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魏夫人卻不以為然:“區區一塊玉璧而已,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井離卻是消息靈通,忙迴報道:“可是,王後和羋八子,都對這塊玉璧誌在必得呢!”


    魏夫人忽然睜開眼道:“你的意思是?”忽然明白過來,拊掌大笑,“不錯,不錯。這倒是個好機會。”自羋月生下兒子以後,她真是日夜盼著椒房殿與羋月的不和會激化。羋月那個性子,死裏逃生,豈肯放過羋姝?不想此事不知怎麽差三錯四,不但引出了黃歇之事,還弄得兩邊皆安靜了下來。


    宮中若是安靜,她還有什麽機會?她心中冷笑,那自然是要讓它無風也起浪,有事就會生出嫌隙來,有了嫌隙,那便是她的機會來了。既然她已經無法再在秦王駟跟前得寵,那麽,她便要其他的寵妃,把那王後好好地咬下幾口肉來!若是王後和羋八子都對這和氏璧誌在必得,那麽,她便好好地助她們把事情鬧得更大吧。她越想越得意,當下低頭,細細地思忖了一會兒,想了數個主意,再一一推演過,於是對井離密密地囑咐一番。


    井離奉了魏夫人之命,去打聽那傳說中擁有和氏璧的商賈範賈。那範賈已把消息放出數日,見有宮中寺人來到自己的商肆之中,心下大喜,忙搓著手上前道:“小人正是範賈,不知中貴人有何事吩咐?”


    井離問道:“是你要賣和氏璧?”


    範賈道:“是,正是小人要賣和氏璧。”


    井離便道:“把和氏璧拿出來給我看看。”


    範賈猶豫了片刻。井離便打開隨身帶來的匣子,露出滿匣金燦光芒來。範賈看得眼睛都直了,連忙點頭哈腰,轉身自密室中取了和氏璧的錦盒打開,送到井離麵前。井離定睛看去,但見那和氏璧晶瑩剔透,寶光隱隱。秦國藍田亦出好玉,他在宮中多年,眼光不可謂不高,似這等美玉,竟從未見過!他怔了一下,拿起來對著光線處看了看,手也不禁有些顫抖,驚歎道:“這樣的寶璧,果然隻能是和氏璧!”


    範賈賠笑道:“小人隻要五百金即可。”


    井離冷笑一聲,當下小心翼翼地將和氏璧收到錦盒中放好,將自己帶來的木匣推到範賈跟前,道:“這裏是五百金。”此時所謂的金,便是後世的銅,似楚國“郢爰”這種真正的金子,反而因為開采過少,流通不廣。


    範賈忙清點過,又稱了重量,方把那木匣收了,賠笑道:“多謝客官。貨銀兩訖,請!”說著便把那裝有和氏璧的錦盒呈到井離麵前。


    井離卻搖了搖頭,問道:“你可願發財?”


    範賈一怔,忙賠笑道:“身為商賈,自然是願意發財的。隻不知,這財發得有沒有風險?”


    井離笑道:“簡單得很,我這五百金,白送與你,這和氏璧還是留下來給你,我家主人還要再送你一千金。”


    範賈聽得張口結舌:“這……客官這是何意?”


    井離左右一看,見室中再無他人,當下附到那範賈耳邊,低聲道:“足下可知,宮中有貴人想買閣下的和氏璧?”


    範賈道:“莫非貴主上就是宮中貴人?”


    井離搖頭笑道:“非也,我家主人隻是想幫足下多發一筆財。”


    範賈神情猶豫,半晌,似乎還是愛錢的心思占了上風,對井離拱手道:“願聞其詳。”


    井離便低低對範賈吩咐一番,範賈聽得連連點頭:“此計大妙,貴主上堪比管仲再世啊!”又現迷茫神情道:“隻是,小人愚魯,聽著似乎是很好,就怕到時候辦事時出了差錯,豈不誤事?”


    井離道:“那足下的意思呢?”


    範賈搓著手賠笑道:“若貴主上能夠差遣一個能幹的管事來幫小人主持其事,小人就不怕說錯話做錯事了。否則,小人收了這五百金,豈不也是戰戰兢兢?”


