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裏的人無一例外的冷漠,但至少還是真誠的。除了李西垣,那個每天都會坐在長桌前用黑色鋼筆一圈一圈畫著日曆上黑體數字的人。他的眼神仿佛永遠都停留在見麵的那一天,那是一種獨特又不切實際的高傲。


    “子房,我要走了。”


    “什麽?”


    “子房,你不知道?我後天就出去了。”


    記得哪一天李西垣說過,張良和他,是這麽的相似。


    三年,四年。


    終於能站在這張黑色鐵門的另一邊時,張良才知道原來那個曾經被自己稱為‘爸爸’的男人早在三年前就搬走了。張平是因為覺得丟臉吧,這樣早早的在自己的生命中徹底消失。


    張良抱著自己淺藍色的大行李包出來時,他對麵的樟樹下就隻站著李西垣,那人把頭發留長了剪著及肩的碎發。從這個角度看去,他像是站在一片斑斕的流光中,絢爛如煌。


    “我爸,他早就走了。”


    “幼稚。你以為爸媽都是像兒歌裏唱的?你都18歲了可以自己生活,以後就別天真了吧。”


    “謝謝,謝謝你。”


    說著這個從來都沒對李西垣說出的詞,張良還是有些緊張的拽了拽手中旅行袋的袋繩。


    “我沒想過,你會來接我出獄。”


    “傻小子,為這種事道謝。除了我,還會有什麽人來啊。”


    按著張良靠向身後的電線杆習慣性的低頭,李西垣的吻永遠是這樣充滿挑釁又收放自如的,僅僅沉迷於勾起他人情潮的快感,當張良開始迴應著主動噬咬著他的舌尖時就停下來,抬起頭站在原地,炫耀的輕舔著自己薄涼的下唇,笑得像一個勝利的征服者那般一臉自負的,放縱而又迷人。


    “見鬼,該死的濕鹹佬!”


    路過的男人穿著一身休閑西裝,搖著頭避遠了,斜視著路燈下仍然摟抱在一起的兩人。


    “站住,你說什麽?”


    “我說,你們這些人都該下地獄,滾迴自己的地盤去。”


    “我說了,讓你站住。”


    “李西垣!慢著,你別……”


    張良看著他就那麽真的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銀色的點45左輪,眼角上揚的瞄準了那人的腦門。男人馬上停住了腳步,舉起雙手故作冷靜的開始掃視身邊看得到的街道。已經是淩晨兩點多,路上早就沒了行人,這樣的小巷子連過往的車輛也沒有。昏黃色的燈光映著三人的影子,慢慢的把它們拉長。


    “對……真是對不起。我收迴剛才說的話,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們的。請,請你放下槍,先放下槍……”


    “李西垣,你真的有槍?怎麽都沒有告訴我?到底怎麽弄到的?”


    對方沒有迴應,隻是移著步子滿是不屑用鼻音的輕‘哼’了一聲,李西垣瞥了一眼身邊已經變了臉色的張良。


    “跪下,快給我跪下。”


    “好,好!我跪,我跪!你小心槍,小心……”


    “含它,我讓你用嘴含它!”


    “求你了,求你……”


    “快,含它啊!”


    李西垣用狹長的槍管敲擊著那男人幹燥的嘴唇,看著他跪在自己麵前,之後全身顫抖的舔著槍口慢慢的把槍管含進了嘴裏。


    “吸它的感覺是不是很過癮啊?”


    “夠了,李西垣,你在做什麽?”


    “現在,你知道了,我們這些該tm都要下地獄的人,每一天每一刻都感覺到多麽的恐懼?喜歡男人又怎麽了?我喜歡男人關你們什麽事,都是因為你們這樣的混蛋,我已經受夠了!”


    男人的鼻涕眼淚已經流了一臉,他閉著眼睛全身幾乎癱軟的死死含著口中冰冷的槍管,不敢說話的隻是附和著李西垣的話不停的點頭。


    “你沒有必要殺了他,他已經得到教訓了,放下槍!”


    “來,張良,我來教你。這具第一次往往是有點難的。”


    “不……不要……西垣,不要這樣


    雖然張良這樣說著,可看著那人手中泛著金屬特有光澤的手槍,張良還是忍不住被吸引的任李西垣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隨後緊緊握住了槍柄。


    “好重,跟我想的不太一樣,很冷。”


    張良輕輕的笑出了聲,帶著一些興奮的語氣,就像是拿到了一件新的玩具。


    “想著你最恨的人,不停的想他的臉,想起來他對你所做的一切。然後一切就變得容易了,就在這裏,扣動扳機,就是這樣……”


    死亡,其實並不恐怖。真正恐怖的,是等待死亡的時間,那樣飄忽不定的絕望和恐懼卻偏偏沒有盡頭。而在這樣同樣的恐怖中,張良才第一次明白,自己有多麽憎恨那個一走了之的男人。現在,在自己腦海中,在自己眼前的,居然都是父親張平的臉。


    ‘bang’


    李西垣說,隻要這樣,就可以完事兒了。


    “沒有子彈?根本就沒有子彈!混蛋,李西垣,你耍我?”


    “哈哈哈……你看那隻老肥豬跑得有多快,我讓你嚇嚇他,膽子真小,居然會來舔我的槍口!怎麽樣,這第一次的感覺,很爽對不對啊?”


