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月紅了臉,羞答答地低下頭來,低聲道:“‘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這句乃是出自《詩經·齊風·南風》篇,也算是變相答複,允他遣媒提親


    黃歇臉也紅了,支支唔唔道:“屈子說了,他會,他會……”


    羋月聲音更是低如蚊蚋道:“夫子怎麽說……”


    黃歇鼓足勇氣,方道:“夫子說,等八公主出嫁之後,會代我為媒,向大王求聘於你……”


    羋月低頭,不再說話。


    黃歇執住了她的手,道:“師妹,你……”


    羋月紅了臉,低著頭,道:“師兄……”


    黃歇卻道:“叫我子歇!”


    羋月低頭,連耳朵也都紅了起來,終於微不可聞地叫了一聲:“子歇……”


    黃歇按著砰砰亂跳地心,鼓起起勇氣叫了一聲:“皎皎……”


    羋月詫異地抬頭:“你叫我什麽?”


    黃歇臉紅了,這個他自己在私底下呢喃了無數次的名字,卻是從來不曾在她的麵前叫出過,不想今日情迷意亂,竟是叫出了口。他連忙轉頭支唔道:“沒什麽……”


    羋月卻拉住了他,笑道:“你叫我什麽?快說!”


    黃歇被她逼問不過,隻得紅著臉,聲音極低地道:“女子許嫁要取字,你名為月,我想著‘月出皎兮’……”


    羋月掩麵,低低地笑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這首詩出自陳風,講的是一個男子在月下思念佳人,輾轉反複之意。


    黃歇脫口叫出“皎皎”二字,想是素日對羋月的感情,也早如這詩中的男子一般,反覆輾轉,情愫深種了,隻是這字乃許嫁時才取,黃歇此時便想著給羋月取字,那必是早早就懷著欲娶她為婦的心思了。


    黃歇自知理虧,看羋月掩麵便有些慌了,忙道:“我並非有意輕薄於你,我隻是,我隻是……”他隻是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羋月撲哧一笑,放下袖子,笑容燦若春花,道:“我知道了,我又不曾怪你。”


    黃歇鬆了一口氣,這才覺得已經是後背皆被汗濕透了。


    羋月低聲道:“子歇,你再叫我一聲!”


    黃歇張口“師妹”二字已經到了唇邊,看到羋月的笑容頓時醒悟,隻覺得心中一蕩,低聲叫道:“皎皎……”


    羋月低低地嗯了一聲。


    黃歇隻覺得千百次反複在夢中的情景,如今竟在眼前,心中一喜,又叫了聲:“皎皎……”


    羋月又應了一聲。


    黃歇心中狂喜,“皎皎,皎皎……”竟是叫了不知道多少次,羋月聲音雖輕,卻是每一聲都應了他。


    此情此景,如仙如幻。


    陽光映著蘆葦,泛起金光一片,也映得羋月的半邊臉龐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真如皎皎月輪一般,仿佛她已非凡胎肉身,更似仙子。黃歇心中驀然升起一個念頭來,眼前之人,似乎就和那傳說中“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的少司命一般,作此歌之人,必是也見過那天人般美好的女子,才能夠寫得出這般美好的歌詞來吧。


    黃歇心神激蕩,竟情不自禁地緩緩俯身,向著那臉龐吻去。


    羋月的臉紅得更厲害了,身子不由地向後一縮,若是換了平時,黃歇必當守禮而止,此時心潮沸騰卻不知哪來的膽子,不但不退,反而抓住了羋月的肩膀不讓她後縮,這邊已經緩緩吻下。


    羋月退了一退,便不再動,隻是不止是臉越發紅了,連耳朵都開始漲紅起來。


    兩人雙唇方才堪堪接觸到,忽然聽得旁邊蘆葦叢中似有異響,黃歇還未覺,羋月卻已經被驚醒,忽然將頭一側,黃歇這一吻便吻在了她的頰邊。


    兩人肌膚一觸,忽而分開,隻覺得心髒砰砰亂跳,俱是轉頭不敢看對方。此時黃歇亦覺察到蘆葦叢中的異聲,當下轉頭看去,卻見不遠處的一簇蘆葦晃動得格外厲害,凝視細聽,風中似有低低的**聲和禁不住的一二**之聲。


    黃歇頓時明白了原因,羞窘不已。楚人向來甚為開放,男女一見鍾情就地野合,亦不在少數。尤其以祭祠之時男女混雜,偶遇相識,邂逅生情,更是容易成為狂歡之節。想來那蘆葦叢中之人,亦是這般。


    黃歇細一想,背後卻是出了一身薄汗。方才他情動之時,亦是情不自禁,腦海之中亦是不可抑止地想象到了更多的後續之事,若不是被蘆葦叢中之人打斷,隻怕、隻怕也可能會……雖然說男歡女愛,係出天然,這等事亦不奇怪,但未經媒聘,終究、終究不是君子所為!


