出任何讓你跟著的話以前離開……”
羅傑抬起頭，注視著伊米亞臉上難以置信的神情，伊米亞正試圖消化他痛苦的迴憶。他金色的眼睛在睫毛下焦灼著，催眠而致命。
“那時你一定會跟著來的。”他保證道。
伊米亞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而且毫無疑慮。”
他皺起眉，看著伊米亞的手，讓伊米亞從他眼中的魔力裏解脫出來。“然後，當我試圖重新安排我的課表，徒勞地想要避開你的時候，你就在那裏——在那間密閉的，溫暖的小屋子裏，你的香氣簡直讓我發狂。我幾乎差點就要對你得手了。那裏隻有另一個脆弱的人類——太容易處理了。”
伊米亞在溫暖的陽光裏沐浴著，從他的眼裏再次尋迴了自己的迴憶，在這時伊米亞才意識到那時候的危機。
——“可憐的戴利夫人。”伊米亞再次焦急起來，因為想到自己隻差一點點就會無意地導致了她的死亡。
“但我抵抗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我強迫自己不要停下來等你，不要跟著你離開學校。在外頭，當我再也聞不到你的時候，我可以更容易地思考，更容易地做出正確的選擇。快到家的時候，我讓別的人下了車——我太羞愧了，不敢告訴他們我的意誌是那麽的薄弱。他們隻知道出了非常嚴重的狀況——然後我直奔醫院找彼得，告訴他我要離開。”
伊米亞震驚地看著他。
“我和他交換了車子——他的車子有滿滿一箱油，而我不想停下來。我不敢迴家，不敢麵對安尼斯。如果我去見她，她一定不會讓我走的。她會竭力說服我這毫無必要……”
“第二天早上我到了安克雷奇。”他聽起來很羞愧，就好像在承認自己是多麽的怯懦一樣。“我在那裏待了兩天，和一些老相識在一起……但我很想家。我討厭想到，我讓安尼斯傷心了，還有餘下的幾個，我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家人。在高山上純淨的空氣裏，很難想象你的味道是那麽的不可抗拒。我說服自己，逃跑是一種示弱的行為。在此之前我能很好地抵抗誘惑，雖然它們都沒有這樣強烈，甚至沒有這樣接近，但我很堅強。而你，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他忽然咧嘴一笑——“能把我從我想去的地方趕走？所以我迴來了……”他看向空中。
伊米亞說不出話來。
“我做足了準備，去狩獵，喝得甚至比必要的還要多，然後再去見你。我確信我足夠堅強，可以像對待任何別的人類一樣對待你。我對此很是自負。毫無疑問，情況很複雜，因為我沒辦法簡單地通過讀你的想法來知道你對我的反應。我很不習慣，卻又不得不采取如此迂迴的措施，從瑪麗的腦子裏聽你說的話……她腦子裏的並非原話，將就著去聽實在是件惱人的事。而且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否真的是字麵上的意思。這一切都格外讓人氣憤。”想起這些，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我想讓你忘記我第一天時的舉動，如果可能的話，所以我試著和你說話，像我和任何人所做的那樣。我確實是心切，想要破譯你的一些念頭。但你太有趣了，我發現自己被你的表情迷住了……而且你時不時會用你的手或者你的頭發擾動空氣，那股香味又一次迷惑了我……當然，然後你差點就要在我眼前被撞死。事後我想出了一個極好的借口，解釋那時候我為什麽會那樣做——因為如果我不去救你的話，你的血就會在我麵前噴濺出來，我不認為我能阻止自己我們的身份。但我隻是事後才想到這個借口的。那一刻，我所能想到的隻是，‘不該是她’。”
羅傑閉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痛苦的自白中。伊米亞聆聽著，得有些不合常理。常識告訴伊米亞，她應該感到恐懼。但相反地，她很寬慰，因為她最終知曉了一切。而且，她對羅傑所遭受的折磨充滿了憐憫，即使是在現在，即使這時羅傑正坦白著他奪走伊米亞的生命。
