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堂疏雨暗柴門,忽入殘荷瀉石盆。


    萬裏滄江生白發,幾人燈火坐黃昏?


    客途最覺秋先到,荒徑惟憐菊尚存。


    卻憶故園耕釣處,短蓑長笛下江村。


    ——《因雨和杜韻》王守仁〔明代〕


    ……


    方曙流擦拭額頭汗水,暗道:“這妖女好厲害的吒女魔功,不經意施展,天衣無縫,讓人防不勝防。


    還好白複出手,喚作自己,恐怕晚節不保。”


    心神稍定,方曙流對白複道:“白老弟,你可聽出蹊蹺?”


    白複點點頭,道:“若我所料無誤,行刺乃是一步險棋,目的是為了幫助某人贏得護駕之功。”


    “不錯!”方曙流道:“根據當日現場宦官和宮女的描述,當時事發突然,青鸞公主和禦前護衛都來不及反應,是張淑妃挺身而出,替肅宗擋了一劍!


    此後不久,張淑妃就被晉封為皇後。按照常例,張氏從良娣晉升為淑妃不過半年,委實不該再加封。”


    俗話說,功高莫過護駕。所以,淑妃由此晉封為皇後,朝中老臣皆無反對。


    張淑妃才是整件事的最大受益人!看來,她跟彩衣社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說不定,本身就是彩衣社的人!”


    白複道:“不僅如此,當年我擒獲安祿山的貼身宦官李豬兒,他供出在陛下身邊,潛伏著一名高級密諜,由安祿山親自指揮。但此人是誰,李豬兒也不得而知。


    所以,李泌先生才果斷隱退,避免殺身之禍。現在看來,恐怕這名密諜應該就是張皇後。


    我需將此事盡快告知李泌先生。


    此外,彩衣社的大東主就是楊國忠的三姨太——尹鳳藍,不知道她怎麽會跟安祿山扯上關係?”


    說到此處,白複將擒獲李豬兒、尹鳳藍和永王李璘的對話一一告知方曙流。


    尹鳳藍正是跟安祿山私通,才拋棄楊亦蟬父女。這一段太過恥辱,所以楊亦蟬從未將此事告知過白複。


    白複也無從得知各中恩怨糾葛。


    白複還有些困惑,問道:“安祿山一死,按照李豬兒的說法,安慶緒也不知道此密諜的存在。


    倘若張皇後不說,無人知道她是潛伏之人,為何又暴露身份,跟彩衣社聯係?


    即使不加封皇後,憑借淑妃的身份,她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必鋌而走險?”


    方曙流道:“答案其實不難猜,目的就在儲君之位。


    張淑妃護駕之後,楚王李俶沒有加封為太子,而是該封成王!楚王李俶立下收複兩京的蓋世軍功,卻沒有被立儲,蹊蹺就在於此。


    反觀張淑妃,成為皇後以後,就有極大的可能,將其子興王李佋立為皇太子。


    母憑子貴,一旦李佋成為皇儲,張皇後就可一生榮華富貴,再無後顧之憂。”


    “不好!”白複眼中寒光一閃。


    “如何?”方曙流急忙問道。


    白複道:“張皇後既然是安祿山的密諜,又與彩衣社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其手段必然毒辣。


    張皇後定然會用對付建寧王李倓的手段,對付李俶。


    一旦興王李佋被立為太子,張皇後就會伺機謀害陛下,擁立李佋登基。甚至效仿武曌,垂簾聽政,改朝換代!


    不行,我必須將此事告訴太傅和李泌先生,請其出麵周旋。”


    “你不是與李俶有仇嗎?為何要幫他?”方曙流緊緊盯住白複清澈的雙眼。


    “我跟李俶僅是私人恩怨。涉及家國天下,乃大義所在,白複不肖,豈能因私廢公?”白複自在從容。


    “好!”方曙流大讚:“不愧是青玄掌門和徐太傅的弟子!”


