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監應了一聲,忙到西隔間令**娘把孩子抱了進來,薜荔從**娘手中接過嬰兒遞給羋月,羋月接過嬰兒抱在懷中給秦王駟看:“大王,您看,這是我們的孩子。”


    秦王駟從羋月的手中接過孩子,抱在手中逗弄道:“寡人昨天已經看到了,這孩子,真是命大啊!”


    羋月輕歎一聲:“妾身昨天聽到大王的話了,大王說;‘保大人。’妾身真是沒有想到,在大王的心中,竟會把妾身看得比子嗣更重。”


    秦王駟輕歎道:“有母方才有子,寡人豈會重子輕母。”


    羋月沉默片刻,忽然道:“您知道嗎,那時候妾身已經幾乎放棄了,可是聽到您這一聲以後,忽然不知從何處來了力氣。我一定要下這個孩子,哪怕犧牲妾身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下這個孩子。因為,這是為人母的天性。幸而少司命保佑,大秦曆代先君保佑,妾身總算能夠平安生下這個孩子。”


    秦王駟將羋月擁入懷中,也將羋月抱著的嬰兒攏入了懷中:“是,大秦曆代先君保佑,有寡人在,必不會令你母子出事。”


    羋月抱著嬰兒道:“大王,您給孩子賜個名字吧。”


    秦王駟沉吟片刻道:“就叫稷吧,‘黍稷重穋,禾麻菽麥’,五穀豐登,乃令國家興旺。”


    羋月微一沉吟,忽然笑了,她抱著嬰兒親吻著道:“稷!子稷,我的子稷!”


    見秦王駟走了,薜荔方敢不滿地嘟噥著道:“大王真是偏心,王後生的就是紀念成湯,蕩平列國;我們季羋生的就是黍稷重穋,五穀豐登。”


    羋月微笑道:“你懂什麽?子稷,這名字好著呢!”


    新出生的小公子,起名為稷,這個消息很快地傳至了後宮。


    羋姝問諸媵女:“聽說,大王給孩子起名為稷,是何意思?”


    孟昭氏忙陪笑道:“是啊,聽大王說,‘黍稷重穋,禾麻菽麥’,五穀豐登,乃令國家興旺。”


    羋姝不屑而又得意地笑了:“是啊,五穀豐登,的確是好名字,好寓意。”她兒子名字的喻意是繼成湯之誌、蕩平諸侯,這是秦王寄以君王之望;魏琰兒子的名字是光華璀璨,再好亦不過是珍寶罷了;而羋月的兒子,隻不過是五穀豐登而已。可見,君心還是在她這一邊的,不是嗎?


    然則,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這麽樂觀無知,有心人卻從這個名字中,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來。


    魏琰斜倚著,手中把玩著玉如意輕笑道:“‘黍稷重穋,五穀豐登’?王後信了?”


    衛良人與她目光對視,彼此已經明白對方的所思所思,歎道:“稷者,社稷也。‘載震載夙,時維後稷’,蕩之名,是為了紀念商王成湯,稷之名,卻是紀念周王始祖後稷。”


    如果說魏琰在初時,對公子蕩和公子華名字喻意的不同而耿耿於懷,到此時,心思卻已經不一樣了。她細細地品味了兩人的名字以後,忽然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來,大王啊,你的心裏,到底是在想著什麽?


    你真的是已經決定了太子人選,還是你心底,又懷著另一種其他的想法嗎?


    想到這裏,魏琰看了衛良人一眼,故作憂慮地輕歎:“妹妹,你說是不是要個人,去給王後提個醒啊?”


    衛良人知她的意思,心裏卻不願意,卻不敢顯露,隻對著魏琰也輕歎:“唉,孩子還小,如今就提醒,未免太過多事。總得到將來長大一些,看著顯得聰明伶俐些,才好提醒。”她的意思,自是婉言表示,如今太早說,反而效果不好。


    魏琰卻不理她,隻轉著玉如意道:“你說,還是我說?”


    衛良人見她咄咄逼人,毫不納諫,心中也有些不悅,臉上卻依舊笑著道:“你我都生有公子,若是去告訴王後,豈不顯得有了私心,心存挑撥?這話很該是由沒生過兒子的人去說,才顯得無私啊!”


