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裏很安靜,隻能聽到竹簡翻動的聲響,嬴政一臉不耐煩的坐在案後,仍裝作一副仔細看書的樣子。


    “微臣有事向大王稟報。”


    “相國請說,若是平常小事,相國做主就可以了。”嬴政滿不在意的應著,反正這人也從來沒讓自己真正處理過什麽政務。


    “事關大王,微臣不敢擅自做主。”


    “哦?”少年眉毛一挑,也來了興趣的問道:“是什麽?”


    “是大王的婚事,太後對此事很是著急,商議之下下已經有了兩個人選,但憑大王定奪。”


    “原來是這個。”嬴政有些掃興,隻隨便應了聲。既然已經定好了,那還來問他作甚,這般裝腔作勢真讓人得可氣,“不知道是哪兩個?”


    “一個是齊國的公主,另一個……”


    “另一個是魏國信陵君的小女兒,也就是——仲父你的義女?”嬴政刻意拉長了語調,其實這事他早就有所耳聞,可歎那信陵君昔日也是四大公子之首,如今才剛死了一年,底下的人就開始賣兒送女的找靠山了。


    “大王說的正是。”


    “那就選信陵君的女兒,大婚事宜由仲父和母後安排就行了。”


    嬴政說著起身就要往外走。


    “大王,還有一事,需要向您稟報。”


    “是什麽?”


    “今日秦趙邊界不太安寧,前幾日長安君成蛟已經自請前去戍邊了。”


    “前幾日?戍邊!”嬴政斂了斂眼中霎現的肅殺,右手隱在寬大的袖中死死地緊握著,然而開後卻是另一番話:“王弟……他能自請,當然是甚好,也能代寡人慰問前方將士。”


    “大王說得極是,不過既然長安君有如此心胸,大王也應勤勉自學才好。微臣聽說大王近日疏於功課而沉迷於玩樂,所以特意從相府挑了幾個學問極佳的人才進宮伴駕,還望大王的學問能有所精進。”


    “勞煩相國掛心,寡人記住了,相國大人還有什麽事嗎?”


    “今日沒有了,微臣先告退。”呂不韋躬身行禮,臉上還是一派不變的肅然。而嬴政卻仍是站著,看他離開了也沒什麽動作。不想過了好一會兒,執勤的內侍才從裏麵聽見了一陣劇烈的撞擊聲。


    “大王!”趕到的內侍一看,這殿中的幾案已經翻到在地,上麵擺著的書簡筆墨也狼藉不堪的散了一片,連那書案的案腳都被撞得沒了形。而嬴政隻是默默的站在,掃過來的目光不禁讓前麵之人都暗自吞了口吐沫。


    “孤叫你們了?”


    “奴……奴才該死,剛才奴才聽見……”


    “聽見什麽?”


    聞言這人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剛才……剛才是奴才收拾的時候,不小心把案子撞翻了,還請大王恕罪,請大王饒命!”


    “馬上換一個新的,要一模一樣的,知道嗎?”


    “是是是!奴才遵命。”


    等嬴政走了,這人才癱坐在地上捏了把冷汗。這相國和君王不和在宮裏早不是什麽新鮮事了,還好被嬴政拿著撒火的是那桌子,而不是自己的小命。不過為什麽要換個一樣的?難道,這點小事也怕給呂不韋知道?這年輕人後怕的搖了搖頭,開始本分的做起自己的事來。


    自那日之後,嬴政的日子便更不好過,身邊的侍衛不說,現下連老師侍讀也都是從相府出來的人,騎馬打獵,射箭禦車,仿佛幹什麽都在被監視著。


    前不久從邊境傳來戰報,成蛟降了趙國,而今日上朝,他卻見到了成蛟已然腐爛的人頭。是呂不韋派人在趙國誅殺的,說是投降叛國,罪不可恕。成蛟死了,那如今那人要除去的,不就隻剩了景臻一人。想到這裏,少年不禁有些害怕的隻捏著手中的案牘發呆,而那力道像是要把那竹簡生生捏斷一般。等待,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積聚力量,等待時機。


    “大王,大王?”


    “什,什麽?”


    “這一卷,您都讀了一個時辰了,難道大王很中意孫武的讓奪之說?”


    糟了!嬴政一個慌神,自已居然拿了這本兵法,無奈之下他隻好掩飾說:“哦,孫武,寡人就是閑來無事看看,讓奪嘛……這個,算了,反正好了這麽久也沒懂幾句,還是《詩經》來得好讀。”


    那人聽了隻是笑笑,明明不過三十的年紀卻有自著一股不凡的氣度,緩緩開口,這人卻讓嬴政驚得接不下話來:“大王如此掩飾,是怕下臣將此事稟告相國?小人不遠萬裏從楚國而來,雖是相府門客,可在這秦國土地上,小人最該效忠的不應是大王您嗎?”


    他倒是鮮少遇到這麽膽大的人,嬴政丟了書簡,正坐了問:“不知,先生是什麽意思?”


