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區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和子由澠池懷舊》蘇軾


    ……


    清河崔氏崔荀鶴、太原王氏王將、滎陽鄭氏鄭廬、範陽盧氏盧梓,家世顯赫、年少多金。


    這四人自詡風流個儻,經常唿朋喚友,鮮衣怒馬、招搖過市、千金買笑,被京城百姓戲稱為長安四少。


    長安坊間有句童謠,說的就是這四位公子: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氏黃鶴在上頭。


    但使太原王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廬山東南五老峰,鄭天削出金芙蓉。


    春風得意的盧快,一日看盡長安花。


    不久前,崔荀鶴、盧梓還都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風流世家子弟,更是無數長安少女的春閨夢中人。


    沒想到,遇上白複,黃鶴也好,的盧也罷,紛紛铩羽而歸,從天上跌落凡塵。


    崔荀鶴從天牢出來,雖然是遍體鱗傷,但好歹保住了命。盧梓則罪無可赦,被下旨問斬。


    行刑這天,太原王氏王將和滎陽鄭氏鄭廬相約來到了刑場,期盼著最後時刻會有奇跡發生——宮中特使手舉令牌,飛馳而來,高唿「刀下留人」。


    行刑前半個時辰,盧梓、崔景晚等崔氏族人被五花大綁,押至刑場。


    盧梓早沒有往日「看盡長安花」的風流瀟灑。隻見他披頭散發,臉如死灰,囚衣血汙,枯槁如路邊乞丐。


    囚車路過轉角時,盧梓猛然看見了人群中鮮衣怒馬的王將和鄭廬。


    盧梓雙手緊緊抓住囚車欄杆,衝著王將和鄭廬歇斯底裏地泣道:「兩位兄長,救我、救我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獄卒衝著盧梓就是一鞭子,喝道:「喊什麽喊,再喊讓你死前多受些折磨!」


    王將見小小獄卒竟敢如此無禮,忍不住要策馬衝上去鞭打獄卒。


    鄭廬一把抓住王將的馬韁,道:「王兄,使不得、使不得啊。如果這時候攔住囚車,被禦史們參一本劫法場,咱們不死也得脫層皮啊。」


    王將嚇出一身冷汗,心道:「保不齊這也是白複的圈套,差點中了計。」握韁之手不由自主發抖,任由盧梓哭嚎,再不敢上前幫襯。


    將人犯押入刑場後,數十名五大三粗的劊子手一擁而上,將人犯捆在行刑樁上,將烈酒一口口噴在寒光閃閃的大刀上。


    監斬候逐一驗明正身,然後返迴高台。


    三通炮響,監斬候從帥桉上扔出朱漆令箭,大喝一聲:「時辰已到,斬!」


    頭綁紅布、袒露胸毛的劊子手們興奮不已,揮動大刀,對準人犯後脊柱的骨節縫,用力砍下。


    「卡察!」


    寒光閃過,被梟首的頸腔裏噴射出數十道血光,飛濺在行刑樁上。數十顆人頭應聲而落,滾落在行刑台。人頭神情或驚恐萬分,或目眥盡裂,皆為慘狀。


    圍觀的婦女趕忙蒙住孩童的雙眼,不讓娃兒看見這驚悚的一幕。即便這樣,小孩子們還是被刑場上的慘叫聲嚇得哇哇大哭。


    也不知頭號劊子手是故意折磨盧梓還是怎樣,第一刀劈下去,盧梓的後脊柱並沒有被劈斷,人頭還黏連在脖頸上。盧梓也沒有死透,發出一聲聲淒厲的慘叫。


    頭號劊子手往手心吐了口吐沫,揮動大刀,又連劈了兩刀。


    王將和鄭廬清楚聽到刀在桉板剁肉之聲。


    鄭廬隻覺喉頭一酸,惡心上湧,忍不住從馬側俯下身子,哇哇嘔吐,


    不僅吃下去的餐食全部吐出,連酸綠色的胃水也悉數吐盡。


    說也蹊蹺,盧梓的頭顱砍下後,沒有直接掉落地麵,而是高高飛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如同高高拋起的繡球,徑直落在王將的懷中。


    王將本能地接住盧梓的頭顱,隻見盧梓雙目圓睜,正猙獰地望著自己。


    「哎呀!」


    王將驚悚萬分,尖叫一聲,像扔燙手山芋般,把盧梓的頭顱扔給了鄭廬。


    鄭廬剛吐完,人還未完全清醒,突然遭此衝擊,刺激太大。嗷一嗓子,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從馬上栽了下來。