伊米亞終於可以說話了，雖然她的聲音是那麽的微弱。“在醫院裏？”
羅傑的眼睛飛快地轉向伊米亞的眼睛。“我心驚膽寒。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我們放到了如此危險的境地，把自己置於你的股掌之下——在所有人中，偏偏選中了你。就好像我需要另一個動機來殺了你一樣。”當這話說出口的時候，他們都畏縮了一下。“但這卻起了反作用。”他緊接著繼續說道。“我跟愛麗絲，戴森卡還有埃卡斯大吵一架，因為他們提議現在正是時候……那是我們爭辯得最激烈的一次。但彼得站在我這邊，還有米蘭妮。”當羅傑說到米蘭妮的名字時，他做了個鬼臉。伊米亞想不出為什麽。“安尼斯告訴我，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隻要我肯留下來。”他寵溺地搖了搖頭。
“第二天，我一直在偷聽所有和你說話的人的想法。我很震驚，你居然遵守了諾言。我根本無法理解你。但我知道我不能和你再有任何牽連了。我竭盡全力，盡可能地遠離你。可每一天你的肌膚上散發出來的香氣，你的唿吸，你的頭發……這一切都像第一天那樣深深地撼動著我。”
羅傑又一次對上了伊米亞的眼睛，他的眼神溫柔得驚人。
“而在經曆了這一切之後，”他繼續說道。“我確實有所改進。雖然最初我了解我們所有人的真麵目，雖然此時，此地——沒有目擊者，也沒有什麽能阻止我——我還是有可能傷害你。”
伊米亞的人類本能讓她不得不問道：“為什麽？”
“愛麗伊米亞。”羅傑仔細地拚讀出伊米亞的全名，然後開玩笑地用他空著的手弄亂了伊米亞的頭發。他不經意的觸碰讓一陣震撼傳遍了伊米亞的全身。“伊米亞，如果我傷害了你，我絕對不會讓自己活下去。你不知道這將會怎樣地折磨著我。”他垂下頭，再次羞愧起來。“隻要想到你將變得僵硬，蒼白，冰冷……再也看不到你羞怯的紅暈，再也看不到當你看穿我的偽裝時眼裏一閃而過的直覺……這一切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羅傑抬起那雙明亮的，充滿歉意的眼睛，看著伊米亞的眼眸。“現在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了。至少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伊米亞的腦海裏一片混亂：“我們的對話居然急轉直下走到了這個方向上。剛才我們還在討論著那個愉快的關於我迫在眉睫的死亡的話題，現在我們竟然在相互告白了。”
羅傑等待著，盡管伊米亞低著頭開始研究他們之間相握的手，伊米亞知道羅傑金色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你已經知道我的感覺了，當然，”伊米亞最終說道。“我就在這裏……這，大致翻譯過來的話，是指我寧願死，也不願離開你。”伊米亞皺起眉。“我是個傻瓜。”
“你確實是個傻瓜。”羅傑讚同地大笑起來。他們的目光交匯在一起，然後伊米亞也大笑起來。他們一起為這種白癡的，全無可能的行徑大笑了許久。
“那麽，獅子愛上了綿羊……”他喃喃低語道。伊米亞看向別處，掩飾著自己的眼神，因為她被這句話震撼了。
“多麽愚蠢的綿羊。”伊米亞歎息著說。
“多麽病態的，嗜好受虐的獅子。”羅傑凝望著那片幽暗的森林，許久許久，伊米亞很想知道是什麽樣的想法讓他沉浸其中。
“為什麽……？”伊米亞開了口，但又停住了，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羅傑看著伊米亞，笑了，陽光閃耀在他的臉上，他的齒間。
“怎麽了？”
“告訴我，你剛才為什麽要從我身邊逃開。”
他的笑容消失了。“你知道為什麽。”
“不，我是說，更確切些，我做錯了什麽？我得提高警惕，你知道，所以我最好開始了解我不應該做什麽。這個，比方說……”——伊米亞輕撫著羅傑的手背——“……似乎沒問題。”
他又笑了起來：“你什麽也沒做錯，伊米亞。這是我的錯。”
“可我想要幫上忙，如果我可以的話，不讓情況變得對你來說更難熬。”