    “相國大人兩朝重臣,又是大王的仲父,一言一行皆是百官的楷模,大王礙於情麵,自然不好與之爭鋒。不過太後就……”


    “先生可知,妄議朝政可是大罪?”


    “相國在宮中耳目眾多,下臣此番已經是豁出性命,大王您還要這樣故作姿態的屢屢試探浪費時間嗎?”


    嬴政會意的勾起了嘴角,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太後近日似乎頗為中意一名叫嫪毐的宦官,還想將其封侯,隻是這事相國不太讚同。”


    嫪毐?嬴政冷笑一聲,說得普通點是宦官,說得明白了就是呂不韋獻給趙姬的男寵。不過聽說這人一朝得勢,那架勢氣派倒是一點也不輸他呂不韋了。


    “不僅要封侯,金銀錢財,土地食邑,一樣都不能少!反正,這也都是應了太後的意思。”他就是要看看,這‘前夫’‘新歡’的放在一起,趙姬是要怎樣作為。


    “大王英明。如此讓太後和相國相爭,大王也好放開手的做些籌謀,至於那嫪毐,不過是個市井之徒,往後要除去也是不費力氣的。”


    此時殿外響起了鍾聲,到練習騎射的時候了。


    “下臣告退。”


    “等等。”嬴政按住了他的肩,聲音裏滿是玩味的說:“學生,還未請教先生的名姓。”


    “大王嚴重了,下臣李斯,字通古。”


    “先生既然是相府門客,往後還要向今日這般對相國盡心盡力才好。”


    知這句話是讓他做個相府的內應,李斯趕忙答道:“是,下臣謹記。”


    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坐定在軟墊上的嬴政緩緩起身,而他臉上的笑意也愈見明朗。


    雖然隻是作為嬴政的一個侍妾,魏國也還是按諸侯的禮儀準備著,隻等兩年過去了,婚期才定下來。如今宮中到處都是一片喜色,走在廊子裏也能看見一抹抹迎風舞動的紅綢,聽說太後過幾天也要迴來了。隻是在這群忙碌的人潮中,有個人卻不明就裏的,顯得有點落寞。


    “公子,怎麽了,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青鸞蹲下身子,一手拽住了擺動的秋千,另一手點了點孩子撅起的嘴唇。看他悶悶的不說話,青鸞隻好又問:“難不成在這宮裏,還有人敢欺負您不成?”


    “有,就有!”孩子滿臉不悅的皺起了眉頭,那副嬌嗔的樣子倒是逗得青鸞笑出了聲來。


    “不知道,我們的大王,又怎麽惹著您啦?”


    “他……他好久都不來看我!明明說好了每天都要來陪我玩的,他說謊!”


    青鸞有些無奈的歎著氣,大王平日裏都是往這兒跑得比上朝都勤,如今不過疏忽了兩日就被這孩子記上仇了。


    “誰說沒來的?不過是這兩日大王事忙來得晚,您那時候都睡著了。”


    聽到這句,孩子癟了癟嘴,再開口聲音卻小了很多:“政哥哥,他真有那麽忙嗎?”


    “大王乃是一國之君,自然有很多處理不完的瑣事。再說,明日就是大婚之期了,這諸侯成親的禮數也很繁瑣呢。”


    “成親?青鸞,成親……到底是什麽?”


    “這個……”女子有些為難的說:“成親就是……就是一個男孩遇到了一個他喜歡的女孩,然後他們發誓要在一起,永遠也不再分開了。”


    “那隻有男孩和女孩才可以成親嗎?”


    “是啊。”


    孩子‘哦’了一聲,小小的眸子裏仿佛寫滿了失望,“為什麽男孩和男孩不可以?那女孩和女孩也不可以嗎?”


    “為什麽的話……”青鸞咬了咬嘴唇,費神的想著該怎麽對一個五歲的稚童說明男女之事,過了好久才說:“因為,因為隻有男孩和女孩躺在一起才能生出小孩啊!就像,就像大王是先王和太後生下來的那樣。”


    “生下來?隻要躺在一起睡覺就可以了嗎?這樣說,我和青鸞也可以了?”


    “我說公子啊!”青鸞扶額搖了搖頭,深深覺得她不應該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正當犯難的時候,她一抬頭便見了秋千後邊悄悄往這邊靠近的嬴政,那人見被發現了趕緊用手抵住嘴唇搖搖頭,青鸞不禁低頭竊笑起來。


    “青鸞,你笑什麽?”


    話才剛說完,孩子就人被從後麵摟住的環抱了起來,嬴政一個轉身,就帶著他自己做到了秋千上。


    “誰說你和青鸞可以了?你這個小壞蛋,才不是那樣出現的呢。你啊,就是被我從河裏撈上來,從樹上摘下來的,要是沒有本王我啊,景臻可就沒人要了。”


    “又是河裏又是樹上,你當我是小孩呢!”


    嬴政一時語結,看他一副生氣的樣子,隨手拿起了旁邊放著的一塊桂花糕逗道:“誒,原來我的景臻才幾天就長大了?”


