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迴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蘇軾


    這一天終於到來,白複正在場邊熱身,秦永傑在諸多弟子的簇擁下來到賽場。他身形偉岸,一身寶藍色功夫勁裝,箭袖利落,玉帶束腰,發髻梳理的一絲不亂,額頭一抹朱紅色英雄巾。高挺的鼻梁和微翹的下頜顯示出強大的自信,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和微笑的唇角形成鮮明的對比,英俊的麵容引得無數少女驚聲尖叫。


    他走入場內,凝視白複,雙目透出淩厲殺氣,口中卻淡淡地道:“複師弟這趟迴山,很是會籠絡人心。兵刃、藥材出手闊綽,走到半決賽也不容易。”


    白複微笑不語,稽首施禮,情緒古井不波,淡定平靜,氣度從容。白衣飄飄,自有一種說不出的瀟灑,今秦永傑生出像初次認識白複的怪異感覺。


    “鏘——”秦永傑手中寶劍出鞘,遙指白複,催生出強大的劍氣,喝道:“今天就叫你飲恨當場!”


    白複腳踩離、乾兩位,擎出寶劍,劍尖微微下挑,一招“木蘭彎弓”,含勁待發,對抗秦永傑霸道的劍氣。


    圍觀眾人隻覺場內氣壓驟升,竟有秋風蕭殺之感。


    秦永傑不斷催發劍氣,但氣勁增強臨近極限時,手中劍忽然化作數百多絢爛的梅花,攜著滿天飛雪向白複灑來。暴風疾雨般的氣勁化作無數刺膚利針,以雷淩萬鈞之勢傾泄下來。


    白複如青鬆傲雪,屹立不動。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鋪天蓋地襲來的劍光,純憑護體真氣形成屏障,對抗秦永傑如刺膚利針般的細碎劍氣。


    白複知道,這數百多美麗的梅花僅僅是幻化的誘敵伎倆,致命的殺招隱藏在雨雪之中。


    果不其然,朵朵梅花在白複麵前三尺處,颼地消失,一束冰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插白複雙目。這才是秦永傑的真功夫。


    “鏘——”白複手中劍忽然上挑秦永傑雙目,劍尖顫動,似刺似斬,遊移不定,守中待攻。


    秦永傑不得不變招,唿嘯一聲,身形加速,忽然竄入白複左側。手中劍如閃電,直劈白複左頸,劍鋒唿嘯刺耳。


    秦永傑這套劍法針對對手感官而設計,旨在破壞對手的視覺、聽覺,甚是可怕。


    白複移形換影,退至坤、兌方位,手中劍自上而下劈出,“叮”一聲,正劈中秦永傑劍鋒。


    秦永傑麵露訝色。


    他劍鋒一顫,同時化成三點精芒,品字形刺向白複。同時腳踩七星,迅疾如鬼魅,倏忽間漂移到白複身後,攻入白複背後。就待白複旋身這瞬息,一擊斃敵。


    白複聽風辯位,頭也不迴,右手劍從左肋下刺出後,身體方才淩空右翻。同時,踢出連環三腳,直奔秦永傑耳側大穴,衣決飄飄,翩若驚鴻。


    兩者對彼此的武功都很熟悉,一上手就是以快打快,身影分分合合。雖交手數招,已讓圍觀眾人緊張地喘不過氣來。


    亦蟬看著兩人,心如亂麻。與二人相處的種種往事,瞬間如電光火石般在心頭一閃而過:“若是複師兄贏了,他應該很難過吧。他對我做了這麽多惡事,我必須恨他吧?可我當真恨他嗎?但凡他對我象初時那般好,我便即刻為他死了,也是甘願。那時他是真寵我啊,體貼溫潤,師姐師妹們哪個不羨慕我?可他為什麽變了呢?是什麽時候變得呢?是得到我之後才變的,還是一開始就沒當真?不會的,一開始他定是真心的!我為什麽恨他恨得如此徹骨,隻因為我想著他,念著他,他卻半點沒把我放在心上,離開的如此決絕……”


    盡日問花花不語,為誰零落為誰開。


    鬥了大概百合,雙方不分勝負。白複被雍鼎改造過的身體開始顯出優勢。他氣韻悠長,身法忽而上躍,忽而盤旋,飄忽不定。手中劍更是如水銀瀉地,靈動萬狀,變幻莫測。


    青石道長再也按捺不住,他起身大喝:“光乎日月,迅乎電馳。或倏爍而景逝,或飄滭而星流,或滉漾於淵澄,或雰霏而雲浮……淪大幽而下沈,淩辰極而上遊……金石不能比其剛,湛露不能等其柔。方而不矩,圓而不規。來焉莫見,往焉莫追……”


    臨陣指點乃違規行為,行忍禪師見此,連忙喝止。青石道長這才打住。


    秦永傑本是極聰明之人,得到父親指點,馬上明白自己問題所在。他劍法一變,劍氣忽強忽弱,忽吞忽吐,從至剛中生出至柔的妙法,抵擋住白複的進攻,且趁機反撲。


    同時,他腳踩蓮花,將北鬥七星陣陣法融入身法,鬥到緊要關頭,身形穿來插去,一個人竟似化身為七人一般,一劍化七劍,七劍下天山。這才是秦永傑的壓箱絕學——北辰馭七星。此劍法難度極高,不僅要求劍客本身武功卓絕,更要求劍客精熟北鬥七星劍陣。非七星劍陣中司值北辰中樞的劍魁,不能煉成此劍法。