“嗯……”他沉思了片刻。“這隻取決於你離我多近。大多數人類都會本能地躲開我們，被我們的異己性排斥著……我不希望你靠得太近。還有你的喉嚨的味道。”羅傑突然停下來，想看看自己是否嚇到伊米亞了。
“好吧，那麽，”伊米亞輕率地說道，試圖緩和忽然起來的氣氛。伊米亞收起下巴，不讓喉嚨露出來。
這起作用了。他大笑起來：“不，真的，這比別的任何事都要更驚人。”
羅傑抬起那隻閑著的手，溫柔地放到伊米亞的脖子上。伊米亞僵直地坐在那裏，他的觸碰帶來的寒意是一種本能的警告——警告伊米亞應該感到恐懼。但伊米亞卻一點兒也不害怕。但是，卻有另一種感覺……
“你看，”他說著，“好極了。”
伊米亞的血液在奔湧著，她非常希望自己能讓它平靜下來，伊米亞感覺得到，這會讓每件事都更糟——伊米亞的脈搏在血管裏砰砰作響。當然羅傑能聽見這一切。
“你臉頰上的紅暈太可愛了。”羅傑喃喃低語道。他溫柔地抽出了另一隻手，伊米亞的手無力地落在膝蓋上。輕柔地，他拂過伊米亞的臉頰，然後用他宛如大理石般的雙手捧起伊米亞的臉。
“千萬別動。”羅傑耳語著，好像伊米亞還不夠僵硬一樣。
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伊米亞的眼睛，慢慢地，他向伊米亞側過來。然後出乎伊米亞意料的，卻非常溫柔地，羅傑把冰冷的臉頰貼上了伊米亞的頸窩。伊米亞根本沒法動彈，即使她確實想要這樣做。伊米亞聆聽著他平穩的唿吸聲，看著陽光和微風在他紅銅色的頭發上輕舞著，這大概是他身上最像人類的部分。
羅傑的雙手從容而緩慢地滑落下來，慢慢滑過伊米亞的脖子。伊米亞顫栗著，她能聽到羅傑屏住了唿吸。但他的手沒有停下來，它們輕柔地移向伊米亞的肩膀，然後停住了。
羅傑的臉慢慢地向下移，他的鼻子輕輕擦過了伊米亞的鎖骨。他最終讓自己一側的臉頰溫柔地壓在伊米亞的胸口。
聆聽著伊米亞的心跳。
“啊。”他歎息著。
伊米亞不知道他們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多久。也許有好幾個小時。最終，伊米亞脈搏的悸動平息下來，但他沒有挪動，也沒有說話，隻是抓著伊米亞。
伊米亞知道這樣隨時都有可能擦槍走火，自己的生命會就此了結——快得連自己甚至不會注意到。而伊米亞也沒法讓自己害怕。她無法思考任何事情，隻知道羅傑在觸碰著自己。
然後羅傑放開了伊米亞，有點太快了。
他的眼睛非常平和。
“這不會再那麽難了。”他滿意地說道。
“這曾經對你來說很難嗎？”
“情況還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壞。你呢？”
“不，這不壞……對我來說。”
伊米亞的聲音有些變調，他不禁笑了起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
伊米亞笑了。
“這裏。”羅傑拿起伊米亞的手，放到他的臉頰上。“你感覺到這裏有多麽溫暖嗎？”
和他平常冰冷的肌膚相比，確實可以稱得上是溫暖。但伊米亞幾乎沒有注意到，因為伊米亞正在觸碰著他的臉，這是從伊米亞第一天見到他起就一直夢寐以求的事。
“別動。”伊米亞耳語道。
沒人能像羅傑這樣靜止不動。他閉上眼睛，像石頭一樣巋然不動，變成了伊米亞手中的一尊雕像。
伊米亞的動作甚至比他還要緩慢，小心翼翼地不做半個多餘的動作。伊米亞凝視著他的臉頰，優雅地撫過他的眼瞼，他眼窩下淡紫色的陰影。伊米亞描摹著他完美的鼻子的形狀，然後，那麽仔細地，描著他完美無瑕的嘴唇。羅傑的嘴唇在伊米亞的手下半張著，她能感覺到羅傑冰冷的唿吸拂過自己的指尖。伊米亞想要靠過去，輕嗅羅傑身上的香味。所以她放下手，側過身子，等不及把羅傑推開些。
羅傑睜開了眼睛，眼裏寫滿了饑渴。這不僅僅讓伊米亞感到了某種程度的害怕，也讓伊米亞的胃部的肌肉起來，還讓她的脈搏再次在血管裏捶打起來。
“我希望，”他耳語道，“我真希望你可以感受到那種……複雜……混亂……我所感受到的一切。那樣你就能理解了。”
羅傑把手伸向伊米亞的頭發，然後小心地把它們從伊米亞臉上拂開。
“告訴我。”伊米亞喘息著說道。
