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風吹得麵上發緊,齊開的大腦已昏昏沉沉,身體也已毫無知覺,仿佛天地間隻剩下獵獵的唿嘯聲。


    這一飛,不知究竟飛了多長時間,也不知究竟飛了多遠。


    魔法元素和天元力的衝突隨著氣力的衰竭慢慢平息下來,齊開精神恍惚地尋了片茂密的樹林跌跌撞撞地落了下去。


    他劇烈地喘息著,精神力和天元力的枯竭令他前所未有的疲憊。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後,身體軟軟地倚在一塊巨石上。


    天邊,夕陽正紅,落日的餘輝灑在他蒼白的臉上,令他感到一絲難得的久違的溫暖。


    此時正是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時候,白晝的熱量已經散得差不多,黑夜的寒冷也還未到來。


    所以即使他很疲憊,很想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一番,但他卻仍舊靜靜地凝望著天邊如火的晚霞。


    他忽然想起和老德柱告別時的情景,仿佛也是在此刻,仿佛也是麵對著夕陽,那時他雖然沒有迴頭,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老德柱蒼老孤獨的身影。


    他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等我養好了傷,就去看您。”


    隨即他又無力地搖了搖頭,落寞地道:“齊開啊齊開,恐怕你現在也隻有他一個朋友了......”


    想起常有德離去時落寞的背影,齊開心中就會很難受,他又歎了口氣,喃喃道:“有德啊有德,你可知道我並不是真想讓你走,我知道人生在世,能夠交到一個像你一樣的朋友是多麽不容易,但我已不能再拖累你,你跟著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所以我希望你萬萬不要因為我趕你走而難過......”


    他接著又自嘲地笑道:“你自以為你很了不起麽?他怎肯為了你這樣一個貪生怕死,背信棄義的小人難過?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活得有多失敗麽?”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終於沉沉睡去。


    人在極度疲累的情況下酣睡,一般都會做夢。


    齊開夢到了師父,師父穿著他生前穿的紫金長袍,威嚴地站在魔天閣的台階上,手裏拿著令他畏懼的暗紅色大頭魔法杖,冷冷地看著他,然後冷冷地道:“沒想到你竟令我如此失望,隻恨我當初為何偏偏救了你?”隨後師父閉上了眼睛,口中吟誦著他從未聽過的咒語,隻見師父周身金光大作,隻聽一聲爆響,金光散去,他的師父也已消失。


    忽地場景一變,天空中飄著藍色的飛絮,他抬起頭,就看到了紫色的垂柳葉隨風飄蕩,前方一個一襲雪衣的身影正興致勃勃地采著和她衣服一樣白的野花,她忽然抬起頭,對著他道:“齊開,你看我戴上這朵花好不好看?”


    她的迴眸一笑令天地黯然失色。


    花美,人更美。


    他原本想說:“隻有這麽美的花才能配得上你。”但他一說話,卻變成了:“荒野之花,怎會好看,花不好看,人也不好看。”


    那女孩臉上立刻露出憂傷的表情,怔怔地望著他,美麗的大眼睛中瞬間蓄滿了淚水。她轉身飛離,灑在草地上的熱淚,如雨後花瓣上的露珠瑩瑩地閃著光。


    齊開立刻追去,想解釋清楚,但還未等他邁步,場景又變成了武威堂。


    桌上的冷菜殘酒還未撤下,尚堂主仍一杯杯地往兀自滴血的脖子裏倒著酒,他已沒有了頭。齊開坐在他旁邊,腳底冷氣直冒,小腿也已發軟。


    尚堂主連倒三杯酒之後,齊開隻見他脖子裏的血管緩緩蠕動,然後就聽到了尚堂主的聲音:“齊開老弟,枉我那麽信任你,可你為何卻要殺我?”


    齊開大驚,趕忙解釋,他張著口,屋頂上的大洞卻傳來一個聲音:“你難道不該死麽?”


    尚堂主的喉嚨發出陣陣狂笑聲,隻聽他的聲音道:“好!好!好!我的確該死,隻因我竟然沒看出你是這種陰險無恥的小人!”


    笑聲停時,尚堂主的身體就倒在了桌下。


    場景又一變。


    山路崎嶇,兩個少年一前一後地慢慢走著,前麵的少年忽然道:“常有德,你和我在一起隻會受苦受難,我們還是分開吧!”


    後麵的少年看著前麵的少年,怔了很久,道:“你要趕我走了?”


