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江南江北愁思,分付酒螺紅。蘆葉蓬舟千重,菰菜蓴羹一夢,無語寄歸鴻。醉眼渺河洛,遺恨夕陽中。


    蘋洲外,山欲暝,斂眉峰。人間俯仰陳跡,歎息兩仙翁。不見當時楊柳,隻是從前煙雨,磨滅幾英雄。天地一孤嘯,匹馬又西風。


    ——《水調歌頭·平山堂用東坡韻》方嶽(宋)


    ……


    整個案情真相也罷,推測也罷,終於告一段落。


    唐夔道:“根據複哥兒提供的刺客畫像,我們已經基本鎖定了潛伏在長安的八十八位密探身份和啟用之法。下一步該如何?”


    方曙流道:“我即刻麵聖,當麵將此事稟告聖上,由陛下聖斷。”


    白複道:“依我之見,最好不要打草驚蛇,將這些人暗中監視即可。偽燕的安慶緒尚在,史思明狼子野心。留著這批密探,日後說不定會成為咱們剿滅叛軍的一步棋。”


    方曙流道:“白老弟所言極是,我這就入宮麵聖。”


    ……


    黃昏時分,方曙流迴到巴蜀會館。


    “陛下如何說?”唐夔迫不及待問道。


    方曙流神情複雜,緩緩道:“對於密探的身份,陛下相信,但也未全信。比如邊令誠等人,陛下就深信不疑,恨得咬牙切齒。正是因為邊令誠是安祿山的人,所以才誣陷高仙芝和封常清,讓太上皇臨陣斬將,自毀長城。


    而對魚朝恩等人,陛下不以為然,堅信自己的判斷。”


    唐夔大恨,道:“我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查辦出來的名單,陛下竟然一筆帶過?”


    方曙流沒有接話茬,望向白複。


    白複淡淡一笑,道:“五哥,不奇怪,陛下也怕我們夾帶私貨。


    陛下何其信任和倚重李泌先生,但對李泌先生的意見也不是全盤接受。所以,不必太在意,起碼起到了提醒陛下的作用。


    反之,作為帝王,全心全意信任一個人才是可怕的,譬如太上皇對安祿山和楊國忠,無限度的恩寵,才釀成大禍。


    方先生,那對於這批密探,陛下有何指示?”


    方曙流道:“對於確認為安祿山潛伏在長安的密探,陛下已經下旨抓捕。”


    唐夔道:“為何不采納複哥兒的意見,不要打草驚蛇呢?”


    方曙流道:“陛下怕夜長夢多,擔心內鬼將消息走漏出去,讓密探脫逃。”


    白複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協助官府抓捕逃犯吧。沒有被通緝的密探,咱們按原計劃,私下監視。”


    唐夔道:“複哥兒,事情演變到這一步,你不生氣嗎?”


    此言一出,連方曙光也饒有興趣地看著白複,看白複如何迴答。


    白複笑道:“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從一開始,我對朝廷的預期就不高。要論才智,朝廷百官哪一個不是飽讀詩書,官場廝殺,經驗老辣,但平叛過程一波三折,戰略部署漏洞百出,何也?


    天下諸事,環環相扣,糾葛不清,他們處在利益交錯之中,反倒不如我們一介布衣看的清楚。


    當然,換做我們身處其位,也一樣。


    換個角度,不管怎樣,我們已經查出了這批潛伏密探,這就是最大的收獲。


    我師父常說,道家行事,順勢而為,盡心就好。”


    ……


    三更時分,夜黑如墨,大雨如注。這樣的天氣,莫說更夫,連狸貓都蜷在窩裏不願意動彈。


    靠近城牆處的一處荒廢院落,廚房內有一口大灶。一名流浪在此處的行腳挑夫將灶台內雜亂堆放的木柴挪開。灶台下麵露出一個鐵鍋大小的洞口。三十餘名手持兵刃的蒙麵黑衣人從洞口竄出來。


    行腳挑夫對為首黑衣人道:“崔將軍,出廟門左轉,就是城牆。這一段城牆守衛相對鬆散,咱們可以從這裏翻牆出去。飛虎抓等攀爬工具,我都備齊了。”


    為首黑衣人點頭道:“豹三,幹得不錯。”


    另一位黑衣人依依不舍地望向遠處一排排宏偉的院落,歎道:“大哥,咱們就這麽走了?這麽多年積攢的家當就白白放棄了?”


    為首黑衣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我說老牛,瞧你那沒出息的樣。錢財都是身外之物,保住命,還能賺迴來。


    白複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手眼通天,睚眥必報。據說他協助神武軍和英武軍,抓了不少潛伏在長安的密探。


    咱們潛伏在金吾衛之事,遲早得被他發現。走晚了,小命可就搭在長安了。”


    說話之人,還真是白複的舊識——曾經的萬年縣縣尉崔涵。


    當年李林甫之子李木生‘燈海垂釣’差點被白複當街吊打。從白複手上救下李木生的,就是這位萬年縣縣尉崔涵。事後,還按照李林甫和吉溫的指示,陷害白複和太子。


    攀附李相後,崔涵飛黃騰達,從一小小縣尉,一躍成為金吾衛將軍。


    黑衣人老牛曾經是李相府邸的首席劍手牛召,當年還帶人包圍包圍巴蜀會館,捉拿白複。交手中,被黃震擊敗。


    李相死後,兩人都被牽連。為保住榮華富慧,暗地裏投奔安祿山,成為安祿山安插在金吾衛裏的兩名軍官。


    ……


    行腳挑夫豹三將院門拉開一條縫,探出頭去。見四下無人,豹三迴身一招手,三十餘名蒙麵黑衣人頭戴鬥笠,身披蓑衣,列成兩隊,魚貫而出。


    這些人皆是金吾衛的將士,武功頗高,行動迅疾,穿過雨中小巷,逼近城牆。


    忽聽一道撥弦之聲,眾人嚇得魂飛魄散。


    抬眼望去,長街盡頭,城牆腳下,有一座涼亭。平日供人歇腳,避雨遮陽。


    亭中熏香嫋嫋,正中位置擺放著一張花梨案幾。


    一少年,金冠束發,衣銷金白袍,跪坐榻上,手撫古箏,曲調悠悠,神情怡然自得。


    豹三抽出長刀,低聲喝道:“吾那小子,活膩了,大半夜出來裝神弄鬼!


    白衣少年,頭都未抬,自顧自彈奏。


    豹三嘶吼一聲,揮刀而起,率先衝了出去。


    白衣少年,頭不抬,身不動,三根手指先撚複挑,撥動三根琴弦。三個古篆音律激射而出。


    古篆音律掠過雨絲,空氣微顫。數道雨絲,瞬間變成銳利鋼絲。


    豹三衝過眼前雨絲,如同豆腐過篩子,被殺人鋼絲割成數段。五髒六腑,流淌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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