“我不認為我能。我告訴過你，一方麵，是那種饑餓——那種口渴——像我這樣可悲的生物，會對你產生的感覺。而且我想你能理解這一點，在某種程度上。盡管”——他半笑不笑地說——“既然你從沒對任何違法藥物上癮過，你大概也就不能完全將心比心，感同身受了。”
“但是……”他的手指輕觸著伊米亞的唇，讓伊米亞再次顫栗起來。“還有另一種。一種我無法理解的，這對我來說是全然陌生的。”
“我可能比你認為的更能理解這一點。”
“我不太習慣這種人類的感覺。這總是像這樣嗎？”
“我？”伊米亞頓了頓。“不，從來沒有，在此以前從沒有過。”
羅傑把伊米亞的雙手緊握在他的手中。伊米亞的手在他鋼鐵般強壯的力量裏顯得那麽脆弱。
“我不知道該怎樣靠近你。”他坦白道。“我不知道我能否這樣做。”
伊米亞極慢地向前靠過去，用自己的眼睛警告著他別動。伊米亞把臉頰緊貼在他岩石般的胸膛上。她能聽見羅傑的唿吸，但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這就夠了。”伊米亞歎息著，閉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個非常人類的姿勢，他用胳膊環住伊米亞，把臉貼在伊米亞的頭發上。、
“你比你自己誇獎過的還要擅長這些事。”伊米亞指出來。
“我擁有人類的直覺——它們也許被埋藏得很深，但還是有的。”
他們像那樣坐著，不知坐了多久。
“所以如果我們的初見是在……哦，在一條黑暗的小路上，或者別的什麽地方……”伊米亞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我竭盡全力克製自己，才沒有在那間坐滿了孩子的教室正中間跳起來——”他突兀地停下來，看向別處。“當你從我身旁走過時，我差點就要毀掉了彼得為我們苦心築造的一切，就在那一刻，就在那裏。要不是我最終克製住了自己的，好吧，要不是那麽多年來我都克製著，我肯定無法阻止自己。”他停下來，陰沉著臉注視著那些樹。
他冷酷地看了伊米亞一眼，他們都在迴想著。“你那時一定認為我瘋了。”
“我隻是不能理解為什麽。你這麽快就開始討厭我了……”
“那時對我來說，你就像是某種惡魔，是直接從我自己的煉獄裏被召喚出來，來毀掉我的。你的肌膚上散發著的芬芳……我本以為它會讓我在第一天就發狂了。那一個小時裏，我想到了一百種不同的方式把你從這個房間裏引誘出去，讓你落單。但我把所有這些想法都擊退了，我想到了我的家族，想到我能為他們做什麽。我不得不衝出去，在我說出任何讓你跟著的話以前離開……”
羅傑抬起頭，注視著伊米亞臉上難以置信的神情，伊米亞正試圖消化他痛苦的迴憶。他金色的眼睛在睫毛下焦灼著，催眠而致命。
“那時你一定會跟著來的。”他保證道。
伊米亞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而且毫無疑慮。”
他皺起眉，看著伊米亞的手，讓伊米亞從他眼中的魔力裏解脫出來。“然後，當我試圖重新安排我的課表，徒勞地想要避開你的時候，你就在那裏——在那間密閉的，溫暖的小屋子裏，你的香氣簡直讓我發狂。我幾乎差點就要對你得手了。那裏隻有另一個脆弱的人類——太容易處理了。”
伊米亞在溫暖的陽光裏沐浴著，從他的眼裏再次尋迴了自己的迴憶，在這時伊米亞才意識到那時候的危機。
——“可憐的戴利夫人。”伊米亞再次焦急起來，因為想到自己隻差一點點就會無意地導致了她的死亡。
“但我抵抗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我強迫自己不要停下來等你，不要跟著你離開學校。在外頭，當我再也聞不到你的時候，我可以更容易地思考，更容易地做出正確的選擇。快到家的時候，我讓別的人下了車——我太羞愧了，不敢告訴他們我的意誌是那麽的薄弱。他們隻知道出了非常嚴重的狀況——然後我直奔醫院找彼得，告訴他我要離開。”
伊米亞震驚地看著他。
“我和他交換了車子——他的車子有滿滿一箱油，而我不想停下來。我不敢迴家，不敢麵對安尼斯。如果我去見她，她一定不會讓我走的。她會竭力說服我這毫無必要……”