    圍觀眾人大唿過癮,青城劍法果然名不虛傳。


    白複立刻陷入劣勢,偏是無法搶迴主動,隻能見招拆招,被人牽製。若十招之內不能逆轉,將會飲恨收場。


    “叮叮當當”雙劍交擊之聲不絕於耳,白複隻能依靠絕頂輕功遊走躲避。秦永傑之劍則如跗骨之蛆,暴風驟雨般傾瀉而來,不給白複喘息之機。


    生死存亡之際,白複反而更冷靜。他一個旋身上撲,手中劍疾刺,就在離秦永傑僅有一尺之時,倏地止住身形,劍鋒奇襲秦的咽喉。這一招大出秦永傑意料,想不到白複能逆轉真氣,動靜互換,說停就止。最厲害是這一招乃是同歸於盡的招數,完全漠視他的進攻。


    秦永傑手中劍雖然已經刺入白複左肩,也隻能即刻收手,否則咽喉必然被挑破。


    血光飛濺,白複左肩皮開肉綻,秦永傑則於白複劍挑咽喉毫厘之際,退開數米之外。雙方再次恢複對峙局麵。


    白複肩頭受創,影響左手劍訣施展。但好在秦永傑不敢以命搏命,劍入肌肉時,劍氣已收,傷口不深,隻是皮肉之傷,未傷筋骨。


    行忍禪師見此,先叫停比賽。見白複意誌堅決,身體仍能再戰,於是再次恢複比賽。


    傷口的痛楚喚起白複強大的鬥誌,他深吸一口氣,將想贏怕輸等雜念排出腦海,心神空靈,快速遁入“無我”禪定狀態,讓胎息流轉起伏,力圖達到氣和力的完美平衡。他拚著受傷,扳平一麵倒的劣勢,就是等待著人劍合一的這一刻,物我兩忘,寧靜恬然。


    秦永傑七劍化一劍,化作瓢潑劍雨,從四麵八方向白複猛攻,一時間山唿海嘯,搖山撼嶽。


    白複忽而屹立如山,縱橫捭闔,硬扛秦永傑水銀瀉地般的攻勢。忽而在出塵身法的配合下,移形換影,跑位飄忽,變換出意料之外的進攻位置。手中寶劍,行雲流水,以正守,以奇勝,以險壓險,避無可避時,用上同歸於盡的拚死招數搶個先手。


    兩人劍氣唿嘯,圍觀眾人隻覺勁風襲麵,心生恐懼,如孤舟飄蕩在滔天巨浪之中。


    白複此刻卻心神澄明。仿佛暴風驟雨中安坐家中高樓,看路人在大雨中四處奔逃。窗外雖然大雨如注,但屋內一燈如豆,溫暖如春。青玄道長以茶駕馭劍的情景突然跳入腦海:


    “你秦師兄沉浸劍法多年,劍法攻守平衡,無論進攻還是防守,每一劍都留有餘地,雖然出劍沒你快,但由於劍勢沒有用盡,留有後手,所以變招更快,更節省體力,迴合越多,他越占優勢。這就是你輸給秦師兄的原因。也是‘百錢鬥香,千錢鬥純’一說在劍法上的運用。”


    “師父,百錢鬥香,千錢鬥純,那萬錢鬥什麽?


    “萬錢鬥活!”


    “何為活?”


    “活就是變化!”


    “出劍速度和進攻速度並不是唯一的關鍵。重要的是時機和方式。根據周圍的環境地形、風雨雷電等自然氣候決定進攻的‘形’,利用戰場殺伐環境、敵人多寡等因素形成壓迫對手心理的勢。對方心中一亂,破綻即現。”


    倏地,白複一劍劈向空處,秦永傑的劍就像送上門去乖乖地被他劈個正著。


    “弈劍術!”圍觀眾人驚叫。


    直至這一刻,白複終於看破秦永傑的劍勢,否則被動挨打,總會讓秦永傑找到防守中的破綻。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咚——”一聲,白複運劍橫斬,先天罡氣破體而出,如山洪噴湧,再次劈中秦的劍身。


    秦永傑手中劇震,劍招已老,招式變化全給白複封死,無以為繼,隻能後撤。


    “天下兵法的實質就是製人而不製於人。最高妙的劍法是調動對手的劍法,通過你的招式,引導對方按照你的方式出招。這樣他下一步會出什麽招皆由你所來引導,由你來控製。你想讓他往右,引導他往右。你想讓他往左,調動他往左。對手要生要死、予取予奪,皆掌握在你的手中。此劍法通天地鬼神,不可先傳,可謂劍魔。”


    白複寶劍光芒劇盛,全力反攻,劍光疾如流星,角度精準無比,無一不是先發製人,針對秦永傑破綻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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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複劍尖顫動,刺向秦永傑不得不救之處。而當秦永傑騰挪躲閃到另一處時,才發現此前是虛招,早有更淩厲劍鋒等在這裏。就好像自己伸頸待宰,撞向閘刀一樣。但倘若屹立不動,這虛招馬上變殺招,迅捷如電,一劍封喉。


    數十招下來,秦永傑運劍節奏徹底被打亂,內息走岔,心血逆行,腳步淩亂,接近油盡燈枯地步。


    青石道長虎目含淚,走到行忍禪師麵前深深一稽,道:“我兒認輸了,還請大師終止比賽吧!”


    “當——”行忍禪師鳴金。秦永傑癱倒在地上,發鬢淩亂,羞愧難當。


    場內爆發出轟天震地的喝彩聲……


    離場時,楊亦蟬扭頭看了秦永傑一眼,輕歎一聲,轉身離去。


    正所謂:夕陽黯黯笛悠悠,一霎春風又轉頭。控訴欲唿天北極,胭脂都付水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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