    ……


    妖女已經伏法,黃州太守左震將妖女斬首,懸掛於黃州城樓示眾。


    為避免餘毒為禍人間,黃州太守左震將隨從妖女左右的十數個鮮衣怒馬、麵如傅粉的俊美少年全部誅殺。


    搜查隨鸞車駕,一路以來,妖女所收取的賄賂竟高達數十萬錢。


    黃州太守左震勃然大怒,遂將妖女以祭祀為名,公然索賄,施展妖術,禍害百姓的情形逐條上疏奏報,並懇請陛下下詔,許可州府用這筆贓款代黃州貧苦百姓繳納租稅。


    同時奏請,將一路西來的欽差宦官海公公遣送迴京師。


    海公公見黃州太守左震殺伐果斷,雷厲風行,早已嚇得尿了褲子,哪敢再抖欽差的威風,夾著尾巴,灰溜溜離開黃州,逃迴京師。


    黃州太守左震誅殺女巫之事,震驚朝野。


    左震所列舉的妖女樁樁罪名,皆得到沿路州郡太守、刺史等官員的實名複核,證據確鑿。


    李亨閱罷奏折,勃然大怒,將中書侍郎王璵痛斥一番,責令其歸家閉門思過。同時下詔,將太守左震勉勵一番,同意用這筆贓款代黃州貧苦百姓繳納租稅。


    誅殺妖女之事處理完畢,白複、方曙流和蘇羽葆辭謝太守左震的再三挽留,向長安進發。


    ……


    徐太傅收到白複的飛鴿密信後,沉吟許久。


    關於張皇後,唐門和川幫給自己提供的情報和白複大致相同。隻不過白複這次的情報更精準,進一步驗證了自己對張皇後的判斷,也更合理地解釋了最近在朝堂上發生的一切。


    徐太傅本不想卷入儲君之爭,但既然張皇後是安祿山潛伏在陛下身邊的密諜,又跟彩衣社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那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徐太傅旁觀者清,一眼就看出成王李俶爭儲的失誤所在。


    李俶身為肅宗長子,又立下收複兩京的蓋世軍功。倘若與世無爭,做好當皇長子的本分,安心輔佐肅宗,按肅宗的旨意辦差。不用爭,這儲君之位也輪到他。


    但李俶還是太嫩,經驗還不夠老辣。關鍵時刻,爭儲心切,不惜動用獨孤家族等一切力量也要影響肅宗的決策,這恰恰犯了陛下的大忌。


    要知道,肅宗在登基前,可是當了幾十年的太子。三歲的興王李佋和三十三歲的成王李俶,誰更適合當儲君,肅宗比誰都明白。


    想到這裏,徐太傅放棄聯係仍在長安的世家大族的念頭。心念一動,研墨提筆,給李揆寫了一封密信。


    李揆,是太宗皇帝天策府學士李玄道的玄孫,出身隴西李氏姑臧房,世代為名門望族,與徐太傅素來交好。


    更重要的是,李揆現在的官職是考功郎中、知製誥。


    考功郎中是尚書省吏部的職事官,從五品上,負責京城和外地文武官吏的考核。


    知製誥是使職名,負責草擬皇帝的詔書,甚至是草擬關於軍國大事或國家機密類的詔書。


    這兩個官職,職務並不高,卻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謀士和侍臣,在關鍵時刻,就有畫龍點睛的妙用。


    ……


    這日,張皇後再次為興王李佋立儲之事跟肅宗哭鬧。


    肅宗左右為難,手心是立下大功的長子李俶,手背是靈武患難與共,同床共枕的皇後。


    安撫完張皇後,肅宗接到李泌的密奏。


    肅宗大喜,他一直在等李泌的這封奏折。


    立儲一事,他一年前就問過李泌。但李泌一直以這是帝王家事,始終不肯給出明確答複。


    看完密奏之後,肅宗心中已經大致有了主意。


    肅宗背負雙手,摒棄宮女宦官,一個人在太液池畔踱步。唯有李揆執筆,侍奉在旁。


    肅宗素喜李揆,經常稱讚李揆的門第、人物、文章在當時皆為第一,故時稱“三絕”。


    走累了,肅宗坐在花架藤椅下,一邊品茗,一邊與李揆閑聊。


    肅宗看似不經意,嘬了一口清茶,問道:“成王長,且有功,朕欲立為太子,卿意何如?”


    (“諸皇子中,成王李俶年齡大,已經三十三歲了,而且征討叛軍立下赫赫戰功,朕想立他為太子,你覺得怎麽樣?”)


    李揆撲通跪地,叩頭拜賀曰:“此社稷之福,臣不勝大慶。”


    肅宗龍顏大悅,哈哈大笑,大喜曰:“朕意決矣。”


    五月十九日,肅宗在含元殿舉行冊封大典,正式冊封成王李俶為皇太子。


    至此,曆經數年的立儲之爭,終於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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