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把暖氣調到最高的溫度,把我從座位上扶起來,想要脫掉我身上的雨衣。我歇斯底裏拳打腳踢死活不讓他靠近。


    這些天來我所承受的一切苦難和屈辱,一下子全湧入我腦海裏來。我完全喪失了理智,完全沒有了風度,拳頭如雨點般向他砸去。


    我一邊狂打猛砸,一邊放聲痛哭。我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誓要砸碎這萬惡的悲慘世界,砸碎這萬惡的叫方舟的東西。


    離開陽皓將近四個月了,我從來沒有這樣放任過自己的悲傷,沒有這樣暢快淋漓地哭過。


    所有的痛苦,屈辱,悲傷,憤怒,都讓我深深地隱藏起來,在我心裏打磨成了一顆打不爛,砸不碎,響叮當的銅豌豆。


    這些天,無論多難,多苦,多累,我都一個人頂著,一個人扛著,一個人苦苦地撐著。


    無數次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我都想就地趴下,可是我不敢趴下,我知道我若是一不小心趴下了,我就永遠別想再站起來。


    十年了,嫁給陽皓十年來,我就是心甘情願就這麽趴著,趴在他為我精心營造的那個安樂窩裏,心甘情願被他養著,寵著,嬌慣著,所以我見不得風吹,經不起雨打。


    若不是那天在草莓園裏親眼見到他和別的女人十指相扣,我還沉醉在那虛情假意的溫柔鄉裏,做著執他之手與他偕老的黃粱美夢。


    我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離開陽皓,拋開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所以從離開陽皓的那天起,我便發誓要破繭化蝶,寧願站著死,也絕不再趴著生。


    可是幾個月下來,我才明白,在這個看似繁華的城市裏,想趴著生容易,想站著死,真是太難太難了。


    今天這一場豪雨,終於衝垮了我精心維護的最後一道堤壩,成了壓碎那顆銅豌豆的最後一根稻草。


    “曉雨,安靜點。安靜點,曉雨。”紮紮實實挨了我一頓拳腳,方舟這才箍住了我的兩隻手臂,把我緊緊抱在他懷裏。


    直到我打到筋疲力盡了,哭到聲嘶力竭了,他才輕輕把我扶起來,把我身上的雨衣脫下來丟到車後座上。


    方舟用紙巾仔仔細細地擦幹我臉上的淚水和頭發上殘存的水珠,然後他迅速啟動車子,衝破茫茫雨霧箭一般朝前方駛去。


    我沒有再做徒勞的掙紮,因為我已經沒有力氣掙紮。我原本就有一些感冒,又淋了這一場大雨,加上又驚又急,我隻覺得頭痛欲裂,倒在座位上抖得如同風中的秋葉。


    我已經顧不得去思考方舟將要帶我去哪裏,他這樣對我究竟是好心還是惡意。即使他是要把我帶去地獄,我也隻能隨著他去了。


    沒有多久,雖然我一直強撐著希望自己不要趴下去,我還是趴在座位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或者說是暈了過去。


    (畫外:方舟把車停到路邊,靜靜地望著倒在座位上終於安靜下來的這個女人。


    那蜷成一團的小小身子依然在不停地顫抖,烏黑的長發濕濕地淩亂地緊貼在她憔悴蒼白卻依然精致美麗的臉頰上,長長的睫毛上還殘存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滑落的淚珠。


    方舟把外套脫下來,蓋在那瘦小顫抖的身軀上。伸手小心地擦掉她眼角的淚珠,探了探她滾燙的額頭,輕輕地在心裏說:“你這個傻女人,你怎麽就這麽傻呢?”


    說完,方舟重新啟動車子,箭一般朝市中心醫院飛馳。他的思緒正如這奔騰的坐騎,又飛向了那一片美麗的草莓園。飛向了娉娉婷婷立於明媚晨光之中的那個綠衣飄飄,清新如畫,恬靜如詩的女子。


    當一個女人突然狂唿大叫著衝向妹妹方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她打倒在地並且高聲謾罵著的時候,方舟心裏的驚怒愧悔一時間無以言表。


    他心疼從小相依為命的妹妹,卻悔恨沒有及時阻止她和陽皓這場見不了陽光的感情,最終釀成今日之禍。


    他早就料到陽皓和方帆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玩火終有自焚的一天。


    可是此刻,他卻不得不以哥哥的身份,去保護自己的妹妹,所以他奮力地去拉,去扯,試圖盡快阻止這一場不光彩的混戰。


    方舟一度以為,那個歇斯底裏與方帆和曾靜扭打成一團的女人,就是陽皓的妻子。他理解這個女人的悲憤,卻悲哀這個女人的瘋狂。直到他無意中抬頭,看到不遠處的那個女子。


    那女子娉娉婷婷立於清新明媚的晨光之中,膚白勝雪,明眸似水,紅唇皓齒,烏發如雲。畫一般精致的臉龐上,細細的眉尖深深蹙起,如水的眸光裏流轉著不可置信的淒婉和哀怨。


    一條裁剪簡單線條分明的淺綠柔紗連衣裙,看似隨意地穿在她身上,同色的腰帶輕輕束起,恰到好處地凸顯著她玲瓏有致的曼妙身姿。一眼望去,隻覺得清新如畫,恬靜如詩。


    她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站在不遠處,望著身邊一片狼藉的熱鬧喧囂。明明她才應該是這場熱鬧的主角,她卻似乎超然於萬丈紅塵之外,不屑爭鬥,不屑打鬧;沒有歇斯底裏,沒有唿天搶地。