    他再看羋月,卻見羋月亦是表情詭異,想來亦是知曉一二,兩人麵紅耳赤,不敢再停留,忙拉起手,躡手躡腳悄然逃走。


    兩人直逃了極遠,這才鬆了口氣,忽然發現自己二人的手仍拉著,便似觸電般忙不迭地甩手分開,及至分開之後,又似覺得不妥,悄悄對望一眼,臉又紅了。


    此時正是尷尬之時,但若要繼續方才的纏綿,實在已時過境遷,心頭這點羞窘尚未過去;但若是就此分手,未免又是戀戀不舍。牽牽絆絆間,黃歇抬頭看了看天,幹笑一聲道:“今日天色甚好。”


    羋月低頭,嗯了一聲。


    黃歇搜腸刮肚,又不曉得說什麽了,可憐他自負才學,若與人辨論,滔滔十餘日也不會辭窮,此時在心愛的女子麵前,卻是一時竟找不出什麽話來,隻覺得不管說什麽,自己在腦海中先給否定掉了。可是這樣幹晾著更是不妥,隻得又幹巴巴地道:“你、你想去何處?”


    說完了又自後悔,明知道對方此刻,除了迴宮,還能去何處,這一說,倒顯得自己像是急著要送她迴去一般,頓時又結巴道:“我、我是說,先別迴宮……”


    說完,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這樣說,豈不又顯得自己居心不良,不是君子,隻急得漲紅了臉,又解釋道:“我、我是想……不是、我是想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羋月再羞窘,也被他此時辭不達意的樣子給惹笑了,不禁撲哧一聲,見黃歇臉色更紅了,她眼珠一轉,想起一事,笑道:“我正有個地方要去,不知子歇可否相伴?”


    黃歇大喜,忙道:“去哪兒?”


    羋月道:“我、我要去看看我的弟弟?”


    黃歇一怔道:“子戎?他在泮宮,還在離宮?”


    羋月搖了搖頭道:“不是的,是我另一個弟弟。”


    黃歇詫異道:“另一個弟弟?”


    因向氏一死,羋月與莒姬生分,莒姬便將怒氣集中魏甲身上,派莒弓暗中殺了他,又暗中把魏冉交於向壽撫養。這些年以來,羋月亦是經常悄悄出宮探望,隻是此事牽涉極大,莒姬便警告她不得對任何人說起。便是對於黃歇屈原,亦是諱莫如深。


    隻是此時兩人情愫初定,在羋月的心中,自當黃歇是與自己相守一生之事,魏冉之事,亦不必再瞞他。隻是向氏之死牽涉到楚王槐,羋月亦是不敢說出,當下半含半露地道:“你可知莒夫人並非我生母……”


    黃歇點頭道:“是,對了,當日你似曾與我說過,要我幫你尋找生母,可後來你大病了一場,之後便不再提了,我亦不敢追問!”


    羋月輕歎一聲,道:“我生母姓向,原是莒夫人的媵人,父王殯天之後,威後遣嫁宮人於兵卒,我生母亦在其列……”


    黃歇隻聽得這一句,心頭已經倒吸一口涼氣,羋月雖然說得簡單,但以他的聰明,何曾想象不到其中的諸般爭鬥殺機來,看著眼前心愛的女子,心中憐惜之情橫溢,隻不知如何勸慰方好。


    羋月又繼續道:“她嫁了一名魏姓兵卒,又生一子,名冉。我後來打聽到,她夫妻二人俱已經病故,我舅父向壽收養了這個孩兒。後來我便常常出宮,探望於他。”這話說得半真半假,黃歇是她至親之人,她不欲再瞞著對方,但畢竟向氏之死太過慘重也太過牽涉重大,當下也隻是含糊隱去不說。


    黃歇心頭已經驚濤駭浪,麵上卻不敢現了異端,以免觸痛於她,他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如何不早與我言講,你在宮內不便,我在宮外也好照顧於他。”


    羋月低頭,半晌才道:“是母親不讓我說的,她說此事涉及子戎名聲,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母親在宮外的族人,亦是經常照顧於他的,所以……”


    黃歇暗歎一聲,上前一步,拉起羋月的手,不欲再繼續追問這個話題,以免羋月為難,隻道:“那我們便去看望你弟弟,如何?隻不知他多大了,喜愛什麽?”