    井離不承想他還能夠想到此點,大為滿意道:“不錯,足下能有這份謹慎,的確不愧是個成功的商賈啊。”心下暗忖,果然還是自己疏忽了,當下決定把這個思路當成自己的功勞上報給魏夫人。


    見井離離開,那範賈收起了臉上油浮的笑容,匆匆換了行裝,出門去了。


    若有人有心跟蹤,便會看到他進了四方館旁邊的遊士館舍,不久之後又在一個中年遊士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鹹陽城中的風風雨雨,卻與庸芮無關。


    這時,他正坐在酒肆中獨飲。


    那一年,他在四方館中,看到了羋月與黃歇對望的眼神,也聽到了羋月的決定。他想,是應該放下了。他迴到了上庸城,繼續著自己的事務。沒過幾年,他的父親去世了,他也繼承了庸氏族長一職,守完孝後,又迴到了鹹陽。


    這一次,秦王駟便不願意放他迴去,想把他留在鹹陽。他有些猶豫,又有些不舍。


    這個酒肆離四方館很近,許多遊士的館舍,亦在此處。他坐的位置,正對著一個遊士館舍的側門。


    此時,他坐在這裏,看到一個青衣遊士從館舍內送一個中年商賈出門,那商賈恭敬中帶著愁苦,走到門邊,卻又哀求半晌,就是不肯離去。青衣人沉下臉來,斥責不已,那商賈方無奈離開。


    庸芮見酒保正過來上酒,便問道:“老釅,這個人你認識嗎?”


    酒保老釅隻看到範賈背影,便道:“公子,認不出來。”


    庸芮道:“那這送客出來的人呢?你可看到?”


    老釅正看到那青衣人轉身入內,當下點頭道:“哦,剛才看到了,那是住在對麵遊士館舍的東周遊士,似乎人家稱他為中行先生。”


    庸芮若有所思,但他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中,便也不再過問。當下,喝完了酒,就慢慢地走了。


    秋高氣爽,常寧殿庭院的銀杏葉子落了一地。


    羋月踩著銀杏葉子慢慢走著,繆辛跟在身後。羋月問他:“你說,那人忽然又提高了價碼,本來是要五百金的,如今竟索要千金,你可知是為什麽?”


    繆辛苦著臉道:“奴才聽說,是有人私底下也在出價,商人重利,自然是奇貨可居,待價而沽。”


    羋月思索著:“五百金買塊玉璧,已經算少有的高價了。玉璧不過是個飾物而已,除非是愛玉成癡的人,或者是……”她忽然迴頭道:“知道和氏璧乃是國寶的楚國人。”


    繆辛賠笑道:“季羋明鑒。”


    羋月看著繆辛的神情,心裏已經有些明白了:“看樣子,你知道是誰要跟我相爭了?”


    繆辛沒有說話。


    羋月道:“你不敢說,是不是?”


    繆辛退後一步,恭敬行禮。


    羋月道:“你不敢說的人,想必……就是王後了?”


    繆辛苦著臉勸道:“季羋,王後既然相爭,不如……就算了。否則與王後失和,總是不妙。”


    羋月苦笑一聲,搖頭道:“我與王後早已失和,也不見得我單方麵討好退讓,就能求和。”


    繆辛隻得勸她道:“奴才以為,季羋與王後縱不能握手言和,也不宜再加深嫌隙。”


    羋月搖頭:“你不明白,人的一生,總要有些執念。有些東西是可以讓的,有些東西,是我的底線,萬不能讓。”


    繆辛不敢再說,隻得諾諾應聲。


    羋月歎道:“這是我和王後的事,你管不了,也不必管。你隻管替我將事情辦妥就行。”說著,沉聲道:“繆辛,你聽著,不管用什麽方法,不管有多少人阻攔,你一定要把這和氏璧給我弄到手。”


    繆辛隻得應了聲“是”。羋月見他一臉苦色,也知他為難,道:“若是錢不夠,你便將我的首飾都拿去變賣了吧。再不濟,國相張儀還欠著我的錢呢,叫他代我墊上亦可。”


    繆辛嚇了一跳,急道:“羋八子,這不可。您才多少首飾,若是都變賣了,宮中聚會,您如何見人呢?”


    羋月卻道:“若無此璧,我便留著這些首飾又有何用?”當下便令薜荔去將她的首飾盒都拿了出來,交與繆辛。


    繆辛推辭不得,捧著這個首飾盒,如同燙手的山芋,實在是不敢收,卻又不敢不收。他苦著臉,還是將首飾盒還給薜荔,道:“容奴才先去打聽一下,這些東西放在奴才這裏不安全。若當真是錢不夠,或有人要買這些首飾,奴才再來稟過羋八子。”


    羋月點了點頭。當下令薜荔將首飾單子抄了一份,交與繆辛。


    繆辛左右為難,想了想,還是轉身去了繆監處。繆監正在服侍秦王駟,一時不得迴來。繆辛隻得在那裏一直等著,晚上繆監迴房,便上前奉承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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