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快11點了,看著窗外再次停滯下來的景色,張良難以忍受的再次捏緊了自己的手機,他從來不覺得這個時間會這麽堵。


    “307號,好,我知道了,馬上就到。”


    電話那邊的聲音還是深沉平穩,帶著中年男人特有的磁性質感。


    到了醫院後,張良推開眼前的玻璃門就再也按耐不住的在長廊裏跑起來,一直跑到了側門的備用樓梯前。終於能站在房門前時,他卻僵持著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張良閉上眼睛,他逼迫自己深唿吸好幾次後才推開了眼前那扇白色的房門。


    張良從來都沒想到,他們的再一次見麵,居然會是這樣的場景。


    他們可能隔著一張小桌子平常的聊聊天;可能坐在一起聽一場平常得演奏會;或者隨便找一個什麽廣場也好,張良還可以拉著那人的手再次重複那些自己練了好幾天的舞步……


    如果還能再見麵,其實無論怎樣都好。


    而蕭默珩現在就在自己眼前,那人雙眼緊閉的躺在那張白色病床上,身上還插著一些大小不一的針管。看著白色唿吸器裏蒙起的一層水霧,張良怎麽也無法相信,在這幾天的時間裏,隻是短短的幾天而已,他的生命就真的好像夏日焰火一樣,那麽迅速而慘烈的將要燒盡了。現在,竟然還要靠著這些毫無感情的冰冷儀器來維持。


    原來那些浪漫,永遠都隻能是一瞬間的流火。


    “你是誰?要進來幹什麽!”


    坐在床邊的孩子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頭發淩亂的紅腫的眼睛裏爬滿了血絲,他眼神裏的戒備很奇怪,仿佛是在極力抑製著什麽危險的念頭。


    “我叫張良,我們……我是默珩的朋友。”


    “你說謊。”


    張良剛剛想要靠近就被這孩子推迴來了,明明那麽稚嫩的雙手卻用盡了全身的力道,這孩子固執的擋在自己身前,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小臉上都是不明所以的憎恨。


    “給我馬上出去。”


    “你聽我說……”


    “出去!”


    孩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拉開門,他拽住張良的衣服就要把人往門外推,可因為年紀太小他實在沒有力氣,反而一下就被張良製服著鉗住了雙手,張良再帶著那孩子往背後一靠,門就被再次關上了。


    “我警告你,不要逼我在這裏動手,你……啊!”


    感覺到手背上突來的疼痛,張良馬上鬆開了手,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已經開始流血的那一圈咬痕。


    “你為什麽還要出現呢?為什麽,為什麽還要出現一個你呢?”


    孩子雖然已經很努力的忍著沒讓眼淚流下來,但是他小小的肩膀還是開始顫抖起來。


    “要不是你,要不是遇見你……他就不會那麽想要迴去了,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小缺——”


    孩子愈見激動的聲音被打斷了,張良那一瞬間有點失魂的迴過頭,他順著聲音望去時就感覺到這是給自己打電話的男人。為什麽,他會覺得這張臉這麽熟悉呢?


    “小缺,你先迴家,明天就迴學校上課。”


    “是你叫他來的?難道你還嫌自己做得不夠多嗎?”


    “我知道我知道,這裏已經夠亂了,聶小缺,你能不能讓我先解決一件事?”


    “那你到底還想要解決什麽?”


    張良看著身後男人閃爍的眼神,感覺那孩子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轉移到了來人身上。他剛邁出步子想往前時卻被男人不動聲色的鉗住了肩膀,他想試著掙脫卻一動也不能動。


    “小缺,你還太小了,根本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我唯一不明白的就是為什麽你要逼他,為什麽一定要逼他自殺?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還沒完全反應過來那孩子的話,就聽見一聲脆響,男人再也忍耐不了的用一個耳光堵住了孩下麵的話,張良驚訝的看著這個場麵,直到幾秒鍾後才想起那個關鍵的詞語,是自殺!原來,這一切不像男人在電話裏說的是意外,而是孩子說的默珩是自殺。


    男人開口:“聶小缺,你是自己迴家還是要我動手?”


    “厲督察,不勞你動手。這小子今天要跟我迴去,睡我項羽家,以後也是不會迴來了!”


    突然走進來穿著一件紫色t恤的少年,他毫不客氣的撞開了擋在自己前麵的男人,拉起那孩子的手就往外走。


    “項羽?”


    “傻小子,還不走?”


    看著那孩子在迴廊裏走遠了,男人才緩緩的轉身繼而關上了門,算了,至少小缺跟阿羽在一起是安全的。男人表情不變,他把椅子往後拉了一段距離才示意張良坐下,而他自己就坐在床尾處,臉上的隻有疲憊。


    “請你不要介意,出事以後,小缺他的行為就一直很偏激。”


    張良偏過頭,男人的身影正好擋住了病床上躺著的蕭默珩的上半身,張良隻能看到床邊那人被裹了一層層紗布的手腕,他手上插著正在輸液的細小的針頭,隱隱的還透著鮮紅的顏色。這時,張良腦子裏還迴蕩著那孩子的話,自殺……


    “我是厲楠遠,蕭默珩是我的哥哥的孩子,我們很小就生活在一起了。他,應該沒有和你說起過我吧。”


    聽到厲楠遠這個名字時,張良才恍然記起,當年他警局去自首時遇到的那個督查就是厲楠遠。後來開庭的時候父親沒有到,這個明明和自己什麽關係也沒有的人,居然在開庭那天坐在親友席上,在那個原本是父親應該坐的位置看完了整個審理的過程。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自己,張良看了看厲楠遠,他或者說記起來了但不願多說吧。


    張良開口問道:“怎麽迴事?那個孩子,他剛剛說的是不是真的?默珩是自殺嗎?你在電話裏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們隻是……在一些問題上,有一些爭吵,或許,或許大家的行為都有點偏激了。”


    “或許?”