“第二天早上我到了安克雷奇。”他聽起來很羞愧，就好像在承認自己是多麽的怯懦一樣。“我在那裏待了兩天，和一些老相識在一起……但我很想家。我討厭想到，我讓安尼斯傷心了，還有餘下的幾個，我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家人。在高山上純淨的空氣裏，很難想象你的味道是那麽的不可抗拒。我說服自己，逃跑是一種示弱的行為。在此之前我能很好地抵抗誘惑，雖然它們都沒有這樣強烈，甚至沒有這樣接近，但我很堅強。而你，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他忽然咧嘴一笑——“能把我從我想去的地方趕走？所以我迴來了……”他看向空中。
伊米亞說不出話來。
“我做足了準備，去狩獵，喝得甚至比必要的還要多，然後再去見你。我確信我足夠堅強，可以像對待任何別的人類一樣對待你。我對此很是自負。毫無疑問，情況很複雜，因為我沒辦法簡單地通過讀你的想法來知道你對我的反應。我很不習慣，卻又不得不采取如此迂迴的措施，從瑪麗的腦子裏聽你說的話……她腦子裏的並非原話，將就著去聽實在是件惱人的事。而且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否真的是字麵上的意思。這一切都格外讓人氣憤。”想起這些，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我想讓你忘記我第一天時的舉動，如果可能的話，所以我試著和你說話，像我和任何人所做的那樣。我確實是心切，想要破譯你的一些念頭。但你太有趣了，我發現自己被你的表情迷住了……而且你時不時會用你的手或者你的頭發擾動空氣，那股香味又一次迷惑了我……當然，然後你差點就要在我眼前被撞死。事後我想出了一個極好的借口，解釋那時候我為什麽會那樣做——因為如果我不去救你的話，你的血就會在我麵前噴濺出來，我不認為我能阻止自己我們的身份。但我隻是事後才想到這個借口的。那一刻，我所能想到的隻是，‘不該是她’。”
羅傑閉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痛苦的自白中。伊米亞聆聽著，得有些不合常理。常識告訴伊米亞，她應該感到恐懼。但相反地，她很寬慰，因為她最終知曉了一切。而且，她對羅傑所遭受的折磨充滿了憐憫，即使是在現在，即使這時羅傑正坦白著他奪走伊米亞的生命。
伊米亞終於可以說話了，雖然她的聲音是那麽的微弱。“在醫院裏？”
羅傑的眼睛飛快地轉向伊米亞的眼睛。“我心驚膽寒。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我們放到了如此危險的境地，把自己置於你的股掌之下——在所有人中，偏偏選中了你。就好像我需要另一個動機來殺了你一樣。”當這話說出口的時候，他們都畏縮了一下。“但這卻起了反作用。”他緊接著繼續說道。“我跟愛麗絲，戴森卡還有埃卡斯大吵一架，因為他們提議現在正是時候……那是我們爭辯得最激烈的一次。但彼得站在我這邊，還有米蘭妮。”當羅傑說到米蘭妮的名字時，他做了個鬼臉。伊米亞想不出為什麽。“安尼斯告訴我，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隻要我肯留下來。”他寵溺地搖了搖頭。
“第二天，我一直在偷聽所有和你說話的人的想法。我很震驚，你居然遵守了諾言。我根本無法理解你。但我知道我不能和你再有任何牽連了。我竭盡全力，盡可能地遠離你。可每一天你的肌膚上散發出來的香氣，你的唿吸，你的頭發……這一切都像第一天那樣深深地撼動著我。”
羅傑又一次對上了伊米亞的眼睛，他的眼神溫柔得驚人。
“而在經曆了這一切之後，”他繼續說道。“我確實有所改進。雖然最初我了解我們所有人的真麵目，雖然此時，此地——沒有目擊者，也沒有什麽能阻止我——我還是有可能傷害你。”
伊米亞的人類本能讓她不得不問道：“為什麽？”