    “都吃過好多了,早就不喜歡了。”


    嬴政聽後給青鸞使了個眼色,她便點頭端著那盤糕點退下去了。


    “你——”


    “嗯,不是不喜歡了嗎?”看著孩子那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嬴政又晃了晃手中之物說:“搶到了,就給你!”


    孩子一扭頭,語氣別扭的迴了句:“我不餓!”


    “這樣啊,那隻好孤自己吃了。”嬴政一口一口的咬著,那刻意的動作隻引得孩子更加不甘心的往這邊瞟。


    並不是因為想要那塊桂花糕,也不是被逗起了一時的好勝,看著嬴政那副嬉笑如常的樣子,他的心中就是有一股莫名的不滿,一定要找個由頭發泄出來才好。


    “誒,沒搶到沒搶到!”嬴政把手一抬,孩子撲了個空,少年見狀便笑得更歡騰的舉著還剩一半的糕點在他麵前晃蕩。


    “再搶不到,景臻可就沒份了。”


    可惡可惡,今天這人真是可惡至極!逮住機會,他一下把身子都往前考去,一個拿捏不穩的竟連帶著嬴政從秋千上翻倒下來,還好地麵上事先就鋪了一層軟墊沒摔著。


    看你還笑得出來!好不容易嚐到了一絲清甜,孩子在心中暗自高興著,然而他睜大眼睛才發現,自己被嬴政用雙手護著正巧摔在他身上,而那沾到了些糕點碎末的嘴唇還貼著嬴政的下唇。從小時候起,他和嬴政就是這樣的嬉笑玩鬧的,於是孩子好奇的繼續舔了舔那人殘了好些桂花香味的嘴唇,這種甜甜軟軟的感覺,其實挺不錯的。


    “好吃嗎?”


    孩子滿意的點點頭,臉上滿是被碾碎了的糕粉末子。


    “那我也想試試。”


    嬴政的眼神透著些許不尋常,扣在孩子背上的雙手稍稍用力的往下壓了一些,顯然沒打算讓他起來。


    “政哥哥?”


    嬴政伸出手指,貼在他紅潤的雙唇上,輕聲道:“別動,景臻這裏沾了碎末呢。”他說著一個翻身,那滑軟的舌尖就舔上了孩子嘴角的碎屑吮吸起來,順著唇線過去,嬴政便輕巧的透過了這人的齒間。


    “唔……”


    嬴政不說話,隻是用雙手環住了孩子稚嫩的雙肩。開始的時候,孩子隻是呆呆的不曾有任何迴應,後來便好像是有了玩性,也絞著那人的舌頭在唇齒間遊走起來。二人的唿吸中還泛著桂花的香味,而他全身也好像變得的更加敏感,孩子有些奇怪,這是什麽遊戲,怎麽以前他們從沒玩過?孩子正這樣想著,忽的感覺脖頸處癢癢的,自己的心跳聲也越來越快的在耳邊響個不停。


    “大王,太後她迴來了。”趕來傳話的青鸞止住步子,她正瞪大了眼睛的望著那兩人說不出話來。


    嬴政倒是麵不改色的,“是母後迴來了?”


    “哦……是。”女子應了一聲,看嬴政站起了身,趕忙過去拉起躺倒在地上的孩子。


    “那我先走了,景臻好好聽話。”


    “知道了!”


    嬴政笑著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臉,略為理了理身上的衣飾後便離開了。


    然而青鸞的神奇卻有幾分緊張,她蹲下身子小聲的問道:“公子,您和大王……剛才都在幹什麽呢?”


    “政哥哥,剛才在和我蕩秋千啊。”


    “那怎麽都躺倒地上去了?還……還那樣……”


    “那樣?”孩子不明就裏的眨了眨眼睛,問:“不是和平常不一樣嗎?”


    “和平常當然……”青鸞迴想起從前,又有些猶豫的皺起了眉頭,說:“當然……也還是一樣的吧。我真是的,都想成什麽了。”她不以為意的搖搖頭,用帕子拭了拭孩子漲得通紅的臉蛋。


    “公子,真的很喜歡大王嗎?”


    “喜歡啊!景臻,最喜歡政哥哥了。可是青鸞,你剛才說過男孩和男孩是不可以成親的,那麽我和政哥哥,就不能成新對嗎?”他清澄的眸子裏積了些水霧,變作了一副懨懨欲泣的樣子又問:“我和政哥哥……也就不可以永遠在一起了,是嗎?”


    “不會不會!大王他,不會讓公子離開的。”


    她拉著孩子柔軟的小手,臉上卻滿是憂傷的望著眼前的宮闕出情。


    如今是稚子無知,但是往後等他長大了,明白了諸多世事之後,又會是怎樣的情形呢?他們的大王,等到他明年加冠,真正他真正大權在手的時候,又會是怎樣呢?在一起。女子收迴了目光,她隻望在日後,這短短的三個字,不要於他們成為一種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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