    魏琰聽了這話,已經會意,微笑道:“正是,虢妹妹一向是很心直口快的人。”


    衛良人隻要不是她自己出頭,她又何必多事,當下也是笑著點頭。


    兩人相視微笑,事情便這麽定了下。


    見了衛良人離開,魏琰的笑容慢慢收斂,轉而吩咐道:“去叫采青來。”


    采青便是椒房殿的粗使侍女,聽了小內侍偷傳的消息,她偷了個空兒,尋個借口,便悄悄地溜到了披香殿中。魏琰聽了她稟報著近日椒房殿的動向,點了點頭,又慢慢調著香盤中的香,對采青道:“你還記得上次聽到王後的那句話嗎?”


    采青點頭,又道:“夫人不是說,暫時別……”


    魏琰冷笑:“我是說過,先別有舉動,有什麽事,等生下孩子以後再說。女人為母則強,鬥起來才有意思。”


    采青會意:“是,奴婢應該怎麽做?”


    魏琰舉著手中調和的牙箸,輕聞著上麵的香氣,冷笑:“‘天現霸星,橫掃六國?’挺有意思的說法,是不是?”


    采青道:“正是,奴婢也是聽王後和玳傅姆私底下是這麽說的,所以王後才忌憚季羋,讓傅姆下手的。”


    魏琰輕蔑地道:“哼,楚人懂得什麽星象,胡說八道,一個媵人所生的女兒,還敢說稱霸六國?這些楚人真沒見識,人雲亦雲,以訛傳訛。”


    采青陪笑:“可不是嗎,奴婢也覺得荒唐。”


    魏琰冷笑:“荒唐?倒也未必。天底下的事,何必管真假,隻要有人肯信,自然就能掀起一場風波來。”


    采青會意:“夫人的意思是?”


    魏琰道:“現在是時候了,你悄悄地把這話傳揚開來……”


    采青道:“奴婢應該如何說?”


    魏琰搖頭:“不須令你自己出來說。”說著便招手令采青到近著,她在采青耳邊細細囑咐,見采青連連點頭,方冷笑道:“隻要有人傳,就會有人信,隻要有人信,自然就會有人掀風作浪……”


    此時羋姝還未知魏琰宮中之算計,隻依著孟昭氏之計,去了暴室。掖庭令利監急忙上前恭迎道:“老奴參見王後。”


    羋姝看也不看利監,直接走進來坐下道:“玳瑁呢?”


    利監為難地道:“玳瑁乃是大王親自下旨……”


    羋姝截斷他的話道:“擬了什麽刑罰!”


    利監道:“老奴還在恭候大王的吩咐。”


    羋姝道:“把她帶上來。”


    利監一驚道:“王後,這可……”


    羋姝眼睛一瞪道:“怎麽,不行嗎,我現在可還是王後,我來執行宮規,有何不對?”


    利監道:“可是大王……”


    羋姝道:“大王為天下事繁忙,難道一個奴婢的處罰也要煩勞他不成?我身為王後,自當為大王分憂,帶上來。”


    利監無奈,隻得下去將玳瑁帶上來。羋姝仔細看去,見玳瑁身著青衣,跪在下方顯得蒼老了很多,她看到羋姝先是一臉驚喜,看了看四周卻又忍了下去。羋姝的手緊握一下又鬆開,沉著臉道:“利監,羋八子生育期間,宮人玳瑁行止失當,照顧不周,按宮規應該如何處置?”


    利監道:“這……”


    羋姝道:“說吧!”


    利監道:“杖責,削去職司,貶入粗役。”


    羋姝道:“好,杖責二十,削去職司,貶為最下等的粗使奴才。”


    玳瑁一顫,不置信地抬頭,看到羋姝焦急關切的眼神後定下心來,磕頭道:“老奴有罪,謝王後恩。”


    羋姝一揮手,內侍將玳瑁帶到庭院,按在地上一杖杖打在她的背上,玳瑁咬牙承受著。兩個內侍一邊打,一邊看著內庭羋姝的眼色。羋姝聽著杖擊聲,痛苦地咬著牙關,手中緊握著拳,直至二十杖完,才站起來,看也不看躺在那兒的玳瑁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那玳瑁受了刑責,便也被抬了迴去,她原來的住所卻不能再迴去了,隻將她扔在最下等的粗使奴才所居的地方。


    利監見椒房殿的人如此處置,也是無奈,隻得迴稟了繆監,不消再提。


    玳瑁咬著牙忍著傷痛,過了甚久,見著兩個侍女進來,又將她抬到另一個間房中,替她清洗,又換了傷藥。晚上的膳食,也如舊日一般,她疼得狠了,吃了沒兩口,便不肯再吃。


    過了一會兒,房間開了,玳瑁抬起頭來,卻見正是王後羋姝。玳瑁便掙紮著要起來行禮,羋姝連忙按住玳瑁的手:“傅姆,可打得狠了不曾?”