“愛麗伊米亞。”羅傑仔細地拚讀出伊米亞的全名，然後開玩笑地用他空著的手弄亂了伊米亞的頭發。他不經意的觸碰讓一陣震撼傳遍了伊米亞的全身。“伊米亞，如果我傷害了你，我絕對不會讓自己活下去。你不知道這將會怎樣地折磨著我。”他垂下頭，再次羞愧起來。“隻要想到你將變得僵硬，蒼白，冰冷……再也看不到你羞怯的紅暈，再也看不到當你看穿我的偽裝時眼裏一閃而過的直覺……這一切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羅傑抬起那雙明亮的，充滿歉意的眼睛，看著伊米亞的眼眸。“現在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了。至少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伊米亞的腦海裏一片混亂：“我們的對話居然急轉直下走到了這個方向上。剛才我們還在討論著那個愉快的關於我迫在眉睫的死亡的話題，現在我們竟然在相互告白了。”
羅傑等待著，盡管伊米亞低著頭開始研究他們之間相握的手，伊米亞知道羅傑金色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你已經知道我的感覺了，當然，”伊米亞最終說道。“我就在這裏……這，大致翻譯過來的話，是指我寧願死，也不願離開你。”伊米亞皺起眉。“我是個傻瓜。”
“你確實是個傻瓜。”羅傑讚同地大笑起來。他們的目光交匯在一起，然後伊米亞也大笑起來。他們一起為這種白癡的，全無可能的行徑大笑了許久。
“那麽，獅子愛上了綿羊……”他喃喃低語道。伊米亞看向別處，掩飾著自己的眼神，因為她被這句話震撼了。
“多麽愚蠢的綿羊。”伊米亞歎息著說。
“多麽病態的，嗜好受虐的獅子。”羅傑凝望著那片幽暗的森林，許久許久，伊米亞很想知道是什麽樣的想法讓他沉浸其中。
“為什麽……？”伊米亞開了口，但又停住了，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羅傑看著伊米亞，笑了，陽光閃耀在他的臉上，他的齒間。
“怎麽了？”
“告訴我，你剛才為什麽要從我身邊逃開。”
他的笑容消失了。“你知道為什麽。”
“不，我是說，更確切些，我做錯了什麽？我得提高警惕，你知道，所以我最好開始了解我不應該做什麽。這個，比方說……”——伊米亞輕撫著羅傑的手背——“……似乎沒問題。”
他又笑了起來：“你什麽也沒做錯，伊米亞。這是我的錯。”
“可我想要幫上忙，如果我可以的話，不讓情況變得對你來說更難熬。”
“嗯……”他沉思了片刻。“這隻取決於你離我多近。大多數人類都會本能地躲開我們，被我們的異己性排斥著……我不希望你靠得太近。還有你的喉嚨的味道。”羅傑突然停下來，想看看自己是否嚇到伊米亞了。
“好吧，那麽，”伊米亞輕率地說道，試圖緩和忽然起來的氣氛。伊米亞收起下巴，不讓喉嚨露出來。
這起作用了。他大笑起來：“不，真的，這比別的任何事都要更驚人。”
羅傑抬起那隻閑著的手，溫柔地放到伊米亞的脖子上。伊米亞僵直地坐在那裏，他的觸碰帶來的寒意是一種本能的警告——警告伊米亞應該感到恐懼。但伊米亞卻一點兒也不害怕。但是，卻有另一種感覺……
“你看，”他說著，“好極了。”
伊米亞的血液在奔湧著，她非常希望自己能讓它平靜下來，伊米亞感覺得到，這會讓每件事都更糟——伊米亞的脈搏在血管裏砰砰作響。當然羅傑能聽見這一切。
“你臉頰上的紅暈太可愛了。”羅傑喃喃低語道。他溫柔地抽出了另一隻手，伊米亞的手無力地落在膝蓋上。輕柔地，他拂過伊米亞的臉頰，然後用他宛如大理石般的雙手捧起伊米亞的臉。
“千萬別動。”羅傑耳語著，好像伊米亞還不夠僵硬一樣。
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伊米亞的眼睛，慢慢地，他向伊米亞側過來。然後出乎伊米亞意料的，卻非常溫柔地，羅傑把冰冷的臉頰貼上了伊米亞的頸窩。伊米亞根本沒法動彈，即使她確實想要這樣做。伊米亞聆聽著他平穩的唿吸聲，看著陽光和微風在他紅銅色的頭發上輕舞著，這大概是他身上最像人類的部分。
