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難年荒世業空,弟兄羈旅各西東。


    田園寥落幹戈後,骨肉流離道路中。


    吊影分為千裏雁,辭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


    ——《望月有感》白居易


    ……


    本以為今日的賽事,到此就結束了。賭徒們打著哈欠,兌換籌碼,準備離場。


    隻聽一聲鑼響,一名衣裝暴露、濃妝豔抹的女子扭動水蛇腰,走入鐵籠。她搔首弄姿,對眾賭徒道:“今次最後一場生死對決,挑戰‘妖猿’的,乃是剛剛晉升為角鬥士的冷血殺手‘弱雞’。


    請各位看官買定離手,一炷香後,對決正式開始!”


    妖豔女子話音未落,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被帶入鐵籠。


    這名少女瘦小單薄、蓬頭垢麵、麵有饑色、重重的黑眼圈。一看就是長期缺乏睡眠和食物之人。


    賭徒們噓聲一片。這樣的弱雞怎能是搏殺熊虎的“妖猿”對手?連給“妖猿”塞牙縫都不夠。


    少女“弱雞”衣衫襤褸、沒有披甲,掏出兵刃後,引來賭徒一片哄笑。


    少女“弱雞”的兵器簡陋寒酸,與其說是一柄短劍,不如說是一根大號的繡花針。


    一尺多長的鐵纖,劍身比峨眉刺還要細,既沒有劍刃,也沒有劍鍔,劍柄就是釘在劍身上的兩片軟木。


    賭客們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指著少女“弱雞”嚷嚷道:“喂,過家家嗎?還帶著玩具?哈哈”


    “妖猿”大步流星,步入鐵籠後,兩人對比鮮明的體型讓賭徒再一次發出噓聲。


    幾乎沒有人看好少女“弱雞”,兩人對決結果顯而易見。雖然賠率極高,大部分賭徒還是把籌碼押在“妖猿”身上。


    這一場,與其說是對決,還不如說是殺戮。


    一炷香之後,少女“弱雞”很可能就會命喪鐵籠,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麽白白逝去。


    然而,沒有人會介意。


    賭客們看著鐵籠中的少女,毫無憐憫之情,笑逐顏開,調侃逗趣。甚至有人私下打賭,看“妖猿”需要幾個迴合才能結果“弱雞”的性命。


    少女幫主忿忿不平,緊抿雙唇,眼中迸發出一道火焰。


    唯有白複屏氣凝神,眼神牢牢鎖定“弱雞”的一舉一動。


    一聲鑼響,比賽正式開始。


    “妖猿”並沒有因為體格的緣故就輕敵。他手舉護盾和橫刀,緩慢地移動腳步,觀察著“弱雞”的反應。


    “妖猿”深知,能上鬥獸場的,都是狠角色。武功或有高下之分,但都有強烈的活下來的欲望。在這種欲望驅使下,即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獅子搏兔,全力以赴”。這就是“妖猿”戰無不勝的秘密。


    麵對“妖猿”的試探,“弱雞”似乎喪失了求生的欲望。她既不驚慌,亦不害怕,傻傻地盯著眼前地麵,“呆若木雞”。


    “難道是嚇傻了?”這下連“妖猿”都吃不準了,露出疑惑的神情。


    “什麽‘弱雞’?就他媽整個一‘傻雞’、‘呆雞’!”一名賭徒甚感無趣,破口大罵。


    “籲”


    場地內噓聲一片。觀眾們不滿地吹著口哨,跺腳咒罵。


    “盡快結束這場戰鬥,早點迴家!”“妖猿”的主子也不耐煩了,打了一個哈欠,在鐵籠外比劃出一個手勢。


    得到指令的“妖猿”深吸一口氣,準備發動進攻。


    他暗中告訴自己,等下出手的時候幹脆利落一點,讓對手不要有太多痛苦就死去。


    “妖猿”蹲低身子,如一張彎弓,蓄勢待發。


    “一、二、三!”


    看到“妖猿”標誌性的進攻動作,觀眾的情緒被調動起來,全體起立,齊聲地喊著拍子,為“妖猿”呐喊助威。


    “妖猿”小腿一蹬地,整個人像標槍一樣衝了出去,快如疾風。


    “三步、兩步、一步!”


    “噗嗤”!


    “繡花針”插入了“妖猿”的命門,自“妖猿”咽喉穿過。


    “弱雞”出劍太快,幾乎無人能看清劍是如何刺入“妖猿”咽喉的!


