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黃昏,氣清溫宜,秋高氣爽當屬如此。


    隨天色漸暗,健生娘拽著李田的手越發收緊。李田感受到娘子的變化,空出的另一手輕輕撫上她那輕微顫抖的手背,心裏暗思:


    這苦難的女人,偏是搭上我這苦難的家,當真是命苦比黃連。這麽多年了總算還清了債務,如今我已積存有十數兩銀,這差不多夠帶她走趟州府,找位名醫給她治療了。最好是跟興哥借個百多兩銀,再懇請他能否托些關係,去趟國都請太醫院中的太醫來診斷,那是最好不過。


    可背上這巨大的債務及這人情,讓我這輩如何能還的清?如果能有把握能治好這頑病的話,我拚上老命倒是值得賭上一賭。可這種病能治愈的希望太少太少了。這百中無一的機會,叫我如何做得出累人又累己的事呢。


    為了這苦命的女人,我願意將這條命賣給興哥,哪怕再以下輩給他做牛做馬為代價,以換取十有其一的成功希望,想來,以興哥為人,他應該會幫上這個天大的忙的。


    隻是,上次大夫所言,如此精神方麵的頑疾,哪怕是當世名醫,恐怕也是束手無策。以如此大的耗資,以我家赤貧狀況去追那虛渺結果,實在是太過遙遠。希望這次興哥出的主意,能減輕這苦女人的病情,最好能恢複生健生時狀態,那就真要謝天謝地、祖宗保佑。


    如果這苦命女人治愈後,瞧著我如此副模樣,會否會嫌棄得緊?會否因而棄家出走呢?不過,也無妨啦,這女人命夠苦的了,她能幸福就好。她在我家已吃了多年的苦,又為我家生下健生這小子,我為她多做犧牲是應該的。


    ??????


    在李田漫無邊際的東思西想時,夕陽已落山,西邊群山上空的紅霞亦已消隱。漸入夜色,健生娘越發害怕,望向李田的目光已由信任漸變為恐疑,最後幹脆掙脫李田手掌,蹲於一大樹下埋首不願走了。


    李田早有料到此等情形發生,便留她獨一人於此,悄然退迴尋到李興三人。


    “我們就在此候著吧,等夜深些,健生娘睡後,我們才開始行動。如果讓她迷糊中更易入到她內心恐懼的情景,那般效果更佳。”


    “好的,道具都帶齊全了嗎?”


    “爹,東西都在我們這提著呢!”


    兩對父子,在離健生娘一箭之遠的一棵樹後藏著,悄聲商議著他們的計劃。


    未久,健生娘和衣席地,半卷著身子,就此埋首入睡。她所不知的是,有幾人在不遠處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不遠處有幾人在不遠處,將心思栓在了她身上,這有李興的淡定、李田的激動、李文李健生的興奮,他們都等著拯救她的時刻到來。


    突然,他們聽見不遠路上傳來人語聲,道路上有兩人順著路一拐彎向著他們方向走來。那兩人一邊輕手輕腳疾走,一邊耳語著。


    “大哥,路旁那樹下好像躺著一女人咧。奇怪,這麽晚不迴家。怎麽睡在那的?可能是喝醉酒了吧!我們為什麽不過去幫幫她呢?”


    “噓!別說那麽大聲。這就是清潭村的那位瘋婆子。你平日白天應曾看到過她的。聽說,她在外遊蕩,偶有天黑前趕不迴家時,會在野外將就宿一夜。這瘋婆子,天黑後最怕見生人,見了人便會嚇得屁滾尿流。這女人命夠慘的,莫嚇著她了,快走,快走!”


    探頭望著兩路人遠去的身影,李田倆父子對望一眼,都禁不住鼻子發酸、眼睛發紅。


    當半月懸空,樹下四人七手八腳忙碌起來。


    李興穿上一道袍,戴的卻不是道冠,而是如苗人般,用黑色頭巾繞了一圈又一圈。搞笑的是,他於兩額上的頭巾各插上支煙槍,兩掛在煙槍上的煙袋一晃一晃的煞是逗人。李興腦後插著幾支雄雞尾冠毛,這高高聳立的、五彩斑斕的尾冠毛,倒是為他平添幾份威武。


    李文則簡單得多,渾身白衣白褲,頭戴上廟會中用的麵具便是。


    在拾樹葉的健生有著這對父子的裝扮,想笑卻是明顯感到笑不出來,他心情是既緊張又沉重著。


    “爹,這樣的打扮行嗎?”


    “當然行了,健生娘黑夜裏將任何人都會當成巫師,因為她有心障。何況我們這副裝扮,在她那裏足於以假亂真了。”


    “但是,我隻知道士是用劍的,巫師手中也拿劍的嗎?”李文抓著頭疑問。


    “對對,應該拿個法杖。阿田,留意下,給我找根順手的長棍。”


    “興哥,我知道了!健生你要拾的是半生半幹的柴火。”


    ??????