    厲楠遠抬頭看著他,他盡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控製著不去迴憶的,他正在思考著要怎麽說。


    “默珩從小就很喜歡音樂,鋼琴彈得很好,但他最喜歡的還是小提琴。”


    “小提琴?”


    “嗯,他是今年才考上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的,本來就等著出國了。反正,音樂出國什麽的這些東西我都不懂,隻要他喜歡就好,我都會支持。”


    “你說,他喜歡音樂?默珩,他會拉小提琴……”


    張良重複著厲楠遠的話,在心中忍不住去聯想。


    “但那都是過去了,幾個月前默珩在一場爆炸事件中受傷,他以後都不可能再拉琴了。本來我是一直瞞著他的,我說了隻要等他恢複就好,拉琴什麽的都沒有問題,但是前幾天默珩收到了那邊的退學通知就……”


    “當時他是不是在遊樂場!是不是?”


    “遊樂場?”厲楠遠看著張良驟變的緊張表情,“是的,那是個周末,默珩和小缺一起去了城西的遊樂場,你怎麽知道的?”


    “我……我是看到了新聞。那場爆炸,令人,真是令人印象真的很深刻。”


    這個結果,這樣的真實,張良居然從來沒有想到過。愧疚和悔恨如潮水般湧上來,幾乎蓋過了張良僅存的一點理智,他張開嘴唇想要說出真相,可抬起頭時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他不能,他絕對不能說出來!


    “是因為這個嗎?默珩就是因為這樣才做了這樣的傻事?”


    “不知道,雖然我們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但我一直都不太清楚他的想法。明明在我麵前時都好好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前天就……”他說到這裏停住了,也沒有注意到張良臉上的異樣。


    “反正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或許,這的確是我的處理方法有問題。所以我想找找其他的人,默珩的朋友或者其他什麽,於是順著通話記錄就找到了你。這些日子裏,默珩隻撥通了你的電話,其他的記錄都被刪掉了。”


    後來,張良跟厲楠遠聊了很久,其中大部分是關於蕭默珩的。


    “我想默珩喜歡你,甚至,比他唯一鍾愛的音樂還要喜歡。”


    這是厲楠遠那晚所說的的最後一句話。


    他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呢?張良,這個人到底對默珩有沒有幫助,看著手機上張良原本陌生的號碼,厲楠遠無奈的還是搖了搖頭。算了,隻要默珩喜歡就好。


    2月14日,在相遇的那一刻——綁住我的,必須是你的愛。


    張良口袋裏的手機開始還在的震動,這是一種貼著皮膚不斷向深處傳遞振幅的感覺。不要說關機了他甚至連調成靜音也不敢,仿佛這恐懼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的讓張良無法迴避。


    李西垣,他在找他,是他一直在找自己。


    看著眼前的蕭默珩安靜的閉著眼睛,張良還是忍不住低頭哭了,就算可以這樣牽著他的手張良也絲毫不敢用力,他隻是將那人的手小心握在了掌中。自己早就已經把這人出賣了,不僅如此還斷送了他的夢想、他的人生,所以,張良早就沒有了愛他的資格。


    本來站在門口的厲楠遠拿出了手機,問道:“扶蘇,什麽事?我還在醫院。”


    那邊傳來的聲音有些發抖,但是冷冰冰的,一點也不像平時的扶蘇。


    那人說:“厲督察,出事了,組裏請你馬上迴來。”


    “能等到天亮嗎?”


    “案子應該跟嬴政有關。”


    “我馬上到。”


    拿起放在身邊的外套剛準備推門進去就撞到了正往外走的張良。


    “張良,怎麽了?你要迴去?”


    “對不起,我必須離開一會,我……家裏有急事叫我一定迴去,我處理完就馬上迴來。”


    厲楠遠看著張良閃爍的眼神,閉著嘴沒有說話,他把身子往前傾的隔著門縫朝房間裏望了望,確定一切如常以後才點了點頭,說:“我也要迴警局。”


    張良有點驚訝的抬頭看著厲楠遠沒有表情的臉,體會了他的意思。


    “那我……”


    “我留下來!你們都可以走了。”又是這個聲音,那孩子倔強的稚嫩童音。


    “有本大爺陪著他,你們就放心吧。”


    厲楠遠不禁望向聶小缺身後的紫衣少年,“拜托了,阿羽。”


    說完這一句他就匆匆離開了。嬴政……他已經有多久,不再聽到這個名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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