    “妖猿”扔下刀盾,跪倒在地麵,雙手捂著咽喉。他喉嚨裏“咯咯”地響,臉上肌肉跳動,鼻孔擴張,張嘴伸舌。


    鮮血,自他舌尖滴了下來。


    “妖猿”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盯著“弱雞”。


    “弱雞”麵無表情,拔出了劍。


    血光四濺,鮮血如箭一般自“妖猿”的咽喉裏飆出。“妖猿”狂吼一聲,如同一攤爛泥,癱倒在地,腿腳抽搐兩下,掙紮中死去。


    死在“弱雞”手裏,“妖猿”死不甘心,雙目如死魚般凸了出來,猙獰可怖。


    “弱雞”沒有擦拭劍身血跡,就將劍插入腰間。


    她又迴到剛才的狀態,呆呆地盯著眼前的地麵,仿佛“妖猿”的死亡跟其毫無關係。


    全場鴉雀無聲,直到此刻,大家還沒迴過神來。


    靜默的場地突然爆發出一聲違和的大笑。


    一名僥幸押注“弱雞”的賭客欣喜若狂。他今晚手氣極背,把把落空。沒想到臨到終場,豁出去這一把,讓他起死迴生,賺的盤滿缽滿。


    ……


    對於結果,少女幫主也錯愕不已。


    白複終於動容,讚道:“好快的劍!”


    少女幫主忍不住向白複問道:“這是哪一派的劍法?”


    白複搖搖頭,道:“這不是劍法,這是求生的本能。”


    見少女幫主沒有完全領會,白複解釋道:“她的出手全無章法,周身全是破綻,唯一的優勢就是‘快’!


    這種‘快’不是靠內力提升而產生的快,而是一種源自動物獵食、求生本能,就像兔子蹬鷹。


    你見過蜥蜴捕蟲嗎?


    蜥蜴趴在樹枝上一動不動,一旦蚊蟲經過,鼓腮一吐,其舌尖快如疾電,眨眼間便將蚊蟲吞入腹中。


    我們人類天生沒有這樣的獵食本領,隻能靠兵刃輔助捕獵,靠後天修煉的內勁彌補力量和速度的不足。


    我看的很清楚,她出手的刹那,腰腹、臂腕急速收縮、擴張,如同跳蚤彈跳,將全身力量集中於一點,瞬間爆發。


    就劍法而言,‘弱雞’出劍沒有任何花俏,就是一記再平常不過的直刺。


    極簡,故極快!”


    ……


    天光大亮,賭局散去,白複和少女幫主走出地宮。


    看著陽光燦爛的天空,恍如隔世。


    少女幫主問道:“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何官府不取締鬥獸場嗎?因為這裏是很多人的極樂世界。


    有人在這裏感受到了殺戮的刺激,有人在這裏賺的盤滿缽滿。


    獲勝的角鬥士一旦被權貴看中,就會買迴去作為刺客、死士。你說,誰會取締這裏呢?


    說到這裏,少女幫主調侃道:“角鬥士價高者得。‘弱雞’乃是天生的殺手,你不想買下來嗎?


    如果你錢不夠,我可以找他們的主子打折出讓。”


    白複歎了口氣,道:“此人心神已滅,已無人性。泯滅人性的人,我要她何用?”


    少女幫主撇撇嘴,道:“角鬥士本就是徹頭徹尾的奴隸。


    挑選戰士,能殺人不就行了嘛。沒有人性,隻懂效忠和服從,豈不是更好控製?


    你作為唐軍將領,不希望自己的麾下有這樣愚忠的勇士嗎?”


    白複搖搖頭,道:“他們不是勇士,隻是殺人的工具,是一群行屍走肉的喪屍。”


    少女幫主對白複這番話嗤之以鼻,道:“白將軍的道德說教實在不敢恭維。


    士兵不就是用來殺人的嗎?卑鄙與高尚,有區別嗎?”


    白複轉過頭,雙目如炬,緊盯少女幫主雙眼。


    少女幫主頗不自然,掉過頭去,避開白複犀利的目光。


    白複負手而立,望向天際,一字一句道:“自然有區別,而且是天壤之別。前者叫屠夫,後者叫軍人……”


    ------題外話------


    自河南經亂,關內阻饑,兄弟離散,各在一處。因望月有感,聊書所懷,寄上浮梁大兄、於潛七兄、烏江十五兄,兼示符離及下邽弟妹。


    時難年荒世業空,弟兄羈旅各西東。


    田園寥落幹戈後,骨肉流離道路中。


    吊影分為千裏雁,辭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


    ——《望月有感》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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