    過了好久,她才緩緩地朝陽皓走過來,晨風吹動她的裙袂,烏黑的長發輕輕飄起,她仿若走在雲端的仙子,溫潤如水的明眸裏,卻已然是義無反顧的決絕。


    方舟隻覺得,自己荒蕪了多年的心底,突然蕩起了一絲輕輕的漣漪,仿佛微風吹皺了寧靜的湖麵,又像於蒼茫的暗空看到一顆閃爍的小星。


    方舟突然有了一種深深的遺憾。可是方舟知道,他的遺憾終不過是相見恨晚的一場遺憾,命運在十多年前早已注定。


    緣深緣淺,他都無力改變什麽,曆盡滄桑,他也早已無心改變什麽。


    所以自草莓園出來,方舟不敢再讓自己有任何非分之想。他從來沒有刻意去打聽過她,隻是有意無意地聽說她終於決絕地和他離了婚,有意無意地聽說她選擇了孑然一身轉身離開,他也隻是在心裏清清淺淺地一笑。


    他相信自己了解她,從那天看到她那樣義無反顧的決絕,他就知道,她會選擇離開。驕傲地,有尊嚴地離開陽皓。


    方舟做夢也沒有想到,兩個月以後,她卻又意外地出現在他麵前,慌慌張張一頭撞進他懷裏。


    僅僅兩個月時間,那個肌膚如雪,明眸如水,長發飄飄,一身綠羅裙,清新如畫,恬靜如詩的女子,淚流滿麵倒在一地的褲衩胸衣中間,那麽黑那麽瘦那麽慌張那麽狼狽。


    方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事,望著這個半跪在他麵前一臉狼狽的女人,他是那樣又驚又痛,那樣滿懷憐惜。他忍不住想擁她入懷,忍不住要去保護她,好好地照顧她。


    可是,當她認出他,她眼裏寒芒驟現,她對他是那樣滿懷戒備,滿懷仇恨。


    是啊,就是因為他的妹妹,她所擁有的一切美好和幸福,便在轉眼之間轟然坍塌,方舟怎能不了然她心中的傷痛和怨恨?


    眼睜睜看著她甩開自己的手,跟著一個陌生的男人揚長而去,方舟不敢再想太多。因為此刻,他的臂彎裏還挽著另外一個女人,一個他打算平平淡淡,安安靜靜和她走過一生的女人。


    他和這個女人相處兩年,談不上情深情淺,愛或不愛,走過那樣漫長的一段夢魘,他早已不再奢望情深情淺,愛或不愛,隻是生活還得繼續,路,還得繼續。


    很長一段時間,方舟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她。雖然終究是放不下,又去找了她幾次,隻想幫幫她,像朋友一樣幫幫她。可是,卻再也找不到她,很顯然,她不願意讓他見到她,存心躲著他。


    於是他不再刻意地去尋她,隻能把和她的相遇,權當成紅塵中一次偶爾的擦肩,人生中一次清淺的遺憾罷了。


    方舟沒有想到,命運就像一個手段高超的魔術師,仿佛冥冥之中伸出一雙巨手,在這個大雨天,又把這個叫江曉雨的女人推到了他的麵前。


    今天從省城迴來,特意繞開大路,從這條幽靜的沿江風光帶迴學校。經過那個彎道時,依稀看到一輛三輪車翻倒在路上,一個小小的人影癡癡呆呆站在風雨中,顯然是出了事故。


    本來車都已經開出了很遠,他不想管這個閑事。可是,心裏無端的就是覺得不安,仿佛遺落了什麽在那傾天的豪雨中。


    終還是放心不下退了迴來,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站在風雨中的小小人影,竟然又是這個草莓園裏的江曉雨。


    這一次,方舟感覺自己不僅僅隻是憐惜,而是深深的心疼了。他可以想象得出這幾個月為了那份驕傲和尊嚴,孑然一身倉促逃離的曉雨經曆了怎樣痛苦的掙紮和搏命。


    所以當曉雨一身是傷,悲痛欲絕倒在他的懷裏,又踢又打,放聲痛哭的時候,方舟終於清楚地知道,這一輩子,他再也放不開這個女人。


    無論多久,無論多難,無論他們錯過了怎樣的十年,從此,他要定了這個叫江曉雨的女人。


    (朋友們好,這一場傾天豪雨把末末也差點澆暈了,末末常年給資本家打工,被這樣扯天扯地的風雨澆過太多次了,所以讓那個要尊嚴不要豪門的傻女人江曉雨也嚐嚐被澆的滋味。可憐末末沒曉雨好命,挨雨澆也能遇到深情男主,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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