    前麵的少年冷冷地道:“不錯,自從你跟了我以後,我就從來沒交過好運,所以你還是走得好,千萬不要連累了我。”


    後麵的少年竟狂笑道:“好,反正我和一個拋師棄祖,陰險醜陋的人也合不來,還是走的好!”


    常有德的身影緩緩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齊開心如刀絞。


    他突然又身處武極殿殿主的小院裏,那老頭卻沒有在修剪花枝,而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好像知道齊開一定會出現,在那裏等他似的。


    老頭目光灼灼地看著齊開,道:“你既然還敢來,是想和我同歸於盡了?”


    他道:“不錯,你殺了我師父師兄,我理應為他們報仇。”


    老頭仰天大笑,道:“就憑你一個區區六階魔法師?”


    他道:“還有六段武者。”


    老頭道:“哦?你竟突破到六階武者了,真是讓我吃驚。”


    他道:“可惜你現在後悔已有些晚了!”


    老人聳然動容,忽地又哈哈大笑,目中盡是輕蔑之色,鄙夷地道:“你這種膽小如鼠的懦夫也敢自爆?”他冷哼了一聲,氣勢陡然變得淩厲起來,冷喝道:“‘七聖徒’也不過爾爾,盡是些口出誑言的無能之輩,看你哪裏逃!”


    大喝聲中,他的一雙手忽然變成兩隻巨大的鐵爪,在老頭的獰笑聲中迅猛無匹地向他抓來......


    齊開大驚,噩夢忽醒。


    他迴想著這段時間的經曆,忍不住捫心自問:難道我真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小人?深愛的人黯然而去,最知心的朋友也憤然離開,就連師門的血海深仇都不能報!我隻能給身邊的人帶去痛苦和不幸,苟且偷生還有什麽意義?我為何不在武極殿自爆而亡?難道我真的不敢?我真的隻是一個膽小懦弱的廢人?


    他怔怔地望著屋頂,眼淚橫流。


    淚水滑過臉頰,滴在耳廓內,傳來溫暖的熱意。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麵色黝黑的中年人小心翼翼地端著熱氣騰騰的藥罐緩步走了進來,笑著道:“昨夜你發了高燒,先喝下這罐剛熬好的藥驅驅體內的寒氣吧!”


    齊開抬手想擦去眼角的淚水,卻不想剛一抬手臂,卻傳來陣陣針紮般的劇痛。


    看著滿臉痛苦之色的齊開,中年人略帶疑惑地道:“你身上並沒有傷,可能是力竭體虛導致寒氣入體成疾,喝了藥就會好受些了。”他頓了頓,似欲言又止,卻又接著道:“山中猛獸本就多不勝數,想必你是為了躲避襲擊才會力竭吧?”


    齊開凝視著中年人黝黑卻很和善的麵孔,心中突地一暖,緩緩點了點頭。


    中年人歎了口氣,接著道:“山中兇險異常,你為何孤身一人入山?是不是還有其他同伴?”


    齊開搖了搖頭,虛弱地道:“隻有我一個人。”


    中年人鬆了口氣,心中卻不免還有些疑問:單從麵相看來,他應該很年輕,卻為何獨自一人進山?難道他非本地之人,不知山中的兇險?


    他終究沒有問出口,因為他知道,一個人若不想說實話,就算不停地問一天,得到的也隻會是連篇的謊話。


    他柔聲道:“隻要還活著,就已是萬幸了。你喝了藥,就好好休息吧。”


    齊開怔怔地看著麵前端著藥的中年人,細細地品味著他的話,卻忽然道:“人為何要活著?”


    中年人怔了怔,仿佛沒想到這個虛弱的少年竟會說出如此飽經滄桑的話來,他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在我看來,人的一生不必為了憧憬一個遙遠的夢想努力奮鬥,也不用為了樹立一個遠大的目標苦苦追求,人活一世,不過短短數百載,何必浪費了大量的精力,大好的時光在一些本不屬於自己的事物上?何不隨心所欲地為自己活著?生活,在我看來,就是無須作為地參與生命,體悟活著的悲喜歡憂,感受離去的愁苦悵惘......”


    齊開黯淡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他本想掙紮著爬下床,但周身的劇痛讓他齜牙咧嘴。


    中年人趕忙道:“你現在還是不要動的好,免得落下病根。”


    齊開目中的感激之色更甚,他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地道:“多謝前輩的救命之恩。”


    中年人笑了笑,道:“不用客氣,你以後就叫我成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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