    羋月鬆了一口氣,笑道:“他如今六歲了,貪吃得緊,隻愛甜糕點心之類的東西。”


    黃歇忙笑道:“正好。我知曉西郭之中有一餅肆,有庖人擅作甜糕,咱們這便去購之。”


    當下兩人去了餅肆,購了一些荷葉糕,與羋月一起到了向壽居處。


    此處原是莒姬安排,與莒族相去不遠,但因向壽撫育魏冉,羋月常來常往,又怕族中人多嘴雜,乃安排另居一僻靜小院。


    羋月走進小院,便見一個小童跑出來,嬌嬌糯糯地叫道:“阿姊、阿姊,你好久不曾來了,小冉想阿姊呢。”


    羋月抱起了他,拈了拈重量,笑道:“小冉又長高了,又重了。想是最近吃得甚好,你是想阿姊呢,還是想阿姊帶來的甜糕呢?”


    那小童在羋月懷中扭了扭身子,鼻子扇動兩下,便喜道:“阿姊,你又帶了甜糕來嗎?”


    羋月點了點他的鼻子,把他放下來,笑道:“果然是隻饞嘴的小猢猻,阿姊就曉得你隻會惦記甜糕來著。阿姊這次帶了荷葉糕來給小冉吃呢。”


    這小童果然喜得往羋月身上找道:“阿姊,荷葉糕在何處?”


    羋月因黃歇在身後,不禁臉一紅,拍掉了魏冉的小手,道:“你亂找甚麽呢,你看我空著雙手,如何有東西?”直起身來迴頭一指黃歇道:“這是子歇哥哥,快喚哥哥。”


    那小童魏冉亦甚是嘴甜,一聽說有甜糕便衝著黃歇甜甜地一笑,叫道:“子歇哥哥,我叫魏冉,你叫我小冉便是。”下一句話立刻暴露真相,直直伸手道:“子歇哥哥,甜糕給我!”


    黃歇笑著將手中提著荷葉所包裹的糕點遞與魏冉,道:“小冉甚為可喜呢,這是你阿姊與你買的甜糕……”


    話未說完,魏冉便已經飛快地接過糕點,也不剝去包著的荷葉,直接一口咬了下去,黃歇還未來得及阻止,便見他已經舌頭極為靈活地一卷,將包裝的荷葉吐了出來,這邊已經將甜糕嚼了進去,還一邊讚道:“阿姊,這荷葉糕果然甚甜。”


    羋月啐道:“知道你愛吃甜,加了一倍的蜜糖。”


    魏冉這才慢慢地剝開荷葉,慢慢吃起來,又甜甜地道:“多謝阿姊,我便知道阿姊最疼小冉了。”


    羋月待要罵他急吼吼地竟連荷葉都不剝直接吃,轉眼卻見他已經動手慢慢地剝了荷葉,隻得忍了下來,啐道:“真巧言令色,哼,小人。”


    魏冉笑嘻嘻地道:“我本來就是小人嘛,等我長大了才是大人呢!”這邊卻已經轉過頭去,眼巴巴地看著黃歇道:“子歇哥哥,我阿姊送了我甜糕,你送我甚麽?”


    這孩子甚是會看人眼色,知道阿姊寵著自己,這人是阿姊帶來的,便是自己多撒嬌些,也是無妨的。


    黃歇卻是來之前便早有準備,當下自腰間取下一柄小小的紅漆木劍,笑道:“哥哥送你一把劍,好不好?”


    魏冉大喜,連甜糕都先塞迴羋月手中,自己接過木劍,揮動幾下,叫道:“嗨、嘿!我是大將軍,來將通名,本將手下不斬無名之輩!”


    黃歇哈哈一笑,摸了摸魏冉的頭道:“甚好,甚好,望你將來當真能做個大將軍才好!”


    魏冉看著羋月,眼巴巴地等著她吩咐一聲,羋月沒好氣地將吃了一半的甜糕還給魏冉,道:“不可糟踏東西,你先吃完這甜糕,方可出去玩。”


    魏冉忙接過甜糕,三兩口吃完,便歡唿一聲,揮舞著木劍衝出院子外,想是找附近的小夥伴們玩去了。


    黃歇方才由羋月引著,與向壽見禮。


    向壽也隻比兩人大得幾歲,見了羋月介紹,忙拱手為禮道:“見過公子歇。”


    黃歇忙道:“不敢當,舅父有禮。”


    羋月亦道:“舅父何必如此客氣,直唿他的名字就可。”


    向壽搖頭道:“向氏雖然淪落,畢竟也曾為一國封爵,不敢失禮。”


    羋月默然。


    當下三人坐下,細談往事。


    向壽亦是讀過一些書,習得一些武事,黃歇一談之下,也道:“向氏有舅父這樣的人在,興盛當不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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