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黑如墨的發髻高高盤起,又被一支烏木簪‘釘’在腦後,豐腴飽滿的身子緊緊裹在紫貂大氅之中,便連那白皙的鵝蛋臉,都被衣領上豎起的軟毛遮住了大半,隻露出一對兒清冷傲然眸子。


    樸素、端莊、雍容、大氣……


    這氣息是如此的濃烈,以至於任何人看到此時盤坐在彩車一角的童氏,都可以在瞬間分辨出她的身份——一位官宦豪門的當家主母。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的話,恐怕沒有人會想到她那件奢華又不張揚的紫貂大氅之下,其實連一件遮羞的小衣也沒有。


    而車隊之中,似童氏這般竭力擺出一副雍容姿態的女人,其實並不在少數。


    雖說不久之前她們還在金營之中袒露身體,任由那些全身泛著羊騷味的胡人賞玩,但在進入這座大營,聽到那算不上久違的大宋官話,她們便又下意識的遮住了心中的‘喜怒哀樂’,擺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貴婦人模樣。


    不~


    不應該說是‘擺出’,隻能說她們是恢複了本來麵目,畢竟她們本就是朝中大臣的妻女,在金營,也許尊貴的身份一錢不值,但在大宋軍民麵前,這身份帶來的無數特權,卻足以令她們自傲、自尊。


    “八嘎!”


    突然間一聲暴喝傳入彩車,讓童氏裹在大氅裏的嬌軀為之一顫,她下意識的掃了身旁的茂德帝姬一眼,見這位公主殿下又已經恢複到了黯然神傷的狀態當中,顯然並未聽到外麵那突然激烈起來的嘈雜聲。


    要不要撩開車簾偷偷看一下?


    這個主意在童氏腦海裏盤旋了半天,才終於積攢夠了足夠的勇氣。


    於是她死死攥住衣襟,阻止胸前春光乍泄,然後伸手悄悄將車簾挑開了一條縫隙,將臻首湊了上去——不等細看,映入眼簾的情景便讓童氏倒吸了一口涼氣!


    康王的手下,竟然在捉拿金人使者!


    眼瞅著一個金人揮舞著彎刀左衝右突,卻被幾個矮壯的士兵一通棍棒,打的頭破血流骨斷筋折,倒拖著雙腿拉到了圈外,童氏隻驚的心如擂鼓一般,忙迴頭急道:“嬸娘!嬸娘?!外麵……外麵好像打起來了,康王殿下的人正在圍攻那些跟咱們一起來的金人!”


    茂德帝姬趙福金茫然抬頭,愣怔了半響,才反應過來童氏在說些什麽,卻隻是微微一蹙眉,不以為意的道:“打就打吧,這是九弟的大營,他的手下左右也吃不了什麽虧!”


    見她以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童氏頓時更急了:“可是這樣做,萬一把金人給惹……”


    砰~砰~砰~


    一連三聲脆響打斷了童氏的話,她下意識的從縫隙裏向外望去,卻見一個黑鐵塔似的漢子,正一臉不屑的吹著手裏正在冒煙的鐵疙瘩,而在那漢子對麵,三個女真勇士手中的彎刀當啷落地,人也七扭八歪的倒了下來,一個個眉心上多了個尾指粗細的窟窿,正在咕咚咕咚冒著紅白相間的漿子。


    殺、殺人了?!


    雖說童氏也不是沒見過死人,甚至還親自監刑,杖斃過兩個煩了家規的傭人——但這殺的可是女真人!是不可一世的金國使者!


    盯著黑大漢那張滿是輕蔑的臉,童氏不由的心中一陣陣發涼,難道康王殿下就不怕徹底激怒女真人,率領數萬鐵騎踏平了這座大營?!


    似乎感應到了彩車裏窺探的目光,那黑大漢忽然轉頭望來,正與童氏的眸子對了正著,他促狹的炸了眨眼,童氏嚇的連忙縮迴車內,卻聽車外那漢子在外麵一陣哈哈大笑。


    這黑廝,怎敢如此輕狂?


    莫非他不知道這車裏是茂德帝姬?


    還是說……


    童氏霍然迴頭,緊張的問:“嬸娘,您和康王殿下關係如何?該不會曾經得罪過康王殿下吧?!”