    一番手忙腳亂後,各人終於準備得差不多。四人聚頭商議,叮囑幾句後,便開始了他們的行動。


    李興在前,李文躲於身後,兩人輕手慢腳向著熟睡的健生娘走近。在離健生娘十數米地方,李興停下步伐,迴頭先確認兒子有緊跟,再望向身後不遠處的李田。


    李田與健生正忙碌著,他們在將生起的濃煙拚命扇往李興父子身後。見李興望來,李田便緩緩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關健時刻要到來了,臉上緊色更濃,扇子扇得更起勁。


    李興口中念念有詞,同時一下一下的猛搖手中銅鈴,清脆的鈴音在這空曠靜夜中突然響起。


    幾聲鈴音響過後,健生娘就給喚醒過來。朝鈴聲處望來,於霧煙中,她看到一身奇裝,左搖鈴右執棍的李興。健生娘的內心恐懼瞬間漫布全身,一激棱下,她一骨碌翻起身,跪拜於地上,口中不停告饒著:“大巫開恩,大巫饒命!”


    效果來得如此之快,李興一喜,也不多說一踢身後的兒子,示意該到他出場啦。


    李文得父親示意,便從父親身後一閃而出。


    為的是更好演好自己的角色,也是孩子心性,李文一出場便張牙舞爪,嗷嗷大叫,一副欲撲而去的兇惡樣。


    隻是,健生娘一見李文出場,她立刻全身巨震不停,臉色青黑。


    李興瞧得她兩眼翻滾,一副搖搖欲倒樣,暗叫聲不妙。李興狂搖銅鈴,以吸引對方注意力,另外是齒不留縫的強壓喉音急說:“停!停!停!不要亂動,別嚇著她。”


    李文聽到父親的話,也有留意到健生娘的反應。他暗唿聲“壞了”,便乖乖的走迴到父親腳下,靜靜的不敢亂動。


    健生娘為突然變急驟的鈴聲分去部分注意力,當看到李文靜靜返迴到李興腳下不動時。她勉強沒暈過去,而是渾身顫抖,叩著頭哭道:“不要,不要放小鬼。”


    瞧得情況暫時穩定下來,李興暗抹把心頭的冷汗,搖鈴的動作也由先前的急驟,變為一停一頓的有節奏而更有力。看到健生娘因鈴音變化而又再抬頭望來時,李興心中一喜,急忙輕踢身旁的兒子。


    這次李文倒機靈得很,靈巧的一閃,躲歸父親身後消失不見。李文緊貼父親,怕露有那麽一衣角給健生娘看到。


    小鬼不見了,健生娘心頭一寬,再聽到巫師一字一頓高聲說:“懲戒已夠,今後,你不用受罰,安心生活吧!”,她頓覺心頭一輕,忙叩起首來。


    健生娘叩得幾次頭後再望去,眼前空餘煙霧迷離,巫師早已無了蹤。以她如今神誌,當然不能全明白今夜發生之事,但眼前沒內心恐懼的人存在,她心上壓力自然消褪。她依稀仍記得方才之事,更牢記最後巫師所說之言,藏在她靈魂深處的懼意,似乎也霎時消失無影蹤。


    出於對黑暗的本能害怕,健生娘倒不敢隨意走動,她在那愣了一陣,發了陣呆,也就埋首睡去。


    她內心的那份壓力雖消褪,但受損的神誌並不會因此就霍然治愈。沒有人知道,這一夜是她多年來睡得最為舒泰的一覺。她多年以來受到的苦就從沒人能理解,這種心靈的苦可有誰共知呢?


    殘月星朗下,李興和李田在為健生娘守夜,怕她給不知情的路人所擾,致使前功盡廢。


    “這秋夜氣溫有點涼人,興哥!要不你帶這兩臭小子迴家睡吧,今晚我一人在這守個通宵便行。”李田看著枕在大腿上熟睡的兒子,再望眼盤坐李興懷中閉著雙目的李文,他歉意著說。


    “不行,今晚是健生娘關鍵一夜,萬萬不可讓人打擾到她的。萬一有幾件突發的事同時發生,那樣你一個人哪能顧得過來,多個人就是多份力量多份保障。”


    “而且,我們為今夜做了充分準備得,你看,健生蓋著毯子,靠在你身上不正睡得香甜嗎?”


    “健生自少吃慣苦頭,這沒什麽。隻是,讓李文也陪著我們一道吃苦,萬一再生個病來的話,那真是罪過了。”


    “田叔,你放心。我坐在父親大腿上,蓋著毯子不知有多暖和呢!你別趕我迴去,我喜歡這樣,喜歡這種暖暖的感覺。”李文本在做著自己的功課,正默想著與身體各部溝通,聽聞李田之言後急忙退出狀態,出言相辯。


    “怎麽還不睡?快點睡!”李興一拍兒子小腦袋,叱喝兩句後再對著李田說:“就讓這兩小子在這陪著吧。就算不如在床上睡得舒服,但讓他們體會下這種為愛護的人付出的辛酸也是好的。今晚,也許是讓他們在一生中都有記憶的一夜!”


    “記得那年的冬天。”李興一緩後,說起往事:“聽聞父親所在隊伍駐紮在鄰邑,加上農事已了,母親便帶著我們三兄弟尋父而去,夜裏宿於一破廟。那夜盡管廟外風嘯狼嚎,一家人圍著火堆簇擁而眠,那夜我睡得無比舒適溫馨、寧靜甜香,直至今日仍如曆曆在目。”


    “哎,人生曆程中,能深深記住的美好本就不多,也許在這兩小子記憶中,今夜亦會成為其中一個呢,那麽就讓他們在此睡一宿吧!”


    李興一停,語氣沉重的輕輕說了句:“我大哥,正是那次留在了父親軍營中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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