    玳瑁忙搖了搖頭:“王後,老奴沒事。”她看著羋姝,忍痛露出欣慰地笑容:“王後……長大了,懂得處事了,老奴心中實是安慰。說一句心裏話,老奴還怕您會衝為我求情呢,也怕老奴不在您身邊,您會有事。如今看來,您是越來越象個真正的王後樣子了。”


    羋姝心中難過,險些落淚:“我當真後悔,我枉為一國之母,竟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不但要你替我拿主意,還要你替我頂罪,甚至我還要親手去責打於你。”


    玳瑁道:“一切都是為了王後,為了小公主,老奴甘心情願,老奴高興欣慰啊!”


    羋姝扭頭,輕輕拭淚,道:“傅姆,大王如今疑我,要將羋八子交於常寧殿照顧,我當如何?”


    玳瑁搖搖頭:“王後,如今咱們已經惹得大王疑心,既然大王要將羋八子交於常寧殿照顧,我們便隻能放手。”她當日一定要羋姝留下羋月,是方便自己下手,如今不但羋月未死,反而連累羋姝,她已經有些後悔。且如今一時也不便再對羋月下手,羋月難產體弱,小公子亦是早產體弱,羋姝若還是執著去將她放在自己的名下,而反不美。倒是進了常寧殿,再有什麽不好的事,也與羋姝脫了幹係。


    羋姝咬著牙,一臉的不甘,這種行為事在是打她這個身為王後之尊的臉麵,她的媵女出了事情,秦王駟便忙著要將人挪到別人名下去,豈不是令她難堪,豈不是教人傳揚她護不得人,甚至是容不得人。


    玳瑁見她如此,還是暗歎她還是經事太少,不肯拐彎,隻得又勸道:“王後,如今最要緊的,便是要挽迴大王的心啊。不如先依了大王,教大王對您消除一些芥蒂,何必一定要拗著大王呢。”


    羋姝經她再三勸說,隻得罷了。


    此時,羋月已經稍可行動,唐夫人見蕙院實在狹小,便也羋月商量,稟了秦王駟,素性就一乘肩輿,將羋月接進了常寧殿。


    羋月下了肩輿,抬頭看著庭院正中一株銀杏茂葉成蔭,陽光從樹葉的空隙中射入,如同碎金一般。耳中聽著唐夫人問道:“妹妹你看,此處可好?”


    羋月微笑:“此處甚為清靜,唐夫人住在這裏,心境也會寧靜許多吧。”


    唐夫人笑了笑,道:“寧靜倒是寧靜,隻是靜過頭,都有些發慌了,如今有了妹妹和子稷住進來,我才真是不愁寂寞,有事可作了。”


    羋月道:“此後要多麻煩阿姊了。”


    住了兩日,便聽說了王後親自到暴室去責打玳瑁,將其貶為低階奴婢之事,羋月冷笑道:“裝模作樣的打兩下,這就又放出來了?”


    女醫摯一邊整理針灸箱,一邊迴答道:“一事不能二迴罰,王後既然已經罰過了,況且也是明晃晃地當著眾人的麵杖責了,職司也削了,大王總不好再罰一迴,所以也隻能這麽罷了。”


    正說著,女蘿進來迴道:“季羋遷宮,大王要您再挑些人來服侍,如今掖庭令挑了人在外頭,您要不要傳進來看看?”


    羋月沉吟道:“女蘿,你去同唐夫人說,我現在身子不適,就請唐夫人代我挑了吧。”


    女蘿應聲而去。


    女醫摯見狀不解問:“季羋就如此相信唐夫人?”


    羋月道:“唐夫人在宮中最久,位高而無爭,大王讓我住進常寧殿,說明對她是信任的。我在宮中畢竟人頭不熟,那些奴婢背後的來曆,想必她比我更熟。況且是她代我挑的,出了什麽事她多少也會有些責任。她既不是個藏奸的人,又比我熟悉,還肯出力,豈不是比我自己挑更好。”


    女醫摯沉默片刻,忽然歎息道:“可惜你不是一個男兒身。”


    羋月道:“醫摯何以說出這樣的話來。”


    女醫摯看了看周圍無人,忽然壓低了聲音,改了稱唿道:“九公主,當日向夫人懷著您的時候,我就被派來服侍。您可知道,您出生前後的異兆和預言?”


    羋月一驚道:“什麽異兆?什麽預言?”


    女醫摯道:“從來天下興亡,自有天上的星象可以預見。列國都有善觀星象之才,楚有唐昧,與甘德石申齊名,您可聽過?”


    羋月道:“我不但聽說,我還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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