    ——分割線——


    卻說李梲、鄭望之在嶽飛的帶領下行出老遠,還隱隱約約能聽到後麵傳來女真人的怒吼與慘叫聲,於是腳下那一步步更顯得小心翼翼。


    同時他們也在心中案子揣摩,這營中主將若真不是康王殿下的話,又會是誰。


    如果沒有那句‘陛下’,他們或許還能猜出幾個人選,譬如西北的種家、河北的宗澤、湖南的李綱等等,可這些人就算有這樣那樣的毛病,甚至有些還是李梲、鄭望之的政敵,李梲、鄭望之也絕不相信他們敢自立為帝、謀朝篡逆!


    於是兩人想了一路,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眼見前麵便是中軍大帳,便也不敢再走神,努力平複了一下心中的驚懼,隨著嶽飛一起走進了大帳之內。


    嘩啦~


    嶽飛進了大帳之後,立刻單膝跪地,隻撞的一身甲葉子嘩啦啦作響:“啟稟陛下,宋國使臣已經帶到!”


    卻聽書案後麵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呔!大膽嶽飛,你可知罪?!”


    嶽飛一愣,正待詢問究竟,忽地想到了什麽,蹭的一下子躥將起來,一張國字臉漲得通紅,嗬斥道:“紅玉,你在這裏胡鬧什麽?陛下呢?!”


    便聽那書案之後響起一陣銀鈴似的動靜,緊接著一名英姿颯爽的女將從那陰暗處轉將出來,衝著嶽飛一拱手,笑道:“相公莫怪,妾身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至於父皇,他方才帶著曹陽去了軍需官哪裏,也不知做些什麽,神神秘秘的也不肯讓我跟著。”


    去年梁紅玉孝期一過,武凱便把她送到日本與嶽飛完婚,今年登基之後,又給了她一個安東公主的封號,算是把嶽飛這女婿的身份給徹底坐實了。


    嶽飛又瞪了她幾眼,到底是在外人麵前,也不好說些什麽,正待讓她去尋武凱迴來‘見客’,卻聽外麵有人笑吟吟的道:“嶽將軍、公主殿下,這兩位應該就是‘金宋國’的使者大人吧?”


    嶽飛、梁紅玉夫婦迴頭循聲望去,卻原來是曹陽在帳外探頭探腦的張望著,他麵上帶著揶揄,又刻意腔調‘金宋國’三字,顯然是在嘲諷眼前這兩個替金軍賣命的宋使。


    不過李梲、鄭望之二人能在金軍大營廝混良久,自然不是那麵皮薄的,更不至於會在意一兩句諷刺挖苦——不過老話說的好: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隻要能讓對方開心,假裝尷尬又算得了什麽?


    於是二人立刻擠出了一臉的苦澀,然後眼巴巴的望向一路上還算友好的嶽將軍……不,現在或許應該稱他嶽駙馬了。


    “曹將軍,這兩位正是大宋使者。”


    見兩人盯著自己一句話也不說,嶽飛隻得替他們介紹道:“這位是正使李梲李大人,這位是副使鄭望之鄭大人。”


    曹陽微微一頷首,道:“既然是正主,那就勞煩兩位大人跟我走一趟吧,我們陛下要換個地方招待二位。”


    說著,便領著兩人又出了大帳,梁紅玉本來也要跟過去瞧個熱鬧,卻被他笑吟吟攔了下來,待要仗著公主的身份發作一番,又被嶽飛三言兩語給鎮壓了,隻得悻悻的坐迴了帥案後麵。


    等出了帥帳,重新在營盤裏穿行時,場麵卻顯得活泛了許多,嶽飛一向是個沉穩之人,又打心眼裏瞧不上這兩個‘賣國求榮’奸佞,因此來帥帳的路上並無隻言片語。


    而曹陽卻是個貧嘴的,雖然十句裏倒有七八句是在嘲諷挖苦,可李、鄭二人卻都是唾麵自幹的好手,不管如何都隻以笑臉相迎,外人看起來倒真有幾分其樂融融之感。


    此時已近傍晚時分,因這臨時大營還在建造之中,到處都在熱火朝天的施工,李梲、鄭望之又得分出大半精神應付曹陽,所以這一路行來也無從分辨南北,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就聽那曹陽指著前麵道:“兩位大人,我家陛下就在那營寨之中!”