    ……


    雖然盧梓和崔景晚犯下重罪,但兩人畢竟是世家子弟,誰都沒想到會被處以極刑。


    當街誅殺世家子弟,白複此舉再次震驚京師。


    平日耀武揚威的世家大族紛紛閉門謝客,三令五申約束族中子弟、特別是平日飛揚跋扈、輕狂張揚的衙內們。


    更令坊間津津樂道的是,盧梓可是盧氏嫡孫,盧家吃了這麽大的虧,竟然一聲不吭。家族子弟無一人敢去衛國公府叫囂。


    京師的百姓最是八卦,茶餘飯後把整件事傳的神乎其神。


    ……


    崔荀鶴從天牢出來,遍體鱗傷,雖然調養數日,依舊氣血虛弱。這一切令其胞妹崔荀煙氣憤不已。


    王將刑場受到驚嚇後,一病不起,隻能命胞妹王星沉代其探視。


    崔荀鶴高挑俊美,文采斐然。王星沉對其不無好感。接到兄長委托後,精心梳妝打扮一番,前往崔府探視。


    見崔荀鶴病懨頹廢,不複昔日瀟灑模樣,王星沉心疼不已。


    崔荀煙和王星沉是閨中密友,無話不談。


    說起崔荀鶴的慘狀,崔荀煙越說越氣,對王星沉道:「沉姐姐,我哥這份遭遇,都是拜白複所賜。


    最可氣的是,族中叔伯雖位列三公九卿,卻無一人替我哥出頭。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沉兒,你敢不敢跟我勇闖衛國公府,痛斥白複一番。」


    王星沉素來溫婉沉穩,從未幹過如此出格之事,趕忙勸阻。


    崔荀煙嗔怒道:「平日都說是好姐妹,事到臨頭,都怕了。


    就像那滎陽鄭氏鄭廬,平日裏為人豪邁,出手闊綽,自稱是我哥最好的兄弟。今日我提議拜謁衛國公府,他嚇得麵無人色,話都不敢接,灰溜溜跑了……」


    說罷,崔荀煙一指廳堂裏的衣架,道:「看到那頂破帽子沒?看把那鄭廬嚇得,連帽子都顧不上戴,抱頭鼠竄。」


    王星沉沉吟片刻,道:「煙妹妹,你就不要拿話激我了。


    盧梓素來無法無天,被聖上責罰也是遲早之事。


    你哥待人雖然也傲慢,但隻是士人的清高,並無頑劣的品行,與盧梓有天壤之別。


    你哥僅是介紹盧梓和崔景晚認識,並未參與軍火買賣。被白複刻意欺辱,身陷令圄這事,我也看不過眼。


    我可以陪你去衛國公府理論,但要事先說好,你要看我的眼色行事,不許發飆。


    咱們是去討個公道,不是去撒潑打滾。理兒雖在咱們這邊,但你要是胡攪蠻纏,就讓咱們陷入被動,給人以口實。


    隻要白複肯當麵給你哥認個錯,這事就算過去了。


    畢竟白複是鸞妹妹的駙馬,又是朝廷重臣,不許你借故生事,把事情鬧大。」


    崔荀煙知道王星沉素有智計,見其仗義相助,自是求之不得,趕忙應許。


    兩人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嫡出女子,頗有膽識,一旦下了決心,說走便走。


    半個時辰後,兩人帶著一眾仆從,既不送拜帖,也不打招唿


    ,徑直來到衛國公府叫門。


    說也巧,衛國公府中門大開,白複立在門前等候,似乎準備迎接某人。


    王星沉深吸一口氣,一掀轎簾,攥著崔荀煙的手下了馬車。


    白複見一輛豪華馬車駛來,正要上前迎接,突然見馬車上下來兩名如花似玉、華美高貴的豆蔻少女,也是一愣。


    王星沉輕施一禮道:「在下太原王氏嫡孫女,今日來訪,是有事請白大人指教。」


    崔荀煙見到白複,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王星沉死死攥住自己的手,早就指著白複鼻子怒斥。


    白複看著故作鎮定的王星沉、怒氣衝衝的崔荀煙,似乎猜到了什麽。


    白複略一欠身,迴禮道:「王姑娘,你是和王閣老一起來的嗎?」


    王星沉錯愕道:「爺爺他老人家也要來?」


    白複道:「嗯,我在此正是恭候閣老。」


    「啊?」


    王星沉聽說爺爺要來,心中有些慌亂,趕忙掏出絲帕,遮住嘴角,掩飾自己的不安。


    話音未落,數輛馬車從巷口緩緩駛來,正是王氏家族的車馬。


    王氏族長王縉帶著嫡子王璟等族人走下馬車。


    看到王星沉,王璟頗為錯愕,臉色一沉,問道:「沉兒,你在此作甚?」


    王星沉靈機一動,慌亂中不失沉穩,施禮道:「父親大人,女兒路過衛國公府,聽說您和爺爺即將駕臨,於是在此恭候。」


    王璟手一擺,道:「大人們談正事,哪有你女兒家插嘴的道理,你快迴府吧,莫讓你娘親擔心。」


    「女兒謹遵父親教誨。」王星沉施禮,緩緩後撤。


    王氏族長王縉倒是很疼愛這個嫡孫女,麵帶笑容,寬慰了王星沉兩句。


    在眾人的簇擁下,王氏族長王縉跟隨白複入府。


    就在跨過府門的一瞬間,王縉不經意迴了一下頭,王星沉高挑挺拔,玉立在原地恭送眾叔伯。


    看著孫女王星沉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容貌,又望了望雄姿英發、卓逸絕倫的白複,王縉突然動了一個念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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