    “你這個瘋子,我剛才都以為是真的,我以為,我……你為什們不告訴我?”


    張良拽著他的衣領,看著眼前的人因為放縱的狂笑而漸漸變形的臉在自己心中一點點扭曲。為什麽不讓他殺了他,為什麽不讓自己殺了那個男人?


    “你就是為了好玩?你認為這個很好玩嗎?李西垣,你也在玩我,對不對,是不是?”


    張良不能自控的推搡著撕扯著他的衣物,耳邊的笑聲卻越來越張揚。


    “混蛋,我,我還那麽相信你!”


    “張良,我都已經說過了你別太天真,現在我就告訴你什麽是真的。”


    這時,李西垣已經奪迴了他手中的槍,反手把他按在牆上,隨後出人意料的用槍口抵住了張良的後腦。


    “其實,這槍裏麵不是沒有子彈,而是隻有一顆子彈。”


    “什,你說什麽……”


    “下麵就看你是不是跟他一樣好運了。”


    “李西垣,你在幹什麽?”


    盡管張良想要迴頭,可他卻感覺腦後的金屬一發力逼得自己不敢動彈。


    “我今天要給你上的課就是……”李西垣玩味的湊近了身子,像往常一樣用舌尖熟稔的輕舔著他因為過度緊張而發燙的耳根,虛浮的尾音裏滿是玩世不恭的邪魅,“不要相信任何人。”


    ‘bang’


    一入江湖歲月催。原來這句話是真的。


    我想做個好人;我要做個好人;我能做個好人……根本都沒有意義。


    對於很多人,其實從一開始就是沒的選擇。


    這個劇院不大,一眼望過去隻有舞台上被拉起來的紅色幕布,陳舊的空氣中懸浮著肉眼看不見的微小塵埃,就跟這個地方一樣,似乎要永遠的被人遺忘。


    張良從小就不是很喜歡一個人獨處,在這個仿佛隻有自己的偌大空間裏,他僅僅是喜歡這種沒有李西垣的感覺,喜歡這樣安靜的享受終於可以和他脫離的間隙。因為張良開始覺得在自己被壓縮的生命裏,似乎就隻存在過李西垣一個人。那天一顆沒有射出的子彈,就已經把他們連在了一起。


    “西垣,我們還能迴頭嗎?我還能不能迴頭?”


    “不是不能,是不會!”


    ……


    張良聽著耳邊熟悉的音樂,今天是舒伯特啊,都已經過了這麽久,隻要聽著前幾個音符自己就能猜到曲子了呢。


    “西垣,你說,這能叫愛情嗎?我每天隻是這樣默默的聽著他(她)的音樂,我到底是喜歡音樂還是喜歡能演奏出這樣音樂的人呢?我到底,應不應該讓他(她)知道呢?如果我這樣也算暗戀的話,你一定覺得很荒唐吧。”


    “怎麽?張良,你還在跟你的帕格尼尼玩浪漫呢?這一年多來,你每天都是去那個破劇場,每次就坐那兒聽那個人拉提琴曲,連台上幕布後那人長什麽樣子也不知道,這下你還真當自己藝術家了?我告訴你,既然愛了就是愛了,你還想搞什麽意識流?”


    李西垣那樣盡顯陰柔的狠戾聲線不聽撞擊著自己的耳膜,這人正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和他同化的尋找任何一絲機會不斷往心裏越鑽越深。


    耳邊都是在緊繃琴弦上急促跳躍的連續顫音。從幕布後傳來的,就在後台的什麽地方……


    這個優雅得不可觸及的聲音,這樣陌生又惹人遐想沉溺的曲調。


    自從那一天張良在這門口停下了腳步後就再也離不開,這樣絢麗不實的音樂居然能讓他心中有幾分平靜。在自己那些過去的罪行裏,這琴弦拉動的越是劇烈,張良便能越忘我的躺靠在這張冷硬的扶手椅裏享受,好像是自己終於得到了救贖一般。


    李西垣每次都是很不以為然的,說:“要是拉琴的是個女人呢,你要怎麽做?是要跟她談戀愛還是交流音樂?你是想在舞台上做呢?還是要用琴弦拉她的屁股?要是個男人呢就……”


    “你能不能不要說這些事?”


    “張良,你這麽認真幹什麽?你每次晚上跟我逛夜店還不都是照樣做的嗎?”


    “不一樣,這一次不一樣。我跟你,我們是不一樣的。”


    “喜歡就是喜歡了,你我有什麽不一樣的。張良,你就是一個懦夫。我搞不懂你在怕什麽,都一年多了就會像個死人一樣坐在台下,竟然連走下去拉開幕布見人家一次的勇氣都沒有。愛一個人居然連這個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什麽帕格尼尼什麽莫紮特隻要聽音樂都是操蛋!你懂個狗屁音樂,說白了你就是想做了他(她)。”


    張良極力自控的閉上了眼睛,伴著舒伯特小夜曲輕柔的曲調,自己腦中想到的居然滿滿的都是趴在簾幕後的那個他(她)身上跟著音符幹那事。這明明是應該華美高貴的音樂,居然是被李西垣說中了,他居然這麽簡單就看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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