羅傑的雙手從容而緩慢地滑落下來，慢慢滑過伊米亞的脖子。伊米亞顫栗著，她能聽到羅傑屏住了唿吸。但他的手沒有停下來，它們輕柔地移向伊米亞的肩膀，然後停住了。
羅傑的臉慢慢地向下移，他的鼻子輕輕擦過了伊米亞的鎖骨。他最終讓自己一側的臉頰溫柔地壓在伊米亞的胸口。
聆聽著伊米亞的心跳。
“啊。”他歎息著。
伊米亞不知道他們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多久。也許有好幾個小時。最終，伊米亞脈搏的悸動平息下來，但他沒有挪動，也沒有說話，隻是抓著伊米亞。
伊米亞知道這樣隨時都有可能擦槍走火，自己的生命會就此了結——快得連自己甚至不會注意到。而伊米亞也沒法讓自己害怕。她無法思考任何事情，隻知道羅傑在觸碰著自己。
然後羅傑放開了伊米亞，有點太快了。
他的眼睛非常平和。
“這不會再那麽難了。”他滿意地說道。
“這曾經對你來說很難嗎？”
“情況還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壞。你呢？”
“不，這不壞……對我來說。”
伊米亞的聲音有些變調，他不禁笑了起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
伊米亞笑了。
“這裏。”羅傑拿起伊米亞的手，放到他的臉頰上。“你感覺到這裏有多麽溫暖嗎？”
和他平常冰冷的肌膚相比，確實可以稱得上是溫暖。但伊米亞幾乎沒有注意到，因為伊米亞正在觸碰著他的臉，這是從伊米亞第一天見到他起就一直夢寐以求的事。
“別動。”伊米亞耳語道。
沒人能像羅傑這樣靜止不動。他閉上眼睛，像石頭一樣巋然不動，變成了伊米亞手中的一尊雕像。
伊米亞的動作甚至比他還要緩慢，小心翼翼地不做半個多餘的動作。伊米亞凝視著他的臉頰，優雅地撫過他的眼瞼，他眼窩下淡紫色的陰影。伊米亞描摹著他完美的鼻子的形狀，然後，那麽仔細地，描著他完美無瑕的嘴唇。羅傑的嘴唇在伊米亞的手下半張著，她能感覺到羅傑冰冷的唿吸拂過自己的指尖。伊米亞想要靠過去，輕嗅羅傑身上的香味。所以她放下手，側過身子，等不及把羅傑推開些。
羅傑睜開了眼睛，眼裏寫滿了饑渴。這不僅僅讓伊米亞感到了某種程度的害怕，也讓伊米亞的胃部的肌肉起來，還讓她的脈搏再次在血管裏捶打起來。
“我希望，”他耳語道，“我真希望你可以感受到那種……複雜……混亂……我所感受到的一切。那樣你就能理解了。”
羅傑把手伸向伊米亞的頭發，然後小心地把它們從伊米亞臉上拂開。
“告訴我。”伊米亞喘息著說道。
“我不認為我能。我告訴過你，一方麵，是那種饑餓——那種口渴——像我這樣可悲的生物，會對你產生的感覺。而且我想你能理解這一點，在某種程度上。盡管”——他半笑不笑地說——“既然你從沒對任何違法藥物上癮過，你大概也就不能完全將心比心，感同身受了。”
“但是……”他的手指輕觸著伊米亞的唇，讓伊米亞再次顫栗起來。“還有另一種。一種我無法理解的，這對我來說是全然陌生的。”
“我可能比你認為的更能理解這一點。”
“我不太習慣這種人類的感覺。這總是像這樣嗎？”
“我？”伊米亞頓了頓。“不，從來沒有，在此以前從沒有過。”
羅傑把伊米亞的雙手緊握在他的手中。伊米亞的手在他鋼鐵般強壯的力量裏顯得那麽脆弱。
“我不知道該怎樣靠近你。”他坦白道。“我不知道我能否這樣做。”
伊米亞極慢地向前靠過去，用自己的眼睛警告著他別動。伊米亞把臉頰緊貼在他岩石般的胸膛上。她能聽見羅傑的唿吸，但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這就夠了。”伊米亞歎息著，閉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個非常人類的姿勢，他用胳膊環住伊米亞，把臉貼在伊米亞的頭發上。、
“你比你自己誇獎過的還要擅長這些事。”伊米亞指出來。
“我擁有人類的直覺——它們也許被埋藏得很深，但還是有的。”
他們像那樣坐著，不知坐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