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在林子裏找了很久,但這兒不像穀底實在不好找食物,他也是走了好遠才掏了幾處鳥蛋,本來張良還想去找些幹淨的飲水,可他實在離開太久,因為怕趙衍等得焦急便迴去了。可當他捧著那幾個鳥蛋和一些柴枝迴去的時候卻不見那人身影。


    “趙衍?”他在附近走了走依然不見那人身影,“趙大人,趙衍——”


    難道他一個人走了?不對,他那副柱子怎麽可能走得動呢?張良又迴來查看了下當時趙衍落腳之處。按趙衍的性子他絕不會不辭而別,但如果他不是自己走的就是被人帶走了,這帶走他的人隻可能是越姒薑的追兵還有……秦國人!這裏不見絲毫打鬥和掙紮痕跡,看來趙衍不是遇到了越姒薑或杜晉,而是遇到了秦人,這人或許是李西垣,或許是陸離,或者……這人就是嬴政呢?


    “有意思。”張良佇立在原處看著遠方,“趙衍,我還真是有些期待呢,不知道再跟你見麵是什麽情景。”


    大梁,若他還想找到趙衍就一定是在大梁城。


    夜深了,夜重璃看著軍帳中的燈火方端了杯茶水走進去,此時的嬴政立於那方地圖之前,看樣子是完全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這人已經迴來了兩天,但同樣在軍帳中呆了兩天,除了處理軍務和接見王翦、辛眥等人他連扶蘇也不曾傳召過。


    “扶蘇,是你嗎?”


    夜重璃走近了將茶水置於桌上行了一禮,“大王,是我。”


    “重璃?”嬴政轉過身來,他的神情稍有緩和,但眉間的煞氣還是可見蹤影。他走來瞟了一眼桌上的茶水,問道:“怎麽,睡不著?”


    “大王這兩天不也是徹夜未眠嗎?”


    “軍務當急,我怎可懈怠?”


    “我聽說這大梁城城高池深,是七國中有名的難攻之地。”


    “是啊。”嬴政歎了一口氣,“我之前覺得這是天下人之謬傳,但讓王敢他們在城外細細查探之後才發現所言非虛。我軍如今有近三十萬,但如果要強攻的話,怕是要付出不小代價。”


    “何況魏王和他最後的十萬守軍還在城中龜縮不出呢。”


    “他這是要拖垮我。”


    秦軍雖然勢大但人數太多,光是一天的軍糧就是個不小數目。因為怕遇偷襲所以嬴政這軍糧都是隨王翦的主力軍運送,之前在邊疆交界地還好但這裏離關中幾大糧倉都有一大段距離,這糧草要從關中運到這裏也是個艱難之事。現在到了春天,國家的軍糧收不上來,這幾年連連征戰國庫存糧已經不夠了,如果大梁城不能速戰速決那他的三十萬也不能一直在這裏耗著。想來魏王已經想了這一點,才在大梁城中久久不出吧,難道他是要等自己軍糧盡了迴秦國去?嬴政想著,這魏王真是可笑,如今幾乎整個魏國都已經在他掌中,他難道會因為這點糧草就迴秦國去?


    “聽說大梁城中是儲備豐厚,糧草物資樣樣不缺,不知大王做何打算?”


    “他魏國不是也有土地也有農桑嗎?既然我秦國存糧不夠就征他魏國的糧。”


    “可是,魏王早就將國中幾大糧倉的存糧都集中於大梁城了,所以這一路下來王翦將軍他們才一無所獲。”


    嬴政笑了笑,這女子果然是見識短小不懂軍務,“魏國的土地尚在,他們的臣民尚在,難道我們就不能在這兒屯田,難道我這新主就不能再下征糧令?”


    夜重璃臉上露出了幾分難色,“大王,之前魏主昏庸在國中大提賦稅勞役,因為備戰這征糧的王命已經多下過兩次了,難道你這位新主還要再下第三次?魏軍鬆散尚不可怕,但就像大王您說的,魏國土地尚在,他們的臣民尚在,大王您就不怕在這還沒平定的魏國再發生一次韓國那般的暴動?若真是像我說的那般,而這邊大王您也沒攻下大梁城落個腹麵受敵那您又該如何自處?況且這幾年來大王甚少新征,既然甚少參戰,那必然是該像三年前在邯鄲城那樣一戰必勝的,否則秦軍損兵折將事小,大王您丟了顏麵才會動搖秦國軍心民心呢,那之後您這平定其他兩國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聽完她這一番話,嬴政的臉上除了驚訝還有欣慰,“夜重璃,你真是讓我吃驚。”


    女子聞言走到那地圖前,她手指落於黃河之邊,道:“臣下認為,大王可在此處花心思,如何能兵不血刃的收迴大梁城呢。”


    “兵不血刃?”


    女子點點頭,眼中是股非同尋常的自信。


    “我明白了,可是,這個容我考慮考慮。”


    “大王是命定的天下之主,何必為了一城一池而婦人之仁?”


    嬴政坐於幾前,那眉間的神情甚是猶豫,“夜深了,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夜重璃瞟了一眼後帳的床榻,“那大王您呢?”