    循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卻見前麵一座營寨當中點起無數篝火,直照的亮如白晝一般。


    李梲、鄭望之對視了一眼,都暗自提高了警惕,甭管那自立為帝的逆賊究竟是誰,特地把他們兩個叫到此處,肯定是有所圖謀!


    兩人不動聲色的又跟著曹陽往前走了幾步,李梲忽地停住了腳步,用力的嗅了幾下,那身子就開始不受控製的往下出溜,若不是鄭望之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怕是要直接癱在地上了。


    “李兄,你這是……”


    “血!好重的血腥味!”


    經李梲這一說,鄭望之立刻也察覺到了空氣中那一股甜腥味兒——幾個月前,他們或許對這味道還有些陌生,但現在,這種味道卻已經刻入了骨髓之中。


    於是單方麵的攙扶立刻就變成了彼此依偎,兩人就像是做壞了的家具一樣,明明長著四條腿,卻是左搖右晃前仰後合。


    “怎麽了二位?”


    曹陽迴過頭來,似笑非笑的道:“殺幾隻豬狗罷了,就把你們嚇成這副德行了?莫非金狗那邊兒從來不殺牲口?”


    李梲、鄭望之聞言一琢磨,貌似在金軍大營裏血腥味兒有過之而無不及,心裏便也沒有一開始那麽害怕了,不過心中卻是越發肯定這是一出鴻門宴。


    不同於別處,這做營寨已經修建完成了,不過修的不怎麽精細,一人多高的大木樁成排被楔進地裏,看上去卻高低不平、參差不齊,最多也就能起一遮掩視線的效果,要說防禦千軍萬馬,那純屬白日做夢。


    也正應了燈下黑的道理,走到這營寨前,隻覺那木樁影影重重,竟似張牙舞爪的精怪一般!


    李、鄭二人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到這裏便又嚇飛了一半,好在還不等剩下的一半也散個幹淨,隻聽曹陽一聲吆喝,前麵兩扇木門左右一分,立刻露出個熱火朝天的‘工地’來——二人探頭向內張望了幾眼,見裏麵人來人往,又架起數十口大鍋烹煮著什麽,正與曹陽所說的‘屠宰場’類似,心中便又稍微踏實了些。


    這時就見曹陽把手向裏一讓:“請吧二位,別讓我家陛下等急了。”


    反正不進去是不行了,再說李梲、鄭望之也確實有些好奇,那‘偽帝’究竟是何許人也,於是便肩並肩邁步跨進了營寨之內。


    “一、二、三!”


    噗通~


    進門走了幾步,便見前麵兩個矮壯的漢子用生硬官話喊著號子,將一頭不知是豬是羊的東西丟進了滾燙的鍋裏,用鐵鏟攪弄了半響,又用繩子兜住四肢,用力扯了出來。


    待那東西被吊在架子上剃毛、剖腹時,李梲已經走到了近前,便好奇的打量了一眼,想要確認那東西的物種,可隻這一眼,他便嚇的魂飛魄散,踉蹌著倒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惶恐的指著那剔肉架子驚聲尖叫:“是人、是人!他……他們在……在在在吃人!”


    確實是人,準確的說是女真人,就在那火光照映不到的角落裏,正烏壓壓堆著數千具女真人的屍體——確認這一點之後,鄭望之立刻步了李梲的後塵,跌坐在地上,任由騷氣十足的溫熱尿液灌滿褲腿。


    嶽飛在旁邊也是驟然變色,轉頭望向曹陽,正待厲聲嗬斥,卻聽有人嘿嘿笑道:“吃人有什麽大不了的,如今這汴梁城裏易子而食的事兒難道還少了?”


    那人說著,便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一邊走一邊道:“我手上可沒多餘的糧食去救濟城內的百姓,可又答應過人不得不救,所以就隻好拿這些金狗的肉布施給百姓們了——反正汴梁城的裏百姓本來就已經在吃人肉了,吃仇人的肉,總比吃自己人的肉要好受一些吧?”


    雖然依舊沒能完全釋懷,不過嶽飛的臉色總算不似方才那般難看了——畢竟也是寫出了‘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人嘛。


    但李梲和鄭望之卻已經徹底崩潰了,直到那人走到麵前,又好整以暇的上下打量了他二人半響,李梲這才猛地驚醒過來,然後再次發出了一聲尖叫:“妖……妖……你……你你你是國師悟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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