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愛她嗎?


    突然的提問讓懺悔室裏崩潰的男人陷入沉默,目光呆滯,於是不斷的銘心自問。


    我還愛她嗎?


    他仿佛重新的出現在了那一片火海裏。


    站在原地望著後麵的妻子,重新注視著妻子臉上令人心碎的淒笑,忽然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思考。


    這就在這一瞬間,他仿佛看見了自己衝向了絕境的妻子,他親眼看見頭頂的木樁斷裂落下,他頓時嚇得身先神動。


    “哇哇哇……”


    可當剛跑出去幾秒,耳邊卻清楚的聽到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女兒,目光詫異的看了去,立馬被女兒磕破頭髒兮兮的樣子驚呆住。


    女兒怎麽流血了?


    女兒怎麽渾身都髒兮兮的?


    女兒怎麽就在妻子的前麵?


    女兒……


    他盯著嚎啕大哭的女兒,魂不守舍的守護著。


    而就在他的幻想中,另外一個人他正在拚命的用手去抓燒的通紅的房梁,他咬牙堅持的奮力抬起一起,滿頭大汗的臉上被絕境壓的窒息。


    可他從未放棄過妻子!


    他換著其他的方式卻無法撼動倒下的廢墟分毫,直到,他和他本身同時的注意到了馬上要被火焰吞噬的孩子發出的哭聲。


    “女兒……”


    男人開始迴想起了更多的記憶。


    在記憶中,自己的妻子懷上女兒時,她會坐在田坎上采摘著花朵編製花環,她會笑著迎接剛在地裏流汗的自己,然後雙手遞給自己,說著,“恭喜你,馬上你就要成為爸爸了!”最後露出天真浪漫的樣子。


    她會坐在家裏的窗戶旁,拿著自己為她采集的鮮花等待著雨停,可每次都會看見自己冒著雨從地裏迴來,連忙高興的下床即使不方便,也會柔聲的說著,“你看你爸爸,是不是很傻?”


    她會產子的時候,小臉煞白的擠出微笑,然後對著旁邊的孩子輕聲調侃,“你看你爸爸,他果然迴來了吧?”最後傻笑的迎接自己,永遠是這個傻樣。


    “……”


    這一刻,男人的內心即是甜蜜、幸福的,也是絕望、孤獨的。


    他失去了聲音,仿佛失去靈魂的軀殼,在地上一動不動。


    對麵的辛婕芙則思考著後句該怎麽開導他?出於對主人的不了解,她隻能利用著自己的經曆和淺薄的見解迴應他的呐喊,“那就繼續愛下去吧。”


    “愛下去?”


    男人眼眸燃起了一點光芒,卻又迅速熄滅,聲音不喜不悲,“她已經不在了。”


    “無法延續的可不是愛……”


    辛婕芙淡定,“如果愛因為死亡而消逝的話,那麽愛也挺廉價的,主上說了,真正的愛是延續,而不是直至死亡。


    你的妻子是永遠不會迴來了,可還有她為你留下的愛不是嗎?


    另外……嗯,我想主上會寬恕你的罪孽。”


    男人此時眼中又浮現了光芒,緩緩抬起頭,“聖者大人會寬恕我,這是真的嗎?”


    辛婕芙這時候想到了對麵男人的女兒,“是的,你拯救了孩子不是嗎?不,我想是你們拯救了自己的孩子。


    你的妻子是偉岸和慈愛的,主說,她的靈魂足矣升上天國,她永遠不會再飽受世間的苦難,為此,你應該明白,你還並不是孤獨一人,你還有一個孩子需要你。


    多想想自己還擁有什麽。”


    “我還擁有什麽?”


    男人的目光越發明亮,他又被辛婕芙的聲音拉入了迴憶,逐漸迴憶起自己的妻子身邊好像一直都有個小東西。


    那個小東西起初他並不喜歡,又哭又鬧,每次她都會明目張膽的分走妻子對自己的關心,甚至還讓自己的妻子心力交瘁,臉上的氣色也越來越暗淡。


    直到有一次,妻子抱著孩子在門口等待自己迴來時,這個熬人的小東西突然喊了一句……


    “爸爸!”


    這一瞬間,男人的目光立馬精神,立馬記起了抵達伊卡洛斯鎮這段時間裏,女兒逐漸開始模糊的笑容。


    那時候,自己的女兒還繼承了妻子的酒窩,她簡直就是妻子的轉生,隻不過隨著戰爭,再到妻子離去,她臉上的笑容就越來越少了。


    “她最近是那一次笑了?”


    男人努力的迴想著,腦袋疼得閉上一隻眼,不停的從最開始一直到現在,直到迴想起今天早上,女兒她像妻子一樣笑著送自己出門,還不忘叮囑。


    “爸爸,注意安全……”


    可不停的複刻、迴放記憶中的碎片,他才發現自己的女兒笑容是憂傷的,目光是空洞的,雙手是髒兮兮的,渾身都是傷,臉上還有著一條沒有幹的刮痕,甚至自己還……


    “我得迴去,我必須得迴去!”


    男人立馬準備爬起來,可下一秒腿軟的又跪在地上。


    “她還在等著我……我不能……”


    倒下的男人深唿吸,直接奮力的彈射起立,然後踉蹌的一路跌到至門口,再次深唿吸,滿頭大汗的大喘,手慌的打開了門栓,直接走了兩步當著護衛的麵腿軟的倒在了地上。


    辛婕芙用惡魔的眼睛盯著男人靈魂的色澤,判斷出他是離開了。


    “……”


    正當無事的辛婕芙準備複盤的時候,門口又傳來了倉促的腳步聲和關門聲。


    抬起頭看了一眼,辛婕芙發現又是個普通人的靈魂。


    灰色與黑色之間的塵埃。


    ……


    男人離開以後已經是黑夜。


    滿天繁星之下,身為父親的他正在尋找著孩子的蹤影,慌亂、著急的在石頭堆砌的圍牆上四周張望,尋找著迴家的方向。


    明明她是個挺還哭的孩子……


    男人依稀記得,在還沒有完全學會說話的時候,她總是會被自己逗的哇哇大哭,甚至她每次都會被自己嚇跑投入妻子的懷抱,而妻子也會百般無賴的給孩子講,“你的爸爸超級厲害的,他雖然膽子小了一點,可他超級勇敢的,就像故事裏的英雄一樣,他會永遠的出現在你的麵前,像光一樣!”類似的話。


    可是現在,他卻做了些什麽?


    卡捷琳娜!


    我的孩子!


    他不斷的加速起來,甚至開始奔跑。


    正當來到拐彎快要接近家的時候,迎麵跑來了幾個熟人,他們的臉色似乎很糟糕,滿頭大汗的沿著自己跑來的方向去了。


    停下的男人氣喘籲籲的看了一眼,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隨即看向了另外一條路。


    這條路才是通向他家的。


    可直覺告訴他,自己的女兒應該在這邊!


    他猶豫了一秒,立馬跑向了直覺選擇的方向,心底的不安也越來越強烈,甚至讓男人突然聯想到了妻子的最後一麵。


    這一刻,他怕了!


    他徹底怕了!


    於是開始提速,隨後又看見了跑來的人,聽著他們的嘴裏喊著,“不好了,著火了,不好了,著火了!”


    男人當時被嚇得臉白,心中的預感更是強烈。


    不,不……


    女兒,不要做傻事!


    不要,千萬不要!


    男人奮力的狂奔著,心跳瘋狂加速,整個臉上都開始冒出豆大的汗液,仿佛一個淋過雨的人。


    賽麗亞!


    保佑孩子!


    “啊啊啊!”


    男人發了瘋一樣閉上眼大喊大叫,內心也朝著逝去的亡妻祈願。


    當他再一次睜開眼,終於看見了彌漫著熊熊大火將四周點亮的五座房屋。


    這五座房屋是集體戶,屬於那些還在攢錢或者吃一頓飽一頓的人居住的房屋,幾個月還住在這裏多半是懶人或者是無賴,要麽就是家裏有水蛭。


    正當他慢慢的停了下來,很快便看見了獨自一個人站在中心空地,手裏拿著打斷的木棍,一隻手拎著一個同齡人衣服的卡捷琳娜。


    她沒有一絲的害怕,站在中間目光平靜的杵著,沒有一個人敢上去幫忙。


    “喂,小丫頭,快放了我的兒子,不然的話,你等會等護衛隊的人來了,就有你好果子吃的!”


    人群中一壯碩的男人開口,他的腦袋上有著刺青和傷疤,眼睛盯著氣勢嚇人的女孩,真沒想到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孩子居然被一個丫頭給打得頭破血流,臉上不僅汗然,甚至害怕她背後的父母。


    至於其他人根本不敢開口,完全被這兇丫頭哄住了,隻能眼巴巴的看著她腳下被打個半死的孩子。


    “卡捷琳娜……”


    可當卡捷琳娜的父親逐步上前以後,卡捷琳娜平靜的眼眸終於出現了波動,連忙抬起了頭害怕了起來。


    她很害怕父親會責罵自己,下意識的鬆開了手,丟掉了唯一的武器。


    甚至,慌亂的開口,閉上眼忐忑不安的解釋,“爸,爸爸,我,我,我沒有,是,是他們先……”


    可下一秒,她便感覺自己被父親抱住了腦袋,深深地埋進父親的懷中,震驚的睜開眼聽著那一句。


    “沒事,爸爸在。”


    那一刻,卡捷琳娜眼眶立馬濕潤了。


    眼淚止不住的開始往外流,她也連忙伸手去接自己的眼淚,盡力的想要在父親麵前,保持自己堅強的模樣。


    可是,她根本做不到……


    她等這一刻,等的太久了!


    好幾年了。


    一直從母親離開以後,跟隨著父親不斷漂泊,她都會笑著,堅強的笑著迎接辛苦工作結束的父親,即使被欺負了,受委屈了她也從不和自己的父親講,她無時無刻都希望母親口中笨拙的父親能夠注意到受傷的自己,她也終於等到了爸爸那可以盡情哭泣的懷抱!


    不禁抬起了頭,梨花帶雨的朝著男人哭喊著,“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男人自責的盯著卡捷琳娜委屈的模樣,這一刻他才發覺自己的孩子不知不覺已經長到了胸口高。


    他抱住卡捷琳娜的手揉了揉,抬起頭轉向那群立馬露出噬人姿態的人群,不忘安慰著女兒:“別怕,讓爸爸來處理……”


    隨後,他拍了拍卡捷琳娜的腦袋,義無反顧的擋在了女兒的跟前,直接準備和對方講道理。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圍上來的人群壓的喘不過氣,甚至開始對他拳打腳踢,想要越過他的屏障,親手教訓他的女兒。


    也是這一刻,卡捷琳娜才明白了。


    為什麽這麽完美的母親會愛上這樣無藥可救的家夥!


    一時間,喜極而涕。


    伸出手指勾了勾眼角的喜淚,然後瞧著一瞬間偉岸身影又幻滅的父親,目睹著他傻傻的不躲不閃,任由其他人對他拳打腳踢。


    “都給我停下!”


    眾人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也在男人快要堅持不住時,阿爾讚領著人立馬趕到了現場,直接怒氣衝衝的盯著正在打架鬧事的人堆,迅速的指示幾人抓捕在場所有人。


    “都給我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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