    “我睡不著。”


    “大王臥榻未空,又何嚐能入眠?”


    “你是在警戒我?”


    夜重璃恭謹的拜了拜,“大王,您此時尚在軍中,臣下還是盼您能顧忌龍威,不要讓一些事流傳得沸沸揚揚影響軍心。”


    “我知道,你下去吧。”


    “重璃告退。”


    她是在說趙衍?原來軍中這幾天也有人議論此事嗎?嬴政看了看後帳床榻上的趙衍,他未向後走去而是傳來了李西垣。


    真是的,這兩人纏綿為什麽偏偏苦了他?西垣站在帳外吹冷風,這會兒剛剛從中牟城迴來想著可以歇上一歇了,可嬴政偏偏把趙衍送到了他的帳中還整夜整夜的坐在自己帳中不肯走。這嬴政,想來是怕在軍中引出流言而拿他當掩護!這不都第二天了,嬴政每過了子時就會偷偷從主帳中出來往這兒鑽,不過想起他這一向不可一世之人居然這麽畏首畏尾的西垣就暗暗偷笑。但自從他們迴大梁城郊後趙衍就昏迷不醒的,軍醫用了藥,夜重璃也看過了說是傷得雖重可也不會要了性命,但這人為什麽到現在也不醒?


    嬴政坐於榻邊不遠處,他就這樣遠遠的看著趙衍又不曾走近,昨晚他就是這樣淡淡的看了大半夜,看樣子他並不是在擔心而是思慮著什麽。而這一時趙衍醒了,跟夜重璃估量的時間一樣,那人看到帳中的嬴政顯然驚顫無比,不是尋常的驚訝而是一種驚顫。


    “怎麽,我嚇到你了?”


    “沒……沒有。”趙衍搖搖頭,他掀開被子想要下地去,而他這一動作卻引來了嬴政深深的不悅。


    “怎麽,你每每看到我首先會想到的就是下跪,就是行禮嗎?”


    “大王您是君,而阿衍是您的仆從。”


    這句話嬴政已經聽過許多次,可從聽一次都覺得分外刺耳,“既然我是君,那你為何屢屢不遵君命?我之前曾提過你可長留於宮中可你不願,我囑咐不可一人妄為擅行你也不從,而這次你離開鹹陽之時我說過不可將自己輕置於戰場你也沒做到,趙衍,你自問你哪裏還有個仆從的樣子,若我真拿你當仆從你又能存活至今嗎?”


    “君上大恩,阿衍銘記於心。”


    嬴政注視著那眼前之人,他明明觸手可及,但他這副恭恭敬敬、不鹹不淡的樣子讓嬴政覺得他們若隔千裏,所以他有時候真不知自己在趙衍心中是個什麽位置。


    “你這次是被何人俘虜?”


    “似乎是曾經趙國的餘孽,為首的是一名女子,其手下喚她為‘公主’。”


    公主?看來是越姒薑了。那個懵懵懂懂好著男裝的小姑娘,嬴政還真想看看她現在的樣子。


    “還有呢?”


    “還有……”趙衍不做猶豫,徑直說道:“屬下在被俘虜之時不慎透露了軍機,還泄露了君上行蹤,屬下怕他們得了消息會對君上您不利。”


    “你告訴了他們我將到大梁城的消息。”


    “是。”趙衍仍舊跪倒於地,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屬下犯下大錯,請君上處罰!”


    “不必了,不過一群喪家之犬,他們又能奈我何?隻是我不明白,他們是如何從阿衍你的口中探得消息的?”


    “是失魂散。”


    “失魂散?”嬴政聽過這東西也見過所中之人的樣子,這的確是一味惑人心誌最好的迷幻之藥,“嗬……難怪啊,你是這麽一副失了心魂的樣子。”


    “君上?”


    “還有呢?”


    “君上您,是所指什麽?”


    直到這一時嬴政才站起身來往榻邊走去,他衝趙衍笑了笑,可這樣的笑容深邃難懂甚至還有幾分陰沉,“難道你在外這麽些日子,就對我全無隱瞞?”


    隱瞞?趙衍第一時就想起了張良,難道嬴政發現了自己的謊言?雖然心中有此猜想可他此時卻不能承認。


    “阿衍怎敢對您有所隱瞞,隻是阿衍不知君上有何疑慮才會做此一問?”


    “沒什麽,就是隨口一問罷了。”嬴政臉上笑意未消,倒比剛才更濃了,“你身上有傷,還是先留在這裏好好休息吧。”


    “君上,我……”


    “李西垣,你進來。”


    不再管身後的趙衍,嬴政一下便走出帳去了。今日的君上有些奇怪,趙衍悶悶的想著,他之前和西垣出現在闕山是不是為了自己呢?他那麽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竟會不顧大軍而來中牟城來尋一個對江山無社稷關緊要的人嗎?然而趙衍絕不會料到,嬴政的心思a比他所能想的要深沉、陰鷙得多,可怕得多。不知當他後來迴想之際,可會